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泽之气,始为烟,中为云,终为雨,云从山中出,多烟,从海中出,多雨。
岭南的天气,前半年在云烟瘴雾中徘徊,后半年在风云雷电中滚荡,无论怎么说,这里都不是享受的地界儿。
海上风暴在持续将近一个月后,终于停了下来,武馆中人此刻都在做同一件事,灌桶捞水,这水是不能喝的,一股子咸腥味。
寇立和郑宝儿同样是在忙活,只不过郑宝儿少年心性,玩闹多过于干活儿,到处乱摸,先是从水中摸出一只虾,再摸出一只蟹,最后居然摸出了一条乌贼来,乌贼一口墨水喷在了宝儿脸上,这童子立马‘哇哇’大哭起来。
“……”寇立。
忙到了中午,房前积水终于清理完毕,寇立也伸了个懒腰,看了看久违的日光,估摸着中午走的话,应该能赶在深夜前,到达粤州城。
“寇哥哥,这个给你,”郑宝儿一副非洲儿童的模样,除了大眼珠子,黑不溜秋的一片,估计没个三两天,是洗不干净了。
而他递来的东西,正是当日得到的那串子琥珀念珠,奶声奶气的道:“寇哥哥你没钱的话,就把它当了,应该值不少银子。”
自从郑老铁生死不知以来,这童子就把寇立当成了自己的依靠,什么事都跟他说,这念珠的故事,自然也不例外。
寇立双目一凝,连忙把它抓住,确认四下无人之后,方才严肃的道:“宝儿,寇哥哥有钱,不需此物,你把它带好,千万别给别人知道,记住,尤其是姜水源他们,不能乱说!”
郑宝儿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又舍不得的道:“那寇哥哥你要早点回来,宝儿会想你的。”
看着郑宝儿乱跑的背影,寇立沉默半晌,长吐了口气,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他见过这种手段,当‘神仙’看好凡人时,便会赐下某种仙物,在未来,当他觉的你有足够资格的时候,便会接引你而去。
这就是仙缘,自家在三年之中,从未有一次得到,或者说把握住这种仙缘,倒是郑宝儿,却在懵懂之间,获此机缘。
有心求道,道不留你,无心念佛,佛来度人。
若说寇立没有嫉妒之心,那是骗人的,但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他更多的,还是替这个小童高兴。
再说了,若是这道是可以求来的,那老天爷也未免太势利了吧,这一辈子,他绝对不会再去‘求’道。
他要的,是堂堂正正,仰不惧天,俯不跪地,以至坚之心,叩长生之道!
吃了午饭后,跟依依不舍的郑宝儿到了别,寇立还没离开,便被人叫住了。
“八、八师兄,请慢走,”一个面貌黝黑普通的少年,畏畏缩缩的叫住了他。
“你是——虾头?”寇立脑袋想了一圈,才不确定的道,毕竟他跟这些少年们不熟。
“是、我是虾头,师兄你还记得我啊,”虾头似乎松了口气,欣喜道。
“有事?”
“我想请把师兄指点桩法,我到现在都没还没站出劲来,大家都说我脑袋笨,学不出来,迟早要被赶出去的,但是小师兄说了,他是听八师兄的话,才越站越好的……”
虾头眼见寇立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说话声音越来越低,心中满是沮丧,也对,自己又不像小师兄,跟这八师兄相交莫逆,而且姜水源之前做的事,他隐约间也能猜到,对方凭什么帮自己啊。
“我这几天要出门一趟,没这功夫。”
“是,八师兄,”虾头低着头道。
寇立顿了顿,又道:“回来之后来找我。”
虾头浑身一颤,似乎不敢置信的抬起了头,满脸惊喜,说话都哆嗦了,“师、师兄,你愿意指点我?”
“嗯。”
寇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头也不回的走了,他不是那种爱发善心的人,但是郑宝儿太过单纯,真要玩手段,绝对不是这些穷山恶水生生养出的少年们对手,上一次便是最好的例子。
郑宝儿到现在都把姜水源当作最好的玩伴。
他不会,也没功夫天天盯着这小童,所以培养出一个能通风报信的‘内奸’,是有必要的。
而要想人家用心办事,自然得先让人尝上甜头。
想到这里,寇立自嘲的一笑,真是越活越过去了,居然跟一群小鬼玩起了心眼。
“八师弟,这是要去哪儿啊?”
小鬼好对付,而眼前这一位,可不是小鬼头级别,最起码也是个海底老夜叉!
