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栎阳宫内大宴之后,嬴虔又将李郃与墨践请到了自己的宅邸。
墨践很识趣,猜到嬴虔有话要对李郃讲,虽早早就到客房歇息去了,而李郃则被嬴虔请到了书房,后者还吩咐府上的下人又准备了一些酒水,以及下酒的果干。
“尝尝我大秦的酿造。”
待李郃入座后,嬴虔将当初李郃在旧梁招待他时的话稍作改动搬了出来:“……虽然比不上宫酿,但相较其他,应该还是能胜出几分。”
奈何李郃却很不给面子,尝了一口便淡淡说道:“比我旧梁的酿造差远了。”
“你这厮……”
嬴虔气得忍不住低骂一句,随即,他目视着李郃玩味说道:“……我可没让你来救我,我也不会承你情,你休想凭此作为要挟,若日后大王命我讨伐少梁,我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正在抿酒的李郃闻言瞥了一眼嬴虔,嗤笑道:“不好意思,你赢过我么?”
“……”嬴虔顿时气噎了。
仔细想想,他似乎确实没赢过李郃,哪怕他当年率领二十万秦军的那一次,赢的也是李郃——对方用二百名少梁奇兵从栎阳劫走了他秦国的君主,强行终止了那场战争。
“你少得意了!”
嬴虔瞪着李郃恶狠狠地说道:“当年只要再给我半个月,只要半个月,你少梁就完了!”
李郃哂笑一声,也不反驳,毕竟嬴虔说的确实是事实。
但不反驳并不代表不嘲讽:“行了,二十万秦军没打赢我少梁三四万军队,你还好意思提?人说大恩不言谢,你倒好……早知如此,我应该等着你被卫鞅割掉鼻子。”
“哼,你岂是为救我而来?我怎么不知你我有这份交情?”嬴虔嗤之以鼻。
“多少有一点吧。”李郃也不在意,晃动着酒樽淡淡说道:“虽然你我谈不上朋友,可这些年看着你为秦国南征北战,临末却落得个要被割掉鼻子的下场,也是有些于心不忍啊。”
“……”
嬴虔愣了愣,旋即脸上浮现几丝复杂的神色。
想他嬴虔,秦国的长公子,秦王的长兄,这些年对国家忠心耿耿、兢兢业业,谁曾想竟险些遭受劓刑呢?
良久,他长出一口气,正色问李郃道:“你少梁……日后有何打算?”
“没什么打算。”李郃将一枚果干丢入口中,淡淡说道:“无非就是建设本郡、合阳、上郡三个郡……反正你秦国近几年应该也没余力挑战魏国,河西应该能安定几年。”
“我也就随口一问。”嬴虔试探道:“你少梁就站定魏国那边了?那怎么向齐国交代?齐国借了你少梁三千万刀的借贷,借债还未偿还,你少梁转头就帮魏国对付齐国,这对少梁的声誉可不怎么好。”
“关你什么事?”李郃瞥了眼嬴虔,没好气地说道:“你是我少梁的臣子么?轮得到你跟我讨论这事么?与其盯着我少梁,还不如多关心关心你秦国国内的事。”
“国内?”
嬴虔咂了一口酒,轻哼道:“你是说卫鞅?哼,就看他以酷刑强行推动新法,我已经可以预见他的下场。”
“我是问你,你日后有什么打算?”李郃瞥了一眼嬴虔,淡淡说道:“就算我不在秦国,也能猜到太子犯禁多半是杜挚、甘龙那一群人怂恿的……”
不得不说,这话正好说中嬴虔心中痛处。
就像李郃所说的,其实他也猜到了,虽说他也相信杜挚那群人的本意并非是要陷害他,而是要利用太子去阻扰卫鞅的新法,但作为险些被割掉鼻子的被牵连者,要说心中没火气,那只能说是自欺欺人。
这不,在适才的大宴上,他故意对杜挚等人不冷不淡,显然那些人也应该明白了。
“我不会再管了。”
他摇摇头说道:“就让卫鞅与杜挚、与甘龙那些人去斗,谁赢谁输,与我无关!”
说罢,他一口饮下了酒樽内的酒水,显然提及此事,让他失去了继续与李郃交谈的兴致。
次日,秦王派人通告栎阳全城,变更之前由嬴虔、公孙贾二人代太子嬴驷受过的处罚,改罚太子嬴驷当众削发受罚。
只见在城内集市口,只见在无数百姓众目睽睽之下,廷尉司的左右监令大声告诉围观的臣民:“……在少梁梁城君的质疑与建议下,大王重新彻查太子犯禁一事,方得知久居宫内的太子是遭人挑唆利用,念太子年幼无知,又是初犯,今在梁城君的建议下,罚太子殿下割发代首,若还有下次,亦斩首问罪!”
围观的百姓神色骇然,震撼地看向站在左右监令身边的太子嬴驷,亲眼看着这位太子殿下当众用利剑割断长发,弃法于地。
要知道世人素有蓄发的习俗,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毁’,今太子嬴驷割发代首,又说若还有下次,亦斩首问罪,城内的国人如何不惧?
