数十万张起爆符箓,化为一轮炽烈的大阳。
就此炸开。
轰轰烈烈的爆炸声淹没了陵月,这位天才阵纹师撑开双臂,在炽烈辉光的激荡下,身形消弭,拥抱自己花费十年制作的心血。
一刹那,便被符箓点燃的洪流吞没,消融——
而在这盛大的轰鸣声中,有一道极其不协调,极其轻微的声音。
“撕啦——”
南来城火焰缭绕的上空,乱流之中,抖落出一道犹如撕纸般的脆响。
这声音很小,但立即引起了宁奕的注意。
滚滚火海中,一株古木屹立巍峨,沐浴烈焰,未曾有丝毫破败迹象,千万片树叶反而逆着火光抖擞生长,映照出更加旺盛的黑暗辉芒!
树枝尽头。
一缕极致的漆黑,吞噬着漫天火焰,于乱流之中纤化为一道裂缝,刻录悬浮于穹顶之上!
“这缕气息……”
宁奕太熟悉了。
在树界殿堂的石板尽头,陆圣山主镇压了这气息足足五百年!
南来城地底,这株古木的生长,撕裂了人间——
这株裹挟黑暗而生的古木,试图打通深渊与尘界的壁垒!
……
……
剑气缓缓散开。
一具不成人形的枯骨,被剧烈震荡冲击出数百丈,从古木树冠上抛飞而出,重重跌落地面。
堕入永暗,凡俗之人,得以“不死不灭”之加持。
既为加持,亦是诅咒。
不死不灭从来便不是一件好事……对于神灵而言,有神躯加持,再加上堪比天道的坚韧道心,滴血可以重生,万年如过一刹,于时光长河之上俯瞰众生,坐拥永生。
可对于凡俗生灵而言,不死不灭,意味着他们需在漫长岁月里,需吞咽刀割剑伐之苦痛,忍耐孑然一身之孤独。
他们,没得选。
堕入永暗的“陵月”,即便被数十万张起爆符箓轰中,因为符箓中并不蕴含神性之缘故,他依旧不会死去……于是那具干枯瘦小的身躯被巨大的爆炸摧残,如今所留下的,就只是半副,触目惊心,鲜血淋漓的蠕动白骨。
他仍有一点神识。
而这点神识,此刻便只剩下痛苦。
无边苦痛中,他“看”到了一缕光。
宁奕和徐清焰驾驭飞剑,缓缓落在陵月身前,后者颤颤巍巍伸出一双枯骨手掌,想要触摸什么。
只可惜,这枚枯骨手掌,抬起尺余之时,碰巧一阵飘忽微风吹过,白骨小臂绽放出清脆的碎响,咔嚓断裂,化为随风飘摇的齑粉……
“如今活着,也只剩下折磨了吧?”
宁奕面无表情,俯瞰着这堕入永暗的罪人。
令世人眼馋的,其实并不是所谓“不死不灭”的长生啊。
世人艳羡的,不过是“随心所欲”的选择罢了。
而人的贪婪是无止境的,当你决定追逐欲望的那一刻,便注定了在这条路上,会丢失最初的方向。
血肉模糊的陵月,艰难喘息着,以光秃秃的白骨双臂左右挣扎,如涸泽之鱼,试图站起身子。
只是徒劳。
“到此为止了。”
宁奕轻声开口。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宁奕背后,浮现一座巨大足足有数十丈的剑气洞天。
剑气洞天轰鸣震颤,滚滚神性倒灌而出。
以星君之身,施展涅槃神通!
烽火连天的南来城,城头迎来盛大剑雨,顷刻之间,便被磅礴剑光淹没。
大街小巷,数万黎民,抬起头来。
万把飞剑,犹如流星汇聚,无比精准,一一击穿鬼修和不灭者的身躯。
宁奕的“驭剑指杀”法门,在这五载闭关期间,已臻至大成的圆满之境。只要神念足够,神性足够,他也可以做到当初裴旻那样的“一己之力,对抗一座城池”!
单从这道法门而论,他与裴旻的差距,仅在于神念强度和飞剑品秩……甚至在“神性储备”这一点,宁奕犹胜裴旻三分。
他丹田的那座白骨平原,存着一整片浩瀚神海,可以为之随意取用!
街上的亡魂,枯骨,都被光明所淹没。
当着陵月的面。
宁奕仅仅用了数十息,便解决了这座南来城史无前例的“越狱危机”。
在绝对实力的碾压面前,阴谋诡计,不过小道尔。
南来城,徐徐恢复宁静。
城头的大旗,在空中掠荡。
剑气密密麻麻钉入大地,被穿心而过的鬼修,消融在飞剑掀动的光明潮水之中。
一切,就此归于太平。
陵月枯骨面颊凹陷,唇骨开阖,似乎想说些什么。
神念轻轻荡漾。
断断续续。
最后的遗言是:“杀了我。”
追逐长生的永堕者,在意识清醒的弥留之际,最大的愿望,是就此死去。
宁奕屈叩手指,袖中荡出一缕剑气,卷起陵月神海。
他当然不会手下留情,但也没有就此杀死陵月,而是以“搜魂”之术,将陵月的这缕神念,狠狠搜刮了一遍!
