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先生,似此一眼便能看出的东西便莫要过多口舌,还请您直入正题吧。”
安先生善察言观色,亦直觉敏锐,自是能感觉到自己话落后身后如利剑般射来的目光,亦自看出对面女子无他所想欣喜自得的神情。
前后夹击无不证明他方才一开口就出了错,心里不禁慌乱的砰砰直跳,冷汗都差点绷不住欲要现出。
他稳着身份故作老神在在的闭眼摇着扇子,脑中却飞快的想着对策,即便最后不能让这女子十分满意,至少也得糊弄过去,否则,身后这位主,怕不是得要找自己算账啊。心里又一时后悔万分,怎么竟想不开跑到这凤凰城来,惹得这么个大麻烦。
想了想,便说了句无论怎么都不会出错的话。
“小姐的命运,自是福禄寿俱全,直至寿终正寝。虽其中偶有波折,但人之一生,谁无忧虑。但是好是坏,全看小姐你,如何对待。”
纪妤童眼中的希冀已完全冷却下来,她嗤笑了声,这句话,说得好听点是无功无过,说难听点就是言之无物,就是一句假大空话。
莫大的失望再次将她包围,及至此刻,她已完全确定,这人又是一徒有虚名的骗子。
大半年前东陵城香火鼎盛的得道高僧信众者甚,她在那里耗费近一个月终于得见,却也不过是一靠着玄之又玄似是而非的话蒙骗无知百姓的欺世盗名之徒。
再再之前,川州一道观亦盛名颇高,可还不是算不出她想要的答案。
如今这位不出世的高人竟也如此,难道是这时代果真无真正能懂得推演,能窥得一丝天机的高人吗?
纪妤童闭上眼,将眼中的绝望与茫然掩盖,深吸口气再睁开时,已然又恢复了平静,便连身上那股如被世界抛弃的失魂落魄亦不见踪影。
缪靳紧握着手已站在窗纸前,方才她闭眼时周身流露的绝望,和莫大的伤怀,只差一点,便让他忍不住破窗而出,大步走过去将她紧紧抱住,让她以后再不露出那样令他窒闷的神情,令她以后都靠在他的怀中享受安稳。
可他终是忍了下来,不能让她知道,她此刻的失望,她的绝望,都是他偷梁换柱送到她面前的。他亦会弄清楚,她的身世,她隐藏的秘密,到底是什么。若是无碍,他亦会满足她。
“安先生,”
纪妤童站起身,明澈的眸光,透亮,冰冷,如寒冰般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缓缓勾起唇,似笑非笑道:“你那些似是而非糊弄人的话,糊弄不了我。我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你有没有本事,看出我的来历。”
见他张口欲言,她又看似漫不经心道:“你若能答对了,我便给你白银万两以表感谢,并对我此刻对你不敬的言语态度诚心道歉,且奉你如神明,以后我便是你最忠实的信众。便是你要我全部身家财产,我亦不会眨下眼睛。你若直接承认答不出,我自也不会如何。可你若事到如今仍然要不懂装懂,那就别怪我掀了你的府门,揭了你的假面!”
安先生面无异色的仰头与她对视,后背却已被冷汗浸透。这女子心志之坚定世所罕见,她从始至终竟未曾有丁点动摇,且眼神竟也如此咄人,比之身后那位怕也是不差什么了。可现下,他可要如何收场是好啊。
“我......”
“安先生,你可要想清楚了,若你实话实说,今日之事只存于你我之耳。若你仍要骗我,后果如何,且看你能不能承受得起。”
纪妤童承认,她此刻有恼羞成怒,亦有激将。若在平日,依她的性子,是如何不会如此咄咄逼人。可距那北疆王既定的时辰越近,她的心中便越有紧迫,加之期望多高,如今失望就有多大。且她反而希望他是有真本事,而又被自己激怒,便是不给自己指路,但能透露一丁点消息也好,这样她也有可求的动力。
可事实证明,她终要再次无功而返。这个安先生从容不怕的神色虽然不再,可面上不仅没有被冒犯的怒色,反而眼底深处有慌乱,有惧怕。这些微不可察的表情已经足以说明了一切。
她长叹了声,将脸上的倨傲之色收敛,淡淡道:“今日于贵府门前大闹实在失礼,但安先生招摇撞骗,此行径比之我可要恶劣太多。今日这算命之资,便两两相抵了。只你可想过,若有人真走投无路求到你处,你胡编乱造糊弄于人,说不得一言一语便会造成他人性命之大事。需知,人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给你一个忠告,好自为之。”
好半晌,安先生方吁了口气,眼神复杂的望着房门的方向,随后又定了定神,立马站起来小跑到隔窗前,惴惴不安道:“回贵人,小姐才智高深,在下实不是对手。这,您看在下可否离开?”
他等了一会,那窗后都无一丝动静,想了想,便大着胆子趴在上面往里看,透过细密的丝帛朦朦胧胧可看出里面已空无一人,刚拍着胸脯摇着头大喘气,肩上就猛不丁被人拍了下。
“啊!”
“不用回头。”
“是是是,你可是还有何吩咐?”
安先生当真不敢一动,僵着身子微微佝偻着,只眼珠子不停乱转着。下一瞬,一只大手便突兀的出现在眼前,若不是肩膀被人按着,他当真是要惊跳了起来。
惊魂不定中,身后无有起伏的冰冷男声再次响起:“拿上你的酬劳,闭紧嘴巴,将今日之事烂死在腹中,即刻离开。两年内,不许在京都出现!”
“是是是,在下一定谨记,绝不将此事外传,否则定让在下横死野外,不得超生!”
旋即,那大手中拎着的黑色钱袋便被丢进了怀里,肩上的大手也随之离开。再回头时身后和包厢内已无半丝人影痕迹。
安先生大大松了口气,掂了掂手里的钱袋咧嘴一笑便塞进怀中。未再停留,将身上这套被人准备的衣物扇子迅速脱下,便一路低着头快步出了城。
此后果真未向京都乃至周边城镇去过,只斗转星移,他因胡编坑蒙间接害人性命惹上大麻烦时,不期然便想起曾有一女子提醒过他,可他却并未警醒,虽后悔却已晚矣。
含英含衣二婢见她神色不愉的从包厢内出来,悄声对视一眼便默不作声的紧跟在后面。甫一出了茶楼,便正正好看见大街上聚集了乌泱泱一片男女老少,且人人脸上都带着满满的气愤,个个义愤填膺口吐莲花各种怒骂,声音噪杂吵得人耳膜鼓噪嗡嗡作响。
二婢还未寻到这令城中百姓如此群情激奋的源头,猛然想到什么,连忙欲将姑娘拉回远离人潮以免受伤。可这一看,眼前哪里还有姑娘的影子?
二人当即便大惊失色,又连忙四顾去找靳五的影子,却发现连靳五都不见了!
“姑娘不见了姐,是不是被卷进去了?这么多人万一姑娘受伤可怎么办啊!”
含衣惊慌的声音在含英耳边炸响,她亦是慌了神,此刻更是手脚冰凉,只要一想到姑娘竟在自己姐妹手中不见或是受了伤,会是何种后果,便不寒而栗。
“你马上回去府中告知王爷,请王爷派人前来寻人。说不定靳五大人就跟在姑娘身边呢,我现在就跟着人群找一找看姑娘有没有被人卷进去!”
含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完便扭头挤了进去,大街上人头攒动,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含衣站在原地稳了稳神,便抄着小路避开人群,找到马车解了马翻身骑上往归府发足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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