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楼]
说是坟地,其实不大准确。不过是隐藏在深山树木之中的几个小土包,边上立了一块墓碑,墓碑上也没有字。她有些疑惑地看向季乘云,却见他恭敬地朝那墓碑鞠了几个躬。
他躬着身,头低得很低,承欢听见他口中的称呼:“父亲,母亲,兄长。”
她心中一惊,季乘云继续道:“不孝子今日携夫人来看你们。”
承欢记得,季乘云来季家的时候说是老家遭了难,逃难来的黎州。如此说来,他还是很有孝心的……之所在藏在这深山老林,只怕也是怕季霈看见。季霈看不得这些,他多疑,会认为你有异心。
季乘云说罢,侧身转向承欢,面上再没有笑意,神色淡淡的,和她介绍:“这是我家人的衣冠冢。”
他嘴角勾了勾,回头看了眼墓碑,“我很少来看他们,承欢,你过来,给他们鞠个躬好不好?”
承欢点头,走到他身侧,正对着那墓碑,鞠了个躬,“公公婆婆好。”
她神态极为认真,季乘云勾唇,在心里把别的想说的话说完。
爹,娘,正如长公主所言,你们肯定会怪儿子的。可是我也没有办法,我实在看不开,放不下。所幸这漫长的痛苦里,得了一个承欢。
上山的路很远,这地方在山顶上,承欢本就腿软走不动,爬上来的时候,才到一半,便已经是由季乘云拖着上来。下山的时候,她正思索着怎么走,却见季乘云在她面前蹲下来。
“上来。”他说。
承欢犹豫了片刻,还是老实在他背上趴了下来。季乘云托住她的臀,起身的时候她怕摔下去,只好抱紧了他的脖子。
季乘云嘴边泛起淡淡笑意,稳稳当当托住她,一步一步往山下去。山路难走,又或者是他故意颠簸,反正她胳膊松了又紧,到山下的时候都酸了。
阿松和佛心都在山下等着,见他们下来,皆面露喜色,异口同声道:“少爷。”
“小姐。”
各自对视一眼,又异口同声改口:“大人。”
“少夫人。”
佛心抱怨:“你这人,怎么和我毫无默契。”
阿松委屈:“那你怎么不说你和我没有默契?”
季乘云不理他们的拌嘴,放承欢在马车上坐下,而后跟着上了车,才和他们俩说走了。
这地方算是在城郊,一来一回花了快两个时辰,回到黎州城中已经过了吃午饭的时候。
季乘云似乎默认她食量大,饿得快,关切地询问她要不要吃些东西,不如去宝玉楼吃一顿。承欢小声反驳:“我也没有很饿。”
“好。”他似乎语气无奈,轻捏着她指尖,“可是我饿了。”
为什么?这话是说她太重了?所以饿了吗?
她低着头,不禁也由这话发散。她是不是真的胖了?女子爱美天经地义,时下黎州也向来以瘦为美。她掐了掐自己手腕对比,好像也没什么变化……
季乘云忽而来一句:“你一点也不胖,你太瘦了,多吃些才好。”
他有时候觉得,他的情话她都听不明白。但这也很有别样的一番趣味。
她的单纯和善良,恰恰是能治愈他的良药。
马车还是停在了宝玉楼前,季乘云寸步不离牵着她,招来了一些人驻足回头。承欢有些赧然,不自觉靠他近了一些。
季乘云将她护在身前,往上楼方向去。这会儿过了吃午饭的时辰,宝玉楼里人并不算多,零零散散地散落在一楼大堂和二楼雅间。承欢扯着他一点衣袖,上一次出门,他们还是兄长和妹妹。这一回就成了夫妻,也不知道别人会怎么看他们。
季乘云感受到衣袖上的动静,轻嘶了声,该怎么说呢?他很享受这种被她依赖的感觉。
倘若她能无时无刻都依赖他,那该是多美的事。
他揽着承欢的腰停在雅间门口,正要进去,忽然听得一句:“季乘云。”
二人一起回头,承欢看见上回那位云霓郡主,她站在一位妇人身侧,想来正是长公主。
云霓郡主很快到他们跟前来,目光不住在承欢身上打量,最后神情似乎有些悲痛。她伸手要碰承欢的脸颊,被季乘云打开。
“郡主自重,不要动手动脚。”他面色有些冷。
云霓嘶了声,很不满,意图和承欢诉苦:“这位漂亮妹妹,你为什么要嫁给他?你害我输了一百两银子。”
承欢茫然看向季乘云,季乘云冷笑了声,拉着承欢进了雅间,毫不留情地将门关上。云霓郡主还要说话,被长公主劝阻,“云霓,休得胡闹。”
承欢隔着门廊听见这一句,还沉浸在方才的场景里,有些尴尬。她听得云里雾里,参不透他们打的哑谜。什么一百两银子?又想起上一次,云霓郡主那反应,似乎是很不愿意他成亲的……
季乘云抬手拿过茶壶,将茶杯淌了一遍,才重新斟了一杯递到她嘴边。斟酌词句解释:“郡主幼时曾言,我这辈子只能做孤家寡人,以一百两银子为注。”
承欢哦了声,如此听来,还是挺有青梅竹马的情谊的。
不对啊,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分明说,去岁去江南才与长公主相识,哪来的幼时?