这些年收纳信徒的南疆洞天……
以及所有的谋划……
这些讯息,十分重要。
那一缕堕入黑暗的神魂,在虚空中荡漾,折射成水波翻涌的画卷。
陵月的一生,在画卷中就此掀开……
四十年前,南疆一座无名荒山。
一位登山少年,来到山顶,看到了一株奇植,在泥土之中生长,只有根茎,未开花朵,少年日日夜夜来山顶浇水,这株无花之植不为所动,依旧扎根在山顶泥泞中。
一年,两年,三年……
这朵丑陋无比的叶茎,仿佛永远也不会开花。
凡俗之人,再怎么等下去,都只是惘然。
只是在第四年,一个疾风骤雨的雷鸣长夜,登山少年郎再次来到泥泞山顶,却看到了一生的奇观:
这朵奇植,开花了。
在滂沱大雨之中,倾颓的残叶缓缓挺直脊背,水珠缭绕,一朵绚烂而又妖异的花瓣迅速绽放。
在陵月的记忆中。
那一刻定格成了永恒。
悬崖大雨。
黑夜白昼。
妖花绽放。
豁然开朗。
……
……
片刻后,宁奕读完一切。
他合拢五指,直接震碎陵月神魂,了却他的性命。
枯骨破碎,化为簌簌白色粉末。
在翻飞的白骨粉尘中,宁奕伸出手掌。
他抓住了两片很轻,很轻的叶子。
“这两片草叶……还在?”徐清焰很是惊讶。
先前被陵月吞服的黑暗草叶,在风中蜷缩舒展。
天光摇曳,直落而下。
宁奕将其递给徐清焰,女子手掌白皙如一枚清澈水池,而这两片草叶,便好似两尾沉寂的游鱼,在雪白手掌上映出两缕纤长的黑影。
“这两片草叶,为何看起来有些眼熟?”
徐清焰喃喃自语。
缓缓消化陵月神魂的宁奕,悠悠吐出一口气来。
回想着烙入陵月神海最深处的那一副画面记忆。
悬崖之上,妖花开放。
宁奕开口吐出两字。
“南花。”
世传南疆有一朵奇花,五百年未必开花,有缘人得见一面,便是天大之福分,只不过这南花妖异异常,绝代芳华只有刹那,君临天下,却只在孤崖之上。
上一个见到,并且摘下南花的人。
是五百年前的余青水。
“余青水摘下了‘南花’……并且将其赠予了莲花阁的袁淳先生。”宁奕回想着这桩被隐藏在五百年前的往事。
知晓“南花”存在的,不过寥寥数人。
一直以来,宁奕以为这朵妖花,只是平平无奇的植物而已。
可今日,他看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在陵月的记忆中,原先的登山少年郎,不过是资质平平的凡俗之人。因为见到了‘南花绽放’,于是顿悟开窍。”
陵月成为了南疆首屈一指的阵纹师。
天赋资质,突飞猛进。
这一切,都与那朵妖花有关……而在那之后,陵月也步入了邪道,他开始在南疆四处布道,吸引信徒,将其引入一座洞天之中,在阵纹天赋觉醒的那一刻,精神层面的另外一个“本我”,也随之觉醒了。
登山少年郎,在看到南花的那一刻,就不是那个登山少年郎了。
“五百年前的袁淳先生……也有一尊黑莲花分身。”
宁奕喃喃道:“这一切,似乎都与‘南花’有关。”
树生黑叶,叶开南花。
他望向徐清焰……心中有一个困惑,不得解答。
可是为什么,当年摘下南花的余青水,却没有堕落?
余青水五百年前身死道消,兵解重生,这绝不是堕落的象征……更何况,余青水还成为了命字卷选择的宿主!
徐清焰手指轻轻摩挲着两片枯叶。
她的眼神变得惘然,回头望向南来城天坑中的那株巨大古树。
树枝最上方,一缕裂缝摇曳,在凛冽罡风之中,有什么东西正在“凸显”,那似乎是一朵花苞,吞吐黑暗,随时可能会绽放。
“宁奕……”
徐清焰的声音带着三分沙哑,喃喃道:“为何我在那边……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是……哥哥的气息。”
宁奕沉默了。
不仅仅是徐清焰,他也感受到了。
在裂缝的那一边,有熟悉的气息,像是这黑色枯叶,也像是那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干枯南花。
清客先生五百年前的秘密,与南花有关,与命字卷有关,更与影子有关!
宁奕收起万千飞剑。
“这缕裂缝……必须要抹平。”
他轻声道:“你留在外面,我杀进去。”
“不。”徐清焰摇了摇头,语气坚决,道:“我随你一同进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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