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听了陆湛所说,谢晓清却不像为他高兴的模样,反而遽然变色。
“喀”那茶杯在他手中化为了粉末,流了他满手茶水。
“你不能……”谢晓清却全未在意,他攥紧了拳头,仍是微微颤抖起来,“你不能去做他弟子……他会害死你的!”
他如此大的反应,叫陆湛也吃了一惊!
“怎么回事?”
“你说的那和玉前辈,就是我师父,我便是被他害死的……”谢晓清惨然一笑,“这件事我本来是说不出口的。上一辈子我就是在结丹那日,被他采补而死。他再收徒弟,一定也会有所图谋……”
水汽迷蒙了视线,谢晓清不由垂下了眼去。
他仿佛又看见了那个人,微微带笑地望着他。
你有过几个徒弟,你也像对我一样,对他们做了同样的事吗……师父?
满心涌起的,竟分辨不出是怨恨、痛苦还是嫉妒。
竟是如此?陆湛惊讶地望着他,心头生起恻然之意,他所识得的谢晓清性子温厚,还不曾这么失态过。
之前谢晓清说他转世重修了一次,他还没想过,这里面有如此隐情!那和玉前辈,当真是个心肠狠毒的邪魔?陆湛听了几天幽雅琴音,对和玉还是颇有好感的。但谢晓清是他好友,相比和玉这素未谋面之人,他肯定还是相信谢晓清。
他一时未曾接话,谢晓清已抬眼望向他,眼神定定的:“你可信我?我所说,字字句句都是真话,可发下心魔之誓!你得到剑道机缘,我本来会为你高兴,但我……却不能看着你落入他手中!”
心里叹息一声,陆湛道:“我信你,我自然信你。我不去就是。”说到最后一句,他又微微一怔。
谢晓清却也想到了,道:“你不要去,瀛洲派的其他弟子也不能去……”
“这只怕行不通,客座长老惯例是要有人侍奉的。”陆湛的脸色凝重起来,“我可以带你去见家师,告知他此事,让家师努力一番。只是……那个和玉不久前救下了唐师叔一行,对本门有大恩,我们若拿不出凭据,恐怕难以撼动他。”
虽说在瀛洲派中,和玉应该也不敢出格,但他既然是将徒弟当做炉鼎的魔修,混入派中肯定不是什么好事。陆湛身为剑修,性子也如大多数剑修那般非黑即白、嫉恶如仇,他也不愿放着此事不管。
“凭据?我所剩的只有这条命,不曾留有其他东西了。”谢晓清摇摇头,“我师父心思玲珑,应该也不会留下什么把柄。”
“这便有些难办了。”陆湛皱眉道。
两人都沉思起来。只是片刻,谢晓清就笑了笑,开口道:“你不必担忧,我已经想到办法了。”
“什么办法?”陆湛连忙问。
“散修不是可以半路拜入你们瀛洲派门墙的么?既然他需要一个侍奉弟子,就由我去好了……”也许是在刚才一瞬下定了决心,谢晓清眼中的迷雾渐渐散去,变作了一片清明,“我和他还有些事情没有了结,看来这便是上天给我的契机。”
他的眼神坚定,语声中却带着一丝温和。陆湛以为他对和玉满怀仇恨,便是想也想不到,这丝温和……其实是情到深处所化的温柔。
“你害过你一次,这一次也绝不会留手的!”陆湛摇摇头,“我们想其他办法,不能让你再涉险境!”
“不要紧的。”谢晓清坚决道,“若是你们瀛洲派弟子去,才危险得多。我已是元婴境界,就算他对我动手,我至少也能逃脱。何况,你们都不知他的真面目,他是个很容易让人卸去戒心的人……只有我才对他的本性清清楚楚,能防备于他。”
陆湛知道他说得也对。此事联系着谢晓清的一段因果,为他道途着想,的确也该让他来应对。便没有再劝,轻叹了一声。
“名额在家师手里,虽然还没有定下是我,但师兄弟中我的希望最大。你现在拜入门墙,资格也是不够的。就由我争取过来,再将这名额让给你吧,如此就没人能说什么了。”
“好,我这就去找前辈替我将修为遮掩到金丹境界,再来寻你,请你为我引荐入门。”谢晓清站起身来。
“你要小心行事……尽量不要和他一同外出,在门派中,应当还是安全的。”陆湛叮嘱道。
“我明白。”谢晓清点点头。
他化作一道青光,往瀛洲派后山遁去。
回返之时,两人一同去拜见了陆湛的师父静海真人。
谢晓清自然不知,他原本就该是这慈眉善目的老真人的弟子。既是爱徒陆湛引荐而来,在略为查探了他的资质修为后,静海真人就颔首收下了他,领他去见了掌门。谢晓清也在瀛洲派主殿中,掌门卓阳晖的面前行了入门之礼。
谢晓清自然不能再用他自己的名字,以后在瀛洲派,他就打算用“王清”的假名了。“王”姓,是取自这辈子收养了他的王家二老。
……
谢晓清飞遁而来,落在两仪峰上的凤鸣府前,走上前去,扣了扣门。
他已换上了瀛洲派的蓝白道袍,样式利落,却又不乏潇洒飘逸。看上去便是个实打实的瀛洲派弟子。陆湛已如预料那般将名额争取到手,又旋即让给了他,师父静海真人倒是没有异议。
是啊,他如今已不再是那个人的弟子了……来之前,师父静海真人还特意叮嘱他,和玉长老地位尊崇,可算是郑师叔祖那一辈的,要格外恭谨小心些。
“弟子王清,宗门派我来为您洒扫煮茶。”谢晓清道。
“进来。”
他终于又听见了那个人的声音。依然如上一回那般,每一个字都在他心头惊起一阵涟漪。
我一定要来,除了不能让他再害到他人,除了要监视阻拦他作恶……其实我也,从心底渴望能再接近他吧?木刻的傀儡,终究是太凉了……
谢晓清只顿了片刻,便推门而入。他不会再露出破绽了,他不是为了送死而来。
瀛洲派不曾亏待这位“和玉”长老,洞府内虽不算宽敞,倒也摆设精致。谢晓清却哪有心情留意这些。
他穿过外间,步入了内室,望见了那个人的侧影。
仍是一袭白衣如雪,逶迤于地。那人恰在这时转头望了他一眼,眸中含着笑意。
“原来是你,我们见过面。”他笑着道,语声笃定。
“……哪里?”谢晓清心中一沉。难道他认出了……
“阳溪城外的山林中,我向你问过路,”凌涟望着他,笑意似乎加深了一些,“原来你是瀛洲派弟子。”看到他怔怔的脸色,似乎以为他有些惊怕,又道:“你不必担心,那把剑我不会同你争抢。何况,我被瀛洲派奉为客座长老,首先就要立下不得率先出手,伤害本派中人的誓言。”
他的笑容如此温和,语气也颇为恳切,换做他人,也早就被他蒙骗了吧。
“……是。”谢晓清心中凄楚,面上却还笑了笑。
自己就被他骗得如此之深。就算揭破之后,竟还不能自拔,迷恋着他……
他笑着注视凌涟,轻声道:“弟子王清,见过……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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