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下人们为康熙布菜,成妃沉默的转过了眼睛。
有什么必要嫉妒一个贵人呢。她现在已经有了七阿哥,这就足够了,只要皇上护着他们,也足够了。不管皇帝待康熙是不是真心,只要不会牵累到延禧宫和七阿哥,也就没有必要和康熙翻脸。
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生死相关的情义。
成妃努力的让心情安静下来,想着康熙也很可怜。他之前整天憋在延禧宫东偏殿,有关外面的事有可能并不清楚。现在到乾清宫来了,规矩更严了,肯定也没有机会去打听什么。于是,她把她知道的告诉他,既然他们是同盟,她就有相护的职责。
这样近距离看康熙的脸色,她不由的越发感慨,康熙的身体是越来越好了。
来之前的路上,成妃听到了路过的太医的议论。无意之中她听到了那么一两句,他们在说康熙以前的事情。她那时便想康熙的身上落下了很多伤,不知道会不会连累到孩子。
现在这样观察他,可以确定,不用害怕了。
成妃确定之后松了口气,紧接着不知道为什么又有点不舒服。
这种微妙的心情一直到她离开时还没有结束,康熙这儿却是有了新情况。
今日寒气很猛。也许是到外面透气时待得时间长了,回房之后腿便抽疼起来。他知道这是过去的旧伤发作了。那上面有的是良妃刚到紫禁城时他叫人打伤的,有的是他在皇庄上被慎刑司的人抽的,不管怎么说,都是他的错。
康熙的心里生出一丝愧疚和怨恨来。他埋怨自己对良妃太狠,却也想着她报复他的那些日子。
这么一来,情绪变得很难平复。虽然他有意压制着,但还是想发脾气。
那些内卫不是一般的宫女,不会由着他乱来。康熙才有点变脸色,她们便上前去扣住了他的腿,揉压起来。
虽然是照顾,可是那力度也有着威胁。
康熙忍耐着没有还手,却在想良妃出宫去哪里了。
宫外。
良妃在马车上睡着了,直到保成叫她才醒。
他们出了宫。来这皇城外的天地看看,老百姓过节是个什么样。去茶馆看看,再到白马寺上柱香,享受一下普通人的生活。良妃出宫几趟,没有一次这样舒心过,基本上都是到常宁的庄子上去,要不便是去见福全,每回匆匆而去,匆匆而归。
难得这一次是属于自己的私事,而非公事。
待在紫禁城那么久了,这是第一回为了自己离开。当马车离开皇城的时候,良妃的呼吸都轻松了许多。
保成在一边不解的眨着眼睛,伸手握住了她。
其实,保成还在生她的气,气她为什么晋贱婢为贵人。
可是他更加关心她。
良妃抱着他没有说话。
纯禧在他们后面的马车上,走得很慢。
良妃吩咐下人到附近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奇的小玩意采办一些,带回宫里。
她其实想自己下车去看看,又舍不得孩子。
保成待她很好,她已经舍不得他了。
风雪吹动车帘,带起了一丝缝。
她看到夹缝中的一张小脸,就在马车前面。
有一个五六岁小丫头坐倒在雪地里,瘦小的手臂挽着一只花篮。有很多雪粒子粘在她的头发上,被体温弄热了,滴滴答答的化成了水。
良妃哼了一声。
走在车外的哈郎阿立刻过去把她抱起来。
可是她自己爬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跟着他们到了茶馆。
哈郎阿便其他内卫守在了桌边。良妃在大堂中央的一张空桌上坐好,保成和纯禧占了两个位子,这四方桌还剩一个空档,正好是那个小姑娘。
她不想吓着她,便以眼神暗示众人不要出声。
良妃看到她的花篮里有很多新摘的腊梅,看样子是冒着雪才摘下来不久。
她拿起一支新梅来看看,心里很有感触。
原来遇到了一个卖花姑娘。
她长得很可爱,圆圆的脸像只红苹果,眼睛水灵灵的很有精神。两只八字辫梳得很柔顺,头发虽然被风雪吹得乱了,样子有点狼狈,可是手上用雪搓得干干净净的,一点泥垢也没有。
面对着这么多人,害怕是一定的,可是她也没有大喊大叫,也没有逃跑。
可见,是个沉静果敢的丫头。