“原来是鲁师兄,不知这深海鲨鱼骨有无线索,你也知道,师弟急需这百骨汤调理身子啊,”寇立装的一脸急切。
鲁志雄嘴角微微提起,眼前的这位八师弟,似乎真的是病的不清,短短不到一月,瘦的都几乎看不出原来模样了。
好,真好,再这样下去,或许就不用自己动手了。
“师弟,不是师兄不帮你,你也知道,前些日子的那场大风暴,单是我们龙户,就淹了至少几十条渔船,哪还有人敢下水啊,这不,单是这个月的份量,还是我腆着脸向外人凑来的。”
“师兄,你们龙户世世代代以捕鱼为生,难道就没有点存货?”寇立低声道。
“哪里有什么存货,这深海鲨鱼骨,可是要下潜海底百丈,去捕杀一种名为豹鲨的大海怪,抽其脊椎,熬炼而成,往往几十个兄弟下去,活上来的不足一半,”鲁志雄满脸苦笑,“怕是也只有我们这等贱生贱养的胥家仔,才会卖命换饭吃。”
“是吗,那麻烦师兄多帮忙打听,放心,钱不是问题,”寇立面色难看的道。
“那是,那是,待我有空了,便来指点师弟你的桩功,若是我有事的话,你便向那些武馆少年们请教,以你八师兄的身份,他们哪个不敢好好教你,你要不好好练,万一被人顶替了可就不好了,哈哈哈……”
看着对方满脸骄狂的走开,寇立的脸色迅速冷淡下来,心道,‘果然,有敌意是真的,而这敌意的源头,是身份,对方看中的,是自己这武馆八师弟的身份!’
…………
而不知露出破绽的鲁志雄,却是方向一转,来到了罗严宗的屋内,除了主人外,岳武霍和罗敦子也在,还有个红脸大汉,见了他来,大汉递过手上信件,道:“师父有信,下个月回来。”
此事早在预料之中,鲁志雄并不惊讶,只是笑道:“五师兄公务繁忙,难得回一次武馆啊。”
红脸大汉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这都头就是个架子摆设,干着没甚鸟意思,只是在武行打听到了一个惊人消息,打败湘南打行第一打家罗元,查家拳大师赵一龙,三湖刀客毕萧,白家三供奉,紧接着大闹赣地打行的神秘白衣拳师,已经到达我们粤州了。”
“半年时间,打遍南方无敌手,气贯长虹,拳锋正盛,年轻一辈的,怕是只有京城的小杨无敌,滇南的杀人侯,才能稳稳压住他吧,”罗严宗感慨道。
“不是还有师兄你吗?”鲁志雄笑眯眯的道。
“我当然能压过他,我是他大师兄嘛,他又不会对我动手,”罗严宗露出一丝温暖的笑容。
“哼,那个老三,真是越来越不服管教,仗着师父不在,胡作非为,其他人也就算了,那赵一龙可是鲁行重点培养的人物,没拜帖子就去撞山头,还打断人家的胳膊,万一人家来兴师问罪,我们烧身武馆可撑不住这场子,说不得就要拿他抵债!”岳武霍怒道。
“岳师兄打小就喜欢教训三师兄,没想到到现在都没变,”红脸大汉,也就是五师兄翟关哈哈笑道,只是眼中闪过一丝思索之色。
“可是二师兄如今已打不过三师兄了,”一直沉默的罗墩子幽幽的道。
岳武霍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似的,一蹦三尺高,怒吼道:“好你个木墩子,说话都不动脑子的嘛,我打不过他,你让他来试试,还是说,你也想尝尝老子的丁字披挂掌和大摔碑手!”
其他几个师兄弟顿时笑成一片,林显师收徒,按入门先后分大小,最后天赋的莫一,年龄却并不大,而当时岳武霍是带艺拜师,所以从小便由他传授拳脚基础。
岳武霍生性暴躁,莫一叛逆,小时没少被修理,但随着拳术水平的上升,二者再较时,就经常是被下克上了。
当年揍人,如今被揍,这向来是岳武霍的禁忌逆鳞。
罗严宗、莫一、岳武霍,皆是炼体的拳术境界,寻常拳派得一便要烧高香了,烧身武馆竟有三位高徒,一门三杰,不外如是!
见场面其乐融融,鲁志雄忽然间不经意的道:“对了,来之前,看见八师弟似乎出了门,我们武馆可是有规矩的,想必是肯定通知过大师兄你的吧?”
罗严宗先是一愣,然后道:“对,他的确是说过,我准的。”
鲁志雄皱起了眉头,刚想继续开口挑拨,忽然浑身一紧,好似被什么天敌盯上似的,这让他想到了在海底时,碰上那只邪恶海兽的感觉,凶恶、霸道、蔑视一切。
因为畏惧,他才把它雕刻在了自己的身上,时时供奉。
而刚刚,似乎是罗严宗瞄了他一眼?
“师弟他有些隐疾,我们做师兄的要理解,谁人没有缺陷嘛,”罗严宗表情古怪的道。
“是、是,”鲁志雄诺诺,准备好的话到底没说出来。
岳武霍冷哼一声,也不知究竟是看谁人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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