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客栈酒柜后有一小门,从此门入穿过条回廊,有一带着小院的独门大屋,院中有一方小水塘,水上点缀着一片荷叶两簇桑草,水中则卧着一金一红两尾鲤鱼。院子西南角上种着一小片翠竹,根壮节高很有生气,小院不大却干净规整,颇具诗韵雅意。院中一座大屋,坐北朝南冬暖夏凉,此一处便是洪喜儿的闺房。
“你相信她说的话?”
王琦坐在洪喜儿房中的矮凳上,手中转悠着面前的白瓷茶盖,琢磨着道:“我觉得她不像坏人,而且说的有理有据也不像是假的。”
洪喜儿:“她说是因为姊妹被权贵所掳上门讨要不成,才一气之下打伤了权贵老爷又放火烧了他的宅院,可她自己本就是女子,那通缉犯的人像你我都看过了,是一男一女。”
“所以我猜其实是她自己被权贵掳走,她哥哥替她出头,结果她哥哥也横遭不测了,她才流落到咱们这来的。这样的事外面确实常有发生,那些权贵老爷有几个是好的?只会把穷人家的女儿当做货品玩物。”越说到后面王琦语气越恨,最后将杯盖往桌上一拍,不再言语。
洪喜儿见状心下叹息,提壶给杯中倒上茶,重又推到她面前。虽然找不出什么不相信的理由,可她就是觉得哪里蹊跷,“可当时李掌柜说的那般严重,天都捅个窟窿,镇上又是巡查又是搜检的,能是如此简单的小事?”
王琦听后挠挠头,猜测道:“一件事一传十十传百,真相被夸大其词是太有可能了。再说了,咱们镇上哪里出过什么大事,也许在他们眼里这还真就是作天的大事,我倒觉得顶多是她们得罪的权贵有些身份罢了。”
洪喜儿听罢沉吟片刻,方才道:“这样,过两天得空咱们将付捕头请来吃酒,旁敲侧击地问下到底是怎么回事,若事情真像她所说,那这个忙咱们还就得帮了。”
“那要是真相不是她说的那样呢?”
深吸气,洪喜儿扣下手中茶盖,“那咱们就不能包庇了坏人。”只是说完,她顿了顿,还是加了句:“相由心生,她眼神澄澈,赌咒说自己没做亏心事时也坦荡真挚,我看着,也觉得她不像个坏人。”
王琦听罢跟着点点头,她其实看陆棠一也不像个坏人。
“成,我看最近抓人的风声也小了,过两天我去请人。”
她们这面商量好,结果刚转过下午,付捕头自己便找上了门。
“洪掌柜,洪掌柜的在不在?”
王琦正在店里招呼客人,见是他来赶忙迎上,拱手道:“哎呦付大人!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付捕头姓付,但却是个实打实的正捕头,可因着这个姓不知道的总以为他是代理捕头。有眼色的私下里便开始喊他付大人,他听了也高兴,这称呼自然而然的便流传开来。
“琦哥儿啊,你家掌柜的在不在?找她有点事。”
“得嘞,您和兄弟们先喝点茶,我去给您叫。”
洪喜儿刚午睡起身,在走廊上就听到了动静,王琦还没去叫,她便迎了出来。
“大老远的就听见是咱们付大人来了,吃点什么喝点什么?我让人准备。”
付捕头见了洪喜儿面上笑容更深,一摆手道:“饭就不吃了,今天来是出公务的。镇上最近在拿犯人你们也知道,现在上头让挨家挨户查人,我得带人在你这转一转。”
洪喜儿闻言心下一紧,面上却笑道:“知道知道,您尽管看,我们这绝对没问题。”
付捕头点头,招呼手下道:“你去楼上,你去后院,都注意点啊,别给人东西弄坏了。”
那俩捕快领命各自前去,洪喜儿转身冲王琦使个眼色,后者会意借着给客人上菜的由头去往厨房。
洪喜儿从柜上端来两碟果子,放到付捕头面前,“付大人,上次你们一帮人追拿的那黑衣剑客,也是犯了事的吗?”
付捕头手里剥着花生,抬眼瞄向洪喜儿,“他啊,提起来我就生气!”
“怎么了?”
“打伤了好几号上面派来的官爷,又闯岗跑出了镇子。为什么今天是我来啊,就是因为上面派来的那帮子人几乎全去追他去了。”说到这,付捕头忽而压低声音道:“上头怀疑啊,他是那伙犯人的同党!”
那伙犯人?
