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件事情薛绍和程务挺的心里都有数,政争,甚至包括江山皇位之争,实际上是没有绝对的正义与邪恶之分的。只在分出胜负之后,执掌了话语权的胜利者肯定会大肆宣扬自己的正义性,同时将对方批判为邪恶者。
历史,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放到眼前来说,李崇义一家子人绝对忠于皇帝李治,而薛绍和程务挺不管是出于主动还是被动,都把政治投资押在了天后的身上。
两方人马之间,其实并没有谁对谁错,只有利益与立场的差异。
只不过,这一次李崇义为了打击程务挺的势力,拿朔方军一万多将士的性命来做了牺牲,这件事情他是绝对触犯底线了。别说是程务挺不能忍、薛绍看不过眼,就算是皇帝李治本人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也会饶他李崇义不得!
相比于李崇义与程务挺的政争,薛绍与李仙童之间的争斗,倒显得有点小儿科了。在是否发兵救援朔州、何时发兵救援朔州的问题上,李仙童是没有什么决策权的。他想要做的,只是用那一批逃兵的把柄来,假装糊涂的把“冒充”薛绍的那个“家奴”给办了。
只不过事情很凑巧,薛绍来了朔州与程务挺呆在了一起,二人又归属于同一阵营,李仙童又是李崇义的亲孙子。
这样一来,两件事情好像就合而为一了。
眼下李仙童带着兵来“救”朔州了,如何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变故,薛绍还得和程务挺好生商议。
“此仇不报,非君子!”程务挺想起那些阵亡的兄弟们,就恨得咬牙切齿双眼通红,“但是我以为,还是要以军国大事为重。眼下朔州之危刚刚缓解,突厥人的威胁时刻都在。万一他们又来一次疯狂的反扑,朔州如果不凭借并州的兵力援助,是绝对守不住的。所以我认为,李仙童既然带兵来了,那就权且只当他是一支援军、是我们的袍泽。至于其他的帐,日后再行清算――薛公子,以为如何?”
“正合我意。”薛绍说道,“其实当初还在并州的时候,我就早已查觉到了一些端倪。为了不破坏北伐大局,我隐忍未发。我把第三旅的人马拉到野外和朔州来操练,也有避开和李仙童的正面冲突的用意。没想到他却是心急得很,抓到一点契机就不肯放过我。”
程务挺皱着眉头,“就连李多祚都被抓了,看来他们的确是证据确凿。上次李仙童来的时候,如果你仍在朔州,我真担心你会被他依法逮捕。现在他又来了,你打算如何应对?”
薛绍笑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恶来将军,不必担心。”薛绍不急不忙的笑道,“在左奉宸卫的时候,我和李仙童其实没有深仇大恨,只是因为一些立场与利益上的差异,有了一些争斗。只不过那一次李仙童输得太惨了一点,在左奉宸干了十年,突然一夜之间没了立锥之地。东宫收留了他,他却不大乐意留在东宫苟延残喘。他知道我做为一名小卒出征到了并州,他便自请调任并州大都督府,成了他祖父李崇义的手下。并州是他家的地盘上,这恐怕是他最好的报仇机会了!”
“哎,人在官场,总是树欲静而风不止。”程务挺叹息,“我老程又招谁惹得谁了?李崇义,我与他素日无冤往日无仇,就因为他忌惮我军功太大,怕我回朝之后对他儿子李崇旦构成威胁,他就这样对我!一万多兄弟,因此而冤死!我程务挺是个大罪人哪,我对不起兄弟们!”
“算了,不必说了。”薛绍道,“我觉得,当务之急我们仍是要稳固边防,静等裴元帅的主力大军开到。李仙童来了以后,还是应该笑脸相迎,好生对待。这一点,恶来将军一定要说服你的那些性情刚烈的手下。不要因为一时之愤,而坏了军国大事!”
“好,他们没问题!”程务挺答应得很干脆,“只要我一句话,他们上刀山下油锅都没二话,绝对不会在这关键的时候因为一时冲动惹出乱子!”
“那就好。”薛绍点了点头,“至于我的问题,恶来将军大可不必担心。李仙童的那一点小阴谋小阳谋,还奈何不了我。如果没有一两手准备,我也没那个胆子出手去救那些逃兵们。既然他把这件事情当作把柄来打击我,我就给他来个顺水推舟。到最后鹿死谁手,拭目以待!”
程务挺连着轮了好几下眼睛,表示非常的迷茫,“这……行军长史执掌军中一切律法与刑罚,就连李多祚都被拘押下狱了。薛公子,请恕程某冒昧,你将如何应对这一场风波呢?”
“山人自有妙计。”薛绍呵呵直笑,“非是我信不过程将军,只是有些事情在没有揭晓之前,不大方便说破。就请让我,卖一次关子吧!”
“好吧,那程某也就不多问了。”程务挺抱了一拳,“无论如何,这一次的朔州之战,多亏了薛公子出力相助。否则,程务挺百死难辞战败之咎!大恩不言谢,今后薛公子但有用得着我程务挺的地方,只管开口!”
