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绍平静的看着月奴。这个一向清冷而沉稳的女汉子表情很紧张,如同犯下了滔天之罪的死囚在等着上法场。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月奴仿佛是豁出去了,咬咬牙说道:“月奴进宫的时候就在心中计议已定,如若有人伤害了公子,那月奴就必须要让他百倍奉还――无论他是谁!”
薛绍差点就要吸进一口凉气,“然后呢?”
“结果月奴听到了太平公主的几个侍婢私下的对话……”月奴仍是闭着眼睛不敢睁开,停顿了一下,说道,“虽然皇宫里放了公子回来,可是太平公主这几天一直在刁难公子。月奴气不过了就想给她一个教训……于是,将她的头上金钗取了来!”
“抢,还是偷?”薛绍平声静气的问。
“取!”
“你是在跟我咬文嚼字?”薛绍既好气又好笑,“说,如何拿到手的!”
“太平公主于回廊间穿行而过,月奴倒勾于房梁之上,神不知鬼不觉,拔了她头上金钗!“
“无人发觉?”
“无人!”
牛!
薛绍不得不在心里大赞了一声。皇宫禁内的戒备,那是何等的森严;太平公主的身边,从来都是宫娥宦官成群,其中不乏高手护卫。
月奴这是有点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风范了!
不过,薛绍的脸板得很硬,“这样的事情,以后再也不许做。”
“是,月奴知错了!”月奴双膝跪倒下来,双手递上一把匕首,“请公子赐罪!”
薛绍平静的接过匕首拔出来看了一眼,暗光奕奕,透着一股幽寒之气。
神物自晦,好刀!
月奴死死闭着眼睛,引颈受戮。
“你错在哪里?”
“月奴不该夜闯皇宫,冒犯公主!”
“错了。”
月奴愕然的睁开眼睛,看着薛绍。
薛绍轻叹了一声,将匕首插回鞘中,放回月奴的手上,“你不该这样犯险轻生。如若有个差池,我还到哪里去找第二个月奴?”
“……”月奴的漂亮脸蛋儿轻轻的一颤,眼圈再红,眼泪就已经到了眼眶边上。
“起来。”薛绍微笑,扶她起身。
两颗豆大的眼泪,从月奴弧线优美的脸颊边悄然滑落。
“今日之事,我就当没有发生过。”薛绍轻声道,“以后,你须知收敛。”
月奴强忍眼泪的哽咽,“从今往后,月奴生死只在公子一念之间!”
“傻话。”薛绍嗬嗬的笑,伸手抹了一下她脸上的泪花,“何来许多的生离死别。听着月奴,你已经签了卖身契,是要伺候我一辈子的。”
“是……!!”
“回去吧,早点歇息。”
夜色愈深。
薛绍躺在床上心中暗自想道:大唐时代的人,三观明显有别于21世纪。像月奴这样的人,在21世纪差不多早已绝迹无踪。诚然月奴的“思想境界”不可能高到哪里去,什么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截然谈不上。在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切为了我!
就连天地君亲师,对她来说都是浮云。如果这次我在皇宫里当真受了什么大的委屈,估计月奴取来的就不是一个金钗那么简单了!
薛绍左右一琢磨,月奴的性格里还真有一点军人的风范,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意志刚强杀伐果断,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她的义父该是什么样的高人,又是怎么把月奴调教成这样了的?
黎明拂晓之时,李仙缘这个微末小官就早早的去了宫里应职。像他这一类九品的小官,若非祖上或是身后有达官显贵撑着门面,到了皇宫机要中枢那种遍地高官的地方,随便碰到一个人也得点头哈腰。
京官难为,若非有着雄厚的基础和背景,再或者得天独厚深蒙圣宠,再大的官也得夹着尾巴做人。所以李仙缘非常羡慕薛绍,他不仅身负高贵血脉而且身后有一个显赫的河东薛氏大族做为根基和底气,嫡系当中更有一个做刺史的亲兄长。这在李仙缘看来就是纵横官场无往不利的大本钱,仿佛薛绍天生就该是要做官的。
吃罢了早饭,薛绍正准备带上月奴一起去看看在历史上闻名暇耳的,长安西市。
那一场相亲不经意的变成了一场闹剧,昨日离宫之时上头又没有吩咐,所以薛绍既不进宫也不离京,等候上头来了命令再作区处,这应该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一主一仆刚要出门,看到一行宫中的车马落到了李仙缘的家门外。李仙缘从前引路,看到薛绍就一个劲的使眼色。毫无疑问,这是宫中来了使者。
“天后口谕,宣薛绍进宫面圣。”来传话的是个宫中的宦官,言简意赅的既不热情也不冷漠,例行公事的说完后就请薛绍上车,“薛公子,请吧!”
“在家等着,我去去就来。”薛绍回头看着月奴,眼神仿佛在说这次召见我的是武皇后,你不会对她头上的金钗也有兴趣吧?