洪喜儿跟着小声道:“这伙子犯人到底做了什么事啊?搞得镇上人心惶惶的,我这几天生意差的离谱,眼瞅着连个客人都快没了。”
剥花生的动作顿住,付捕头正了神色,“不该打听的别打听啊。”
洪喜儿赶忙用扇子捂住嘴,付捕头清清嗓子又四下扫了一眼,才又低声道:“其实具体犯了什么事上头也没说,就说这犯人至关重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这话音刚落,后院里方才前去搜查的捕快喊道:“付捕头,这里有人!”
洪喜儿拿着扇子的手一抖,正想说话,付捕头已然撂下手里的花生提刀奔向后院。
“付头,这有四个人!”
付捕头到了后院打眼一见是王琦,立时瞪了后面那捕快一眼,想说你是新来的啊不认识这是刚才的伙计吗?可转念一想,这捕快确实是新招上来的,便又闭了嘴。视线再次扫过,却见俞寒时后面似乎站了个陌生人,他迈步走近,将人扒拉开一看,果然是个生面孔。
“我说,你是何人啊?”
跟在他身后追出来的洪喜儿推门就见到这一幕,一时屏住呼吸僵在了原地。
被点名的陆棠一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是正想躲到外面结果被差役堵在了门口。此时见这官差头头模样的人指着自己,陆棠一压下心中慌乱,清清嗓子调整声音道:“官爷说我吗?”
“对,就是你,从没见过你。你是何人?家住哪里?什么时候来的我们镇上?又是为什么出现在欢喜客栈的?”
他一口气说完将陆棠一直接问懵在当场,稳稳心神正待胡说八道时,突然听到门口的洪喜儿接道:“他是我表弟,家里遭了灾父母都亡故了,这才不远千里的投奔于我来。”
付捕头听罢皱起眉,想了想道:“我记得你不是只有一房堂兄两房堂姐吗?怎么从没听过你还有什么表亲?”
“嗐,谁家没个远房亲戚呢,她母亲是我娘的表姐,本想着投奔我外祖,怎奈外祖早已故去,家中又人丁不旺子嗣稀薄,因此我这表弟也只能来投奔于我了。”
洪喜儿说完,陆棠一跟着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陆棠一,见过付捕头。”话音刚落,身旁的王琦一捅她胳膊,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提醒道:“叫付大人。”
陆棠一听了赶紧跟着改口:“见过付大人。”
付捕头轻咳两声,砸吧砸吧嘴,这才点点头。
“多大了?哪里人啊?”
陆棠一张张口,瞄向对面的洪喜儿,两人对视,洪喜儿上前替她说道:“她今年十七了,遂州人士。”
“啧!”付捕头撇嘴,就听洪喜儿笑道:“我表弟人老实说话也笨,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付大人别见怪啊。”
付捕头听罢不再多说,只又仔细打量一番陆棠一才道:“看着倒挺机灵的。”
“她这还是第一次出远门又见到官爷了,怕生呢。”
付捕头笑笑,看了眼陆棠一,转身出了后院,“洪掌柜的,你对这表弟倒是很上心啊。”
洪喜儿面上先是闪过丝尴尬,她听出对方的意思,只能装作不知,轻叹一声,随即显出些凄苦神情,“唉,付大人你也知道,这客栈传到我这已经是三代了,我虽有心做好,奈何女子身份终归不便,我家又没个兄弟顶门立户的,正好我表弟这次来了,也算能帮帮我。”
付捕头闻言也是一叹气,跟着点点头不再多说。搜查楼上客房的捕快已经候在大堂,见他来了抱拳道:“头儿,楼上没人。”
“行,知道了,撤吧。”一行三人走到大门口,付捕头对洪喜儿道:“得了甭送了,这两天全镇搜查完,这事也差不多就了了,到时候你们生意也能恢复如常。”
洪喜儿接过王琦递来的两坛子酒塞到他手上,“那还不是要多谢付大人照应啊,这些日子大家都辛苦了,一点心意。”
那付大人倒也不客气,笑着接过:“好说好说,职责所在嘛,都是应该的,走了。”
“有空常来啊。”
目送人走远,洪喜儿才长长舒气,扭头见陆棠一正靠在墙边,身上套着那件来时便穿着的宽袍子,整个人像根长在风口的嫩竹子一般,仿佛随时随地来一阵风都能给她晃倒了,一双大眼还扑闪扑闪地望着自己,活像只受伤的无辜小麋鹿。
唉。
洪喜儿在心底叹了口气,她天生心软最见不得人受罪,尤其还是陆棠一这般,看着就格外让人心疼的。
“琦哥儿,给她找两身合适的衣裳穿吧。”
王琦也吓出了一身的汗,听这吩咐先是一愣,扭头望望陆棠一,随即应道:“哎好。”她这面刚应下,就听洪喜儿又开口道:“算了,不用了。”她说着,冲墙边的陆棠一招招手。
“棠一,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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