良妃心里顿生怜意,想起了自己在草原上的时候。她两岁马喀塔便去了。阿布鼐的侧室扶了正,成了继室。她很不喜欢她。明里暗里给予很多难堪和折磨。
这种感觉是很奇怪的。良妃的两个哥哥就没有这样的待遇。她想大概是因为他们是男孩,所以在草原上的人们心里,他们继承了草原的血脉,是他们那边的人了。而她身为女子,天生就注定是别人家的,而她又长得像马喀塔,从面孔上无形之中就带着含义,就这么成了清廷的代表。而且,她是女儿身,继室就算对她不好,她总也没有能力去反抗。所以继室才人前一面样子,人后另一面样子,可是后来的良妃反击了几个耳光之后,那贱人反倒真正的收敛了。想来,她的烈性便是从那时培养起来的。然而,继室不敢再打她,那些外人的言论却越发奇葩了。当初,马喀塔活着,所以他们不敢把她怎么样。可是马喀塔死了以后,良妃就可怜了。或许有人会心疼良妃身为孤女,但是更有人觉得她是个克星,特别是她越长越像马喀塔的时候,什么难听的话也就都来了。
那些话未必都是外人心里的意思,却是和阿布鼐的继室息息相关的。
阿布鼐倒是很在乎她,很呵护,他有特殊的原因,在良妃还没有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的时候,很是感动了一阵子。
然而假的就是假的,总有一天会被揭穿。那一天,才是真正令人心碎的时候。
知道这个秘密的时候,良妃只有九岁。这个彻底的折磨让她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父亲不值得她怀念,值得的,只有她的母亲,两个哥哥还有奶娘。
尤其是她的哥哥们。如果不是他们帮助她,她不会活下来。如果不是他们教她骑马射箭,她也不会有今天。
她学到的东西,有一大半都和他们有关。
可惜,到头来,他们都离开了她。
年少时的经历影响了她的一辈子。她永远感念他们的恩德。
尽管康熙和其他人会奇怪她为什么会这么刚强,良妃的心里却很明白,只有这样她才能活下来。当一个人真正想要活着的时候,她只有强。为了活着,她必须要强。
现在,当她看到眼前这个小姑娘的时候,双眼不禁慢慢的湿了。
她想起了她的家。草原,是让她充满了痛苦,又有着温馨的地方。
不管那儿有多么不好,总是她的家。
这个女孩儿呢,她有家吗。
小二上了茶点,良妃看向了其中一碟红豆糕。哈郎阿敏锐的向前几步,把那碟子递到了小姑娘的手边。
那丫头看了良妃一眼,才伸手取了一块。
看着她的样子,良妃越想越多了。她遗落在记忆里的片刻因此而清晰。
她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吞下口中的东西,摇了摇头。
这个孩子很警惕,她的眼神,她的一切都很不一样。
是哪儿不一样呢。
良妃正在想,突然门外有人走了进来。
那人进门前往后缩了一下。像是被内卫们吓到了。
内卫们立刻紧张的让保成和纯禧离开座位。
他们用身体挡住了小主人。哈郎阿快步一跨便去保卫良妃。
他们反应过度了,然而却是很忠心的。
良妃轻轻拨开了他,去看这女人的脸。
是个穿青色斗蓬的女人,看上去有二十五六岁了。
她的脸很尖,整个样貌看上去像只狐狸。眼神也很锋利。
不是好相貌,但是很眼熟。
良妃一时想不起来,但是心里却突然变得很慌,好像这个女人能带给她什么灾祸一样。
那个女人对着她露出迷茫又惊奇的神色。过了片刻,竟是离奇的勾起了唇角。那种笑容很阴暗,很诡异,带着狩猎的意味。
众目睽睽下,她没有对良妃说一句话,掩在袖筒里的指尖微动向上一弹,良妃便嗅到了一股淡香。很难形容那种味道,很淡很淡,一下子就没了。就连良妃自己也不能确定有没有真的闻到。
那青衣女子随后朝着众人微微一笑,做出友好的态度,退出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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