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朝廷开始一连数日郊祀大典。
大多数的文武大臣,会直接去往郊北的祭天地点等候。薛绍则是一大清早就换上了铠甲戎装进了皇宫,到迎仙宫外求见武则天。
这里是武则天的寝宫,一般外臣都是禁止入内的。但薛绍刚一通报,就被请了进去。因为他今天还有一个特殊的任务,就是执御刀亲侍武则天之侧,全程充当御前贴身保镖。
武则天已经穿好了祭祀衮冕,在做最后的准备工作。看到薛绍进来,她笑道:“承誉,你怎么才出现。朕还以为你不来了。”
薛绍上前拱了拱手,说道:“微臣来迟了,陛下恕罪。”
“倒也不迟,现在正好。”武则天道,“让你堂堂的国公和三品尚书充当朕的侍卫,真是委屈你了。”
“哪里,这是微臣天大的荣耀。”薛绍微笑道,“来之前公主殿下还特意吩咐过了,一定要让臣打扮得帅气一点,精神一点,千万别给陛下丢了脸。”
“我儿太平最是孝顺,向来最懂为娘之心。”武则天哈哈的大笑,“承誉啊,此次郊祀非比寻常,各州刺史都将到赴,异邦诸国也都派了使臣前来观礼。朕遍观朝野上下,唯有你的仪表风采最是出众,凛然英风概莫能追。再者,观礼人群当中难免鱼蛇混杂,或有刺客埋伏也是难说。有你站在朕的身边,胜却千军万马前来护驾。如此,朕大可安心。”
“陛下过誉了。”薛绍拱手一拜,“但请陛下放心,臣确保陛下安然无恙。”
“好。”武则天欣慰的点了点头,仍在上下不停的打量薛绍,情不自禁的赞叹道:“承誉穿上这一身戎装,确是器宇恢宏英武卓绝,真有如天将下凡!”
薛绍都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心说丈母娘你今天是怎么了,现在才发现我帅吗?难道我往前那些年,都是白帅了?
稍后武则天的鸾驾就动了身,去往郊祀地点。整个队伍就像是铁桶一样防御严密,最外围是一千名羽林卫开道,里层有五百名千骑卫士,鸾驾四周再有千牛卫的十二备身和两名大将军。薛绍带剑骑马紧随鸾驾左侧,是离武则天最近的一人,也是整个数千人卫队的最高指挥官。
一边走,武则天还一边和薛绍聊着天,跟他说了一说和突厥和谈的事情。总的来说进展还算顺利,两国已经签下了和解与纳贡的盟书,但就“通商”一条暂时还没有达成共识。突厥人有点接受不了,必须要到边境榷场来进行交易的这一条款。他们希望能像以前一样完全开放边境,让两国的民间商队自由往来。但是因为有了薛绍之前那一番“贸易压制”的进言,武则天把这个关口把得很紧,坚决不肯放松半步。她还明确表态大周以后会严厉打击边境走私犯,无论是汉人还是胡人,一但抓获必当严办。
薛绍听了一阵暗爽,心说突厥人现在的心态肯定是――宝宝心里苦,有苦还说不出!
再者薛绍估计,武则天至少也会等到郊祀完成之后,才会提起徐敬真的事情。有空得找上官婉儿去打听一下相关的消息。
大队人马一路出宫出城走到北郊祭祀会场,满朝文武早在此地等侯多时。李多祚率领另一支羽林卫人马,早已把这里护卫得滴水不漏。
祭天的场地搭建得十分庄严神圣,整个场面更是壮阔瑰丽。既有泱泱大国的盖世风彩,又带一丝女权特色的独属妖娆。
武则天显然对这个场地十分满意,特意将上官婉儿叫到身边对她说:“婉儿,这趟差事你办得不错,当真是称心了朕的心意。回宫之后,朕有重赏!”
上官婉儿低眉顺目的道:“陛下,此乃婉儿份内之事,不敢受赏。其实真正辛苦出力的,是朝堂各部的大臣和麾下的工匠们。”
“你呀!”武则天右手一指上官婉儿,然后左手一指薛绍,“把他的那一套说辞都给学到了。”
上官婉儿顿时脸上一红,不再说话。
薛绍则是呵呵的笑,“陛下,你别老是夸臣。臣会骄傲的。”
武则天哈哈的大笑,“来吧,陪朕上前!”
薛绍走到辇前抬起一条手臂,武则天搭着他的胳膊走下了龙辇。
文武百官和诸国使臣尽皆下拜,山呼万岁而不绝。
武则天意气风华呵呵直笑,“众皆平生!”
“谢陛下!”
