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当李郃与魏使龙贾之间险些爆发冲突时,东梁君的公子王廙已急匆匆地奔到了尹骘,然而一到屋堂,王廙却看到他父亲东梁君好端端地坐在堂内正与尹骘谈论什么。
“公子回来了。”尹骘亦注意到了王廙,笑着朝王廙点头示意。
“尹老。”气喘吁吁的王廙端正神色,躬身朝尹骘回礼。
东梁君亦看向王廙,微皱眉头问道:“世绩,行色匆匆所为何事?”
“呃……”
此时王廙也转过弯来了,带着几分尴尬道:“我在城门处时,听闻父亲……呃,我就……”
东梁君微皱眉头:“范鹄未曾提醒么?”
“孩儿……没注意……”王廙尴尬地低了低头。
从旁尹骘笑着称赞道:“公子孝心可嘉……”
“……就是不通巧变。”东梁君略带责怪地看向王廙,王廙唯唯诺诺,不敢顶嘴。
“东梁君对公子太严苛了。”尹骘笑着打了圆场,旋即对王廙说道:“公子请入座。公子从魏国归来,正好有些事询问公子。”
王廙依言入座。
此时就听尹骘问王廙道:“公子,你可知魏、赵两国的战争进行到什么地步了?”
王廙如实说道:“据我所知,魏将庞涓已攻至赵国的都城邯郸了……”
东梁君惊讶地与尹骘对视一眼,问道:“对于这个庞涓,你知道多少?”
“并不多。”王廙摇摇头道:“孩儿只知他是魏国河东人士,英勇善战又精通兵法,深得魏王喜爱。”
东梁君点点头,又问道:“你可知安邑还有多少军队?”
王廙神色严肃地说道:“孩儿打听过了,不下六七万,且魏武卒至少一半。”
东梁君、尹骘相视一眼,沉默不语。
当初魏国自称正与赵国厮杀,兵力不足,无力救援少梁,可如今看来,魏国其实是有余力救援少梁与河戎的,只是魏国不想在此刻与秦国扩大战争,以免以一敌二,这才决定牺牲少梁与河戎暂时满足秦国的胃口。
这件事,东梁君与尹骘可以理解,但站在少梁的立场上,二人无法认同,也无法释怀。
就在二人沉默之际,王铮匆匆而入。
“哟,回来了?”他笑着与王廙打了声招呼,随即正色对东梁君说道:“叔父,魏使那边出事了,李郃把魏使与其随从的随身兵器给没收了。”
东梁君、尹骘、王廙皆表现出不同程度的讶异。
“怎么回事?”东梁君皱眉问道。
于是王廙便将他得到的消息告诉了三人:“据说是因为嬴虔、卫鞅二人在旁挑拨所致……”
东梁君皱着眉头静静听罢王铮的讲述,随即问尹骘道:“尹大夫怎么看?”
“李郃应该是别有用意。”尹骘捋着胡须猜测道:“李郃虽年轻气盛,但又不失进退,在无伤大雅的小事上,他也不会咄咄逼人,唯有在大事上,他一步也不会退让……这一点东梁君应该也看出来了。”
“唔。”
东梁君微微点了点头。
迄今为止他与李郃只争吵过两次,皆是事关他少梁国的生死存亡,在这两次的争执中,那李郃一步不让,大有‘若不认同他的主张他便请辞’的架势,简直咄咄逼人;但在其余无伤大雅的小事,那名年轻人倒也不会过于我行我素,比如在事关梁姬的事上,他一个眼神看过去,那个年轻人还是很识趣地会与梁姬保持距离。
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因为嬴虔、卫鞅的挑拨便中计上当呢?
想到这里,东梁君叹息道:“他这是铁了心要借此次之事与魏国断绝附庸关系啊。”
尹骘笑着说道:“年轻气盛嘛,不愿少梁臣服魏国,也可以理解。”
顿了顿,他捋着胡须又说道:“事实上,鉴于魏国这次确实没有履行宗主国的职责,我少梁与其解除附庸关系,亦无可指摘,就怕魏国盛怒之下,不讲道理……”
没错,这才是东梁君与尹骘、范鹄真正担忧的之一:怕魏国恼羞成怒,报复少梁。
“先看看翟虎、李郃他们能做到什么地步吧,若实在无法收场,东梁君到时候再出面也不迟。”
“唔。”东梁君微微点了点头,随即看向王廙道:“世绩,你也去协助范鹄,积累些经验,尹大夫年纪大了,日后少不得要由你代我少梁出使他国。”
“孩儿遵命。”
不多时,范鹄便迎着魏使龙贾与瑕阳君来到了城内的驿馆,吩咐驿馆腾出了几间屋子供龙贾一行居住。
此时龙贾也亲眼看到了遍布城内大街小巷的棚屋,倒也理解了旧梁的难处,但身为魏王的使者却被强行收走兵器,这让他无法释怀。
在翟虎、李郃、范鹄离开后,他就此事询问瑕阳君。
瑕阳君正值心烦意乱,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你等难道未瞧见那嬴虔在此处也是好声好气地说话么?”
龙贾有些不能理解瑕阳君说这话的用意,不解道:“不是因为秦王在少梁手中么?”