谷/span连太子因被人挑唆利用而去阻扰新法,这都险些要被斩首问罪,又何况是故意触犯新法的臣民呢?
见栎阳的秦人接受了太子嬴驷‘割发代首’的判决,李郃与墨践也就回少梁去了。
毕竟他们一行拿腹䵍等人遭遇袭击那事作为借口,而事实上行凶的人早就被卫鞅砍头处死了。
得知李郃等人准备告辞,变成短发的太子嬴驷,带着嬴虔以及一干秦国公卿贵族前来相送。
虽然这些人大部分是看在嬴驷与嬴虔的面子上,只有小部分受到李郃恩惠的才是真心而来,比如公孙贾,他再次向李郃表达了谢意。
再比如缪琳、甘兴、计良、荀夏等一干与李郃打过数年交道的秦将,也感激于李郃辩倒了卫鞅,替他们狠狠出了口气。
不得不说,卫鞅堂堂秦国的大良造,相当于秦国相邦的地位,可论人缘却连李郃这个他国之臣都远远不如,实在是让人感慨不已。
此时,太子嬴驷割发代首的消息也已传到咸阳,咸阳一干氏族通通都沉默了。
虽然他们并不相信太子嬴驷若再次触犯法令当真会被斩首问罪,但不能否认,太子‘割发代首’的举动已经足以吓唬住全国大部分的臣民。
更何况有了这次的教训,那位太子也铁定不敢再触犯卫鞅的新法,而除了那位太子殿下,举国上下又有谁是那卫鞅不敢杀的呢?
于是,回到咸阳帮助卫鞅变法的腹䵍很快就发现,咸阳当地的氏族都老实了许多,再也没人敢纠结众人驱逐丈量土地的田差与他们梁墨弟子。
当然了,不敢公然违抗,并不代表这些氏族就真的认命了,毕竟这关系到他们氏族的利益。
于是很快咸阳就出现了一些称新法不便的民怨。
问题是,这些民怨就能阻止卫鞅推行新法么?
不能!
虽然卫鞅无法解决这些民怨,但他解决发出这些民怨的人。
短短几日之内,数百上千名抗拒新法的平民被卫鞅派去的军士拉到渭水处死。
这一幕,让腹䵍以及五百名梁墨弟子大感震惊。
为此腹䵍还跑到卫鞅那边,替那数百上千名抗拒新法的平民求情,称‘罪不至死’。
然而卫鞅却没有听取腹䵍的建议,执意将那些人全部处死于渭水身旁,弃尸数月,以警告众人。
然后咸阳再也没有人敢称新法不便。
事后腹䵍气愤地告诉尹婴道:“这卫鞅,酷吏也!”
不得不说,此前腹䵍对卫鞅的印象还是非常不错的,毕竟卫鞅提倡变法,执法也严明,虽然对太子嬴驷稍有徇私,但也可以理解,然而卫鞅执意处死那上千人的行为,却让他难以认同,虽说那杀鸡儆猴般的举动确实效果不凡。
相比之下,在秦国住在四年余的尹婴则早知卫鞅在维护秦律方面的残酷,只能安慰腹䵍道:“托梁城君的福,秦王、太子、嬴虔等人都会多加照拂你我,若钜子在卫鞅那边呆得不快,不如与他分道扬镳。”
腹䵍恶狠狠地点点头,当日便亲自向卫鞅辞官,辞去了当初卫鞅授予他的官职,旋即带着五百名梁墨弟子深入秦国平民,纯粹以墨家弟子的身份去帮助后者,顺便传播他墨家思想,再不掺和秦国的变法。
腹䵍的不认同,使得卫鞅失去了一名有能力的属官,但这并不能阻扰新法的施行。
此后的数个月,卫鞅的新法呈碾压式,从咸阳向渭水平原辐射,继而向整个关中辐射,任何明里暗里阻扰新法的势力、个体,都被卫鞅派去的军队碾碎,不知有多少人死在这场动荡中,也不知多少人诚惶诚恐地逃亡至少梁,倒是便宜了少梁,趁着秦国变法的机会,白白多了数千人口。
甚至于按照这个渠使,日后或许还会有更多的秦民逃亡至少梁,考虑少梁的主体民族少梁人与秦人同宗同源,秦民逃至少梁,倒也不至于无所适从。
而就在秦国浩浩荡荡地执行二次变法的同时,还发生了两件大事。
九月下旬,少梁的宗伯王廙、赵国的相邦赵成,集聚于韩国的国都新郑,在韩侯的见证下,韩国相邦申不害的主持下,三方签署另一个‘小三晋’同盟,盟约只有一条,即日后倘若魏国对三国任何一方动手,其余两国有义务救援,联合讨伐魏国。
虽然这是魏国默许的,但因为针对是霸主魏国,因此韩、赵、少梁三方也没弄得人尽皆知,十分低调地签署这项同盟。
而期间更为高调的,则是魏国联合赵国对卫国的宣战,或者说瓜分。
面对魏、赵两国的两面夹击,小小卫国根本无法阻挡,唯有慌忙求援于齐国。
得知消息,秦国君臣又惊又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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