她抬眸看向季乘云,双手指尖一道捧着那小巧的青色瓷杯,还是没问。
问了显得她很有兴趣似的。
季乘云自然是故意露馅,要她开口,好像她开了口,便开始在意他似的。可她只拿眼瞧了瞧,便没了动静。
他无奈,忽然手上一使劲,将她压在桌上,目光一时讳莫如深。
语气却无奈:“为什么不问我?哪来的幼时?”
承欢仰头看他,实话实说:“感觉没什么必要问……这是你的事……”
季乘云看着她良久,终究只是无奈地把头按在她颈侧肩前,额头触碰到她的脖子,长久地一声叹息。
“承欢,你真是好绝情。”
承欢瞪大了眼睛,觉得他分明是得寸进尺,且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嘛。她若是真绝情,早就一头撞死也不会选择嫁给他了,也不会夜里还替他的生死在乎了……
明明一切都是他在强求,他先是占她便宜,又编谎话欺瞒她,还……那什么。到头来,还要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指控她绝情。
她不说话,过了会儿,季乘云起身,笑得有些无奈:“我发觉我真是越来越没有耐心了。”
他迫切地想得到她的回应,甚至恨不得一夜之间,便能叫她为自己死去活来。
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听闻有南面有一国家叫越国擅长使毒虫,便有一种毒虫称为蛊虫。听闻蛊中又有一种叫情蛊,若是给心爱之人下,便能夺得她的心。
他揽着她的腰,拉她起身,兀自叹着气倒了杯茶,浅抿一口,说:“若真有情蛊,真想给你下。”
罢了。
他放下杯盏,叫小二进来点菜。
承欢却啊了声:“什么情蛊?”
季乘云笑了声,没回答她。他还是想要她堂堂正正,一点一点地真心爱上自己。
小二很快进来,他认得季乘云,又看他身边女子是妇人发髻,便机灵猜道:“恭贺季大人新婚,大喜大喜。大人和夫人要吃些什么?尽管和小人说便是。”
季乘云很受用他这话,当即让阿松给了赏银,又道:“一份雪蛤云耳汤,一份白切鸡,一份南瓜饼,再来一份冬瓜膏。”
他点的全是合承欢口味的,承欢一时又不知说些什么。
小二得了赏银,千恩万谢地下去,很快便上了菜。承欢安静拿起筷子,吃东西。
季乘云撑着半边脸,目不转睛盯着她吃东西。目光落在她樱桃似的红唇上,心念一动。
承欢感知到他的视线,哪儿敢抬头。
季乘云等菜都上齐,叫阿松带上门,他们二人在外头守着。他状似不经意扫了眼菜色,问她:“如何?吃得还合口味?”
承欢点头,一抬头便对上他热切的视线。
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他又要亲她了。
果真如此,季乘云笑着说好吃就好,一面说一面靠近她,掌心桎梏住她的后脑勺,攫取她的气息。
她被吻得头昏昏,视线看他,季乘云轻蹭了蹭她唇上的娇红口脂,竟尝了尝味道。
似乎很惊诧:“好甜。”
承欢唔了声,微嘟着腮帮子,别过头自己送了一嘴白切鸡肉。脸上红晕一点点往外爬,这个人……随时随地……
她叹气,怀疑自己不过是从龙潭落入虎穴。
季乘云这才开始吃饭,一顿饭吃了小半个时辰。吃过饭,承欢原以为要回去了。可季乘云却说,今日可是我得闲的最后一天,再陪你逛逛吧。
其实她也不是很想逛……
也不是很想和他一起逛……
当然这话不能说出口,她只是点了点头,习惯性跟在他身后。被他拎到怀里,“不许走我后面。”
不许不许,不许哭,不许不爱他,不许走后面,他有一大堆的不许。
“哦。”她微微颔首,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大庭广众,影响不好。”
季乘云不依不饶,把她带回怀里,不仅如此,还要吻她。她避开一些,最后那个吻落在她额头上。
“有什么影响不好的,我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你现在是我的女人。我和我心爱的女人亲密,不怕他们看,他们只会羡慕。”他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浓浓的笑意,配上那双深情眼,像织就一张深情网,引你往下坠。
但承欢只觉得害怕。
季乘云太霸道了,即便看着是温柔的外表,剥开外衣,也是霸道和专横。太有侵略性的人或者东西,都会让人害怕的。
像熊熊燃烧的火焰,它烧得正好的时候能取暖,可烧得大了,却让人万劫不复。
何况季乘云太难看透,他总是笑意吟吟的样子,你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他是真的高兴呢,还是不高兴呢,还是已经想一些不好的事情呢,他若是想藏,那是藏得严严实实的。
这种感觉要怎么形容?大概是玩弄于股掌之中。
会让人觉得不安,会觉得,自己好像一个他的玩具。玩具是不会有什么尊严的,被喜欢的时候千般爱万般好,不被喜爱的时候就会被抛弃。
就像季霈的那些妾室,像她的姨娘。可是她好想要那种安稳的日子,相濡以沫。
申时二刻,天儿还有些热。这已经是强弩之末的暑气。
转过这个弯,便是萧瑟而凛冽的秋日。秋日叶落,一叶知秋。
季乘云道:“明日我要早起去官署,若是吵醒你,你就再睡会儿。”
作者有话要说:改了七八次,实在出不来。还被编辑逮到,批评教育。
所以成熟的读者是会自己找粮吃的,你们应该努力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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