“并非如此。”
瑕阳君微微摇了摇头。
他不知该如何向龙贾解释,因为未曾亲身经历东梁之战的人,根本无法想象当时八千东梁守军在三面城墙全部沦陷的情况下,是如何让统率二十万秦军的嬴虔屡屡受挫。
他耐着性子对龙贾道:“总而言之,这场仗使整个少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魏国必须对少梁施以恩惠,弥补两国间的裂隙,反之若继续以宗主国的身份对少梁施压,那么少梁必然倒向秦国……”
龙贾脸上露出几许讶异,欲言又止,而他身后一名卫士却心直口快地质疑道:“小小一个少梁,岂敢背弃魏国?”
瑕阳君深深看了一眼那名卫士,冷哼道:“他今日强收你等的兵器,你等还以为他不敢?”
在几名卫士哑然之际,他对同样露出震撼之色的龙贾沉声说道:“李郃此人,我与他接触过,他其实并非那种会轻易受到挑拨的人,今日他看似是受到了嬴虔、卫鞅二人的挑拨,收了你等兵器,但实际上他是顺势而为,意在暗示少梁对魏国的不满,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意味着少梁或将解除与我魏国的附属关系。而一旦少梁与我魏国解除附属关系,倒向秦国,秦国就相当于控制了整个河西,他日我魏国想要收复河西,将会变得十分艰难。”
“瑕阳君是否是高估了少梁?”龙贾仍有些难以接受。
见此,瑕阳君轻叹一口气,正色对龙贾说道:“若你亲身经历此次少梁对抗秦国的战争,你绝说不出这话。……若你信我,立刻派人通禀安邑,请大王就此次之事给予少梁一个交代,再给予少梁一些补偿,弥补两国的裂隙,否则,一旦少梁倒向秦国,秦国将如虎添翼。”
龙贾张了张嘴,犹豫说道:“大王此番派我前来,是希望少梁将秦王交予安邑,倘若少梁答应,大王倒也承诺过给予少梁补偿……”
“我不是说这个,少梁不可能将秦王转交!”瑕阳君说得有些急了:“东梁君与翟虎已明确拒绝了此事!”
“这……”龙贾犹豫道:“我可以派人向安邑通禀,但我不保证安邑会答应……”
瑕阳君张了张嘴,忽然有些气馁:“你与我联名写一封信送去安邑,倘若大王不允……”
话说半截,他沉默了。
若安邑不肯听从他的建议,他也不知该怎么办,或许就只有眼睁睁看着少梁脱离他魏国的阵营,倒向秦国。
而与此同时,嬴虔与卫鞅也回到了秦王的住处,将之前东城门口的摩擦告知了秦王。
秦王听得大感兴趣,带着几分遗憾说道:“这么说,若非瑕阳君制止,那李郃真敢杀了龙贾一行?”
嬴虔轻笑道:“会不会杀那龙贾我也不敢保证,但龙贾那几名卫士,多半难逃一死。……不过,即使是瑕阳君出面,那李郃亦收了龙贾一行的兵器,丝毫不顾魏国的颜面。”
秦王啧啧称赞道:“这个李郃,着实胆魄惊人……”
说着,他摸了摸下巴,朝着屋外的喊道:“屋外那两人,进来。”
在片刻的安静后,奇兵队百人将高允、侯赟二人从屋外走入,很是敷衍地朝着秦王抱了抱拳:“不知秦王有何吩咐?”
秦王无数了二人的敷衍,笑着说道:“叫李郃来,就说寡人要见他,有大事与他商量。”
高允、侯赟对视一眼,点点头走入屋外。
而此时,李郃与翟虎正在返回尹骘府上的途中,只见翟虎一边走一边问李郃道:“你方才强迫魏使交出兵器,是在借机向魏国表达对拒绝发兵一事的不满么?还是说,是为了与魏国解除附庸关系做铺垫?”
“两者皆有吧。”
李郃想了想说道:“我虽主张与魏国解除附庸关系,但也不希望过度刺激魏国,倘若魏国能认识到此事的过失,默许我少梁与其解除附庸关系,那自然是最好……”
“哈哈。”翟虎哈哈大笑道:“魏国称霸中原百年,从来没人敢忤逆,你指望魏国承认错误?你这痴心妄想,相较东梁君、尹骘、范鹄也好不到哪里去。”
“……”
走在二人身旁的范鹄尴尬地看了一眼翟虎,怀疑翟虎是不是忘了他就在一旁。
“我也只是考虑到万一嘛。”李郃微微一笑:“魏国也好、秦国也罢,我一个都不信,若有余地,我并不想倒向任何一方,但目前我少梁并没有同时拒绝双方的底气,只能选择一方,非秦即魏、非魏即秦,几无周旋的余地。鉴于当前秦国已逐步正视我少梁,且魏国仍陷在与赵国的战争之中,我认为暂时靠向秦国更为有利。”
别说翟虎微微点头,就连范鹄也觉得李郃这番话不无道理。
就当三人一边交谈一边回到尹骘的府上时,一名奇兵早已等候在府门处:“五百将,那位秦王请你过去,说是有大事相商。”
翟虎哂笑道:“多半是嬴虔、卫鞅二人将城门处的事告知了秦王……”
李郃微微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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