他们又都依次起身,有如浪涛一般滚滚。薛绍亲眼见着,心说怪不得人人都想当皇帝。看着这些人在自己面前老老实实一跪一起的,还真是挺有快感。
武则天提步朝前走去,身后一步紧跟着薛绍,再后面就是障扇仪仗和十二千牛备身。一路走过去,薛绍特意看了看武承嗣等人。很明显,他看到自己又出风头了很是一脸的不爽。薛绍就在心中好笑,谁叫你长这么丑,连你的亲姑姑都不好意思带你出门?不然的话,我倒是乐意把这个无聊的苦差让你给你。
祭礼本身无甚出奇,薛绍几乎每年都会参加。但是今年的郊祀献酒,极为引人注目。前朝大唐时,第一个献上祭品与祭酒的当然是主祭的大唐的皇帝,这称为首献。然后是武则天,这称为亚献,然后是太子的三献。
现在已经是武周朝了,当然是女皇首献。那么,谁会充当亚献呢?
很显然,这将是一个富有浓烈政治色彩的大事件。
然而到了献祭开始之前,都还没有人知道亚献和三献是谁。直到武则天自己本人将要上前献祭的时候,她才对薛绍说道:“承誉,有劳你亲自去请皇嗣前来,担任亚献。皇孙成器,担任三献。”
此言一出,满堂惊讶。
但是,没人敢吭声。
薛绍眼角一瞟,武承嗣的表情一片呆滞,整张脸都快要白了。他身边的武三思等人也是同样的目瞪口呆,陷入了一片惊讶与惶恐之中。
薛绍大步走到李旦面前,抱拳一拜,“臣奉陛下口谕,有请皇嗣与皇孙上前,担任亚献与三献。”
李旦显然也是惊魂难定,点了点头牵上李成器,“有劳薛公了……成器,千万小心要一点,知道吗?”
不到十岁的李成器挺懂事的点了点头,看那样子,倒还不如他爹紧张。
薛绍领着这对父子走到了祭台前。司仪上前,把需要献祭的祭品等物交到了李旦的手上。这种事情李旦早就轻车熟路了,只不过以前他是首献,现在变成了亚献而已。
待李旦惶惶然的献过了祭品之后,就轮到李成器了。司仪拿来一个大盘子,上面又是三牲祭品又是酒,还挺沉。李成器担到手上之后还要走上高高的台子,刚走了没几步就脚下一歪差点把东西洒了。
“承誉,帮他一下。”武则天在台上唤道。
薛绍上前几步走到李成器的身边,帮他扶住盘子并托着他的腰,一步步走上了祭台。
台下的文武百官,尤其是武家的子侄们全都看呆了!
――这是什么意思?
――这算是什么信号?!
――难道李旦即将入主东宫,就连他的儿子将来也会有薛绍的保驾护航吗?!
薛绍反倒是没想这么多,他只觉得,武则天这是在有意的在敲打武承嗣,想要狠狠的挫一挫他的锐气。
武周一朝刚刚建立才没多久,武则天奋斗了半个世纪才刚刚过上皇帝瘾,武承嗣就急着想要争夺太子之位。他怕是忘了至从五胡乱华两北朝以来,君王和太子便是一对天然的政敌,由此引发的父子仇杀屡见不鲜。
薛绍心想,武天则在宫里奋斗了这么多年,当年玄武之变的主角,还曾经是她的第一任丈夫。她的第二任丈夫高宗皇帝,后人时常评价他懦弱无能。但是扶他上位的亲舅舅长孙无忌,还不是照样被他和武则天一起联手弄死了?
当今世上,怕是没人比武则天更加清楚宫廷之内,皇权斗争的残酷与无情。
现如今,武承嗣的夺嫡之心实在太过明显,夺嫡之举也显得太过激进。这难保不会让武则天心里产生这样的怀疑:这么急着当太子,你是在盼我早死早接班吗?真要让你得手了,你下一步是不是就要逼朕退位自己来干了?
薛绍不由得想起了太平公主说的一句话,“狗肉宰相,果然作得一手好死!”
眼前亚献和三献的事实便就证明了,武承嗣对于“夺嫡”的游戏规则,还远不如太平公主了解得清楚。薛绍认为,光是“无才无德”这四个字还真是了高估武承嗣,他连当个“阴谋家”都不够格,顶多算个瞎折腾的跳梁小丑。
第一日的祭天典礼算是结束了,薛绍像来时一样护送武则天回宫。文武百官跟着一起回洛阳,一片猜测和议论已经在他们当中弥漫开来。很多人觉得,皇嗣还是很有希望入主东宫的。跟着他混,或许没错!
薛绍跟在武则天身边,偶尔瞟她一眼,就发现她的嘴角始终噙着一丝莫名的微笑。这让薛绍感觉,武则天其实早已经把武承嗣、李旦和满朝文武的心思摸了个透。她就是希望看到眼下的这个局面。
武承嗣步子迈得太大,她就喊停。李旦的步子停下了,她就推上一把。
武承嗣的势力太过膨胀,她就敲打一番。李旦渐渐的势弱下来,她又拉上一把。
总之,武则天就是希望武李两派势均力敌。她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其中一方完全压倒了另外一方。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薛绍不由得在心中感叹,“李旦当太子,根本就是八字还没一撇。眼前一切,不过是武则天的帝王心术在作怪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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