月奴的俏脸微然一红露出一丝愧色,抱拳而拜,“公子宽心且去,月奴在此谨候,绝不擅离一步!”
“乖。”薛绍微然一笑,登上了马车。
一个“乖”字,让月奴满面飞霞,深呼吸。傲然的美峰以极慢的速度慢慢隆起,又以极慢的速度慢慢回复了原状。
这几乎是她的绝活儿了。
李仙缘不由得怔了一怔,他们这一对儿主仆在打什么哑谜?……月奴,当真是雄伟异常啊!
马车走了许久,薛绍很有耐心的不急不躁。他知道,今天或许就是他在大唐这一世人生的某个转折点。不管自己愿意还是不愿意,就从这一次入宫起,或许,薛绍的人生就再也无法撇开太平公主。
既来之则安之,那些年的军旅生涯里生死都已经历了无数次,经历过的女人也不在少数,还能怕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么?
剑者双刃,或许太平公主的身边是不会太平,但也意味着有许多的机会。砒霜尚可入药,如果能够巧加利用太平公主的力量,要实现自己“逆天改命”的愿望或许更加容易一点。
现在的薛绍身体里的这个灵魂,可不像时下大唐的许多贵族那样假清高、活受罪。身为一名职业军人,单刀直入的用最简单最实用的方法,谋求最大的利益与最后的成功,是他一向行为准则。
如若非要换个习惯的贬意的说法,那便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马车在下马桥停下,薛绍步行来到了大明宫宣政殿前。
当今皇帝李治近年来身体不适早已不政朝务,天后武氏代行诏令常年坐镇宣政殿处理国家大事,有如一国之君。
“薛公子,请随我来。”宦官从前引路,两旁兵甲林立。宫殿辉煌威严庄重,让人进入这里就忍不住要屏息凝神小心翼翼。所谓龙威煌煌,从每一个细节都能体现出现。
可是薛绍完全安之若素。前世经历了那么多的生死考验,任何人在他看多的瞄准镜的眼睛看来,都只有敌我和生死的区别。他人的人生不管是高贵还是低贱,都是一颗子弹所能彻底改变与终结的。
他早已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思维。因此现在就算是“附身”在了薛绍身上,生活在了一个等级森严的新环境中,就算是面对皇帝给他下跪了,心中仍是只有一视同仁的淡漠。
御书房,武则天凭案而坐正在处理一些来自河东与河北的灾害奏折。近来天下多事,太子废立大赦天下,谁知道马上就是两河之地黄河泛滥、灾损严重。伴之而来的就是蝗灾与饥荒。传言灾难之地已经有人易子相食,其状凄惨恐怖。
民间已有谣言嚣起,说这是当今圣上失德、于东宫太子一事上处理不公,所遭致的天谴。
众所周知天子李治早已不理朝政,全是武皇后在垂帘听政。这些谣言当然是把矛头直指于她。如果不能尽快的救灾抚民,谣言还将进一步扩大。众口烁金积毁销骨,哪怕武皇后已然执掌朝堂喉舌、党羽遍布天下,也不能不顾忌到人心的可怕。
武则天眉头微拧凤颜带霜,很显然心情并不十分美丽。
“启奏天后娘娘,薛绍到了。”近侍宫人小心的道。
武皇后没有搭理,聚精会神眉头不展。近侍宫人不敢再奏,小心翼翼站到了一旁。
过了良久,武则天看完了手中的折子才悠然道,“何事?”
“薛绍到了。”
武则天仿佛想起了这回事,“叫他进来。”
薛绍走进了御书房,目不斜视站立于御案前,拱手而立,“微臣薛绍,参见天后娘娘。”
除非是在朝会庙堂的那种正式场合之中,大唐的礼仪倒是并不繁琐,奴化的现象也没有明清时代的明显,见了皇族和上官未必就一定要下跪。
武则天生了一对不怒而威的龙睛,居高临下的看了薛绍一眼,突然感觉之前胸中所压的那一股抑郁之气至少淡去了一半。
男人喜欢看美女,常用“秀色可餐”来形容一名漂亮女子带来的视觉享受。出于异性相吸的原则,女人又何尝不喜欢看帅哥,同样是一种赏心悦目。
武则天早就遗忘了少女怀春、青涩懵懂的那种感觉,从来就不会以貌取人的去评定一个人的才学品德。可是这不妨碍她对英俊男子的一番审美情趣。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武则天也概莫能免。她对薛绍的第一印象很不错。
‘真乃天人仪表龙凤之姿,怪不得太平见了他就心如撞鹿念念不忘……豆寇年华的少女,又如何能抗拒此等美男子的吸引呢?’武则天心中暗忖。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还不露声色的略微点了一下头。
薛绍不卑不亢的低眉顺目立于御陛之下,却将武后脸上稍闪即逝的这一抹微表情失之于眼底,挺好,这是个好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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