“恶来将军,言重了!”薛绍笑着回了一礼,“你我皆是大唐武夫,本就同仇敌忾肝胆相照。今后,那便同舟共济就是了!”
“哈哈,薛公子不愧是出身书香门第的大族子弟,这话说得极是中肯,正合我意!”程务挺抱拳再拜,“那就――同舟共济!”
稍后,薛绍与程务挺一同来到关押俘虏的地方,行军总管府的后院之中。
负责看押四个突厥俘虏的,是如今朔州的“全民偶像”安大将军和三刀旅的卫士们。
薛绍和程务挺到了后院,隔着老远就听到月奴和那个女俘在斗嘴。
“怎么样,本将军换回了大唐女儿装,你还敢骂我是丑八怪吗?”月奴的声音里满是骄傲。
“就是丑八怪!丑八怪!”女俘很不屑,“你也不照一照镜子先看看自己这副尊荣,脸上抹得像猴子屁股一样,那么多的花钿乱七八糟的贴在脸上,像是粘着几坨羊屎,真难看!还有,你那嘴唇也涂得太吓人了,血盆大口吗?”
“我撒了你的破嘴!”
“来呀,有本事放开我,我跟你打!”
薛绍和程务挺听了一阵暗笑,果然是一山难容二虎,更何况还是来自对立山头的两只母老虎!
“月奴,住手!”薛绍走进去喝停。
月奴气乎乎的从看押女奴的房间里走了出来,薛绍当场被吓了一跳!
“你怎么变成这副鬼样了!!”
月奴一向只穿男装服胡,也不知她今天从哪里找来了一套太平公主习惯穿的那种及腰长裙,丰满的美胸半露出来,一片雪白波涛汹涌,身材的确是没得说。但是一向素面朝天不抹什么胭脂水粉的安大将军,今天居然画了一脸的大唐仕女妆。光是那两片嘴唇就涂得像是吸血鬼一样了,花钿贴得很难看,眼线也画得很歪歪斜斜很粗很夸张。
还真不怪那女俘骂得刻薄,月奴这妆确实化得惨了一点。这要是在半夜里遇到,真能把人的魂给吓飞了!
听到薛绍这一喝斥,月奴慌忙双手捂住脸,落荒而逃。
“我、我去洗脸、我去更衣!”
程务挺和旁边的三刀旅卫士们发出一片干咳声,憋笑都要憋到内伤了。
薛绍则是哭笑不得的直叹气,“这个家伙,是越来越胡闹了!”
“要我说啊,安大将军真是一个可爱的好姑娘,为人特别的耿直和爽快,比很多男人还要更像是一个男子汉,就像是咱们军队里的大老爷们儿一样!”
薛绍很是无语,“恶来将军,你这是夸人呢,还是骂人呢?”
“夸,真夸!”程务挺哈哈的大笑道,“大唐天底下的千万女子,也就只有一个安大将军能和咱们这些军旅武夫臭味相投,那绝对是奇珍异宝啊!”
“我看是活宝才对!”
二人一边说笑,一边走进了关押着那个中年贵服男俘虏的房间里,薛绍派了郭安和另外三名精干的手下卫士,日夜片刻不离的严密看管他。
中年男俘看到薛绍与程务挺进来,无动于衷的只是坐在那里,慢条斯条不慌不忙。
“审过了吗?”程务挺瞟了他一眼,问道。
“一路走过来我问过几次,他们全都什么也不肯说。”薛绍说道,“不过没关系,他们自己不说,会有其他人告诉我们,他们的真实身份的。”
程务挺眨了眨眼睛,“你的意思是,等裴元帅到了,让裴元帅想办法让他们开口?”
“不用等那么久。”薛绍笑道,“如果这几个人真是特别重要,突厥人那边自然会派使者来谈交换俘虏的条件。如果这几个人根本就不重要,那也就无所谓审与不审了。”
“言之有理,读书人的脑子就是灵光!”程务挺眼睛一亮,“如果这几个人不重要,我估计突厥人也就不会那么仓促退兵了。”
听到这话,房间里一直装作十分淡定的中年男俘突然一下扭过头来,一脸的惊愕,“谋主真的退兵了?!”
“嗬,原来你不是哑巴?”负责看守他的郭安笑道,“这汉话说得还挺顺溜!”
薛绍与程务挺会心一笑,这家伙绝对是一个突厥牙帐里的重要人物,否则,听到“军国大事”不会做出这样的表情。
程务挺给薛绍递了个眼神,二人退出了房间来,程务挺说道,“阿史德温傅在与阿史那伏念合兵之前,也曾自称可汗。合兵之后,伏念为大汗,温傅为小汗与谋主军师。这个家伙刚才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称呼阿史德温傅为‘谋主’,而不是像绝大多数的突厥叛逆那样尊称他为‘可汗’,那就证明这个家伙的地位,可能不比阿史德温傅低多少!――看来,你这一次收获绝对不小!”
薛绍淡然的笑了一笑,说道:“其实我一直都觉得,这四个人当中,最没有地位的恰恰就是刚才这个家伙!”
“什么?”程务挺顿时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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