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钧疑惑的看着张尹从他的书本中抽出了一张字条,高高举着,对周峙道:“先生,学生知错,再也不敢了!”
这回,陆钧记起了这免贴纸的用处:学生勤学者、有进益者、守学规者,给免帖一纸,遇该责时,姑免一次。
他还没来得及感叹古代教育制度的完备,就听周峙道:“你做了两件错事,一是洒墨,二是言语不当。洒墨之罚可免,我还是要打你二十戒尺,以儆效尤。”
张尹一听不用叫他爹爹来学堂挨训了,恨不能跪下给周峙磕头,挨打在他们这些平常人家的孩子心目中并没有那么可怕,他忙把手伸出来,让周峙结结实实的打了二十下。
随后,他又对张尹道:“你把你自己的凳子给陆钧坐,你去把陆钧的凳子冲洗干净!”
周峙其实打得不重,张尹心存感激,忙连声称是,搬起那墨迹半干的凳子就走了出去。
周峙把其余两三个孩子也挨个打了一遍,包括陆钧的弟弟陆锦。陆锦平时没挨过一下打,嚎的像杀猪一般,连黄长义都鄙视的“哼”了一声。
一片混乱中,常晓成小声对陆钧道:“你别坐后面了,和我还有阿源坐一起罢,往后他们也不敢再来烦你。”
陆钧见这一屋子大大小小的孩子,没有几个真心读书的,周峙也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他心中不禁有些迷茫。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难道他就要在这县城的一个小学校里,和这些整日想着怎么整人的孩子们一起度过接下来宝贵的一年吗?
常晓成见他低头不语,自己指挥李尚源把陆钧的桌子搬了过来,又拿了张尹的凳子放在后面,对陆钧道:“别管他们,该临字了!”
这书算堂名副其实,先练书法,后习算学。如今算学已经从科举的内容中被剔除,先生自然也不怎么爱在这上面多费力气。
但习字一事,可就关系重大了。
大魏的科举中,最符合标准的字体叫做“台阁体”,这种字体的特点是“欧体赵面”,也就是说,既要有欧阳询字体内在的风骨,又要有赵孟頫字体外形的妍媚。“台阁体”秀润华美,正雅圆融,在科举考试中,若是能写一手漂亮的“台阁体”,将会给自己所作的文章大大加分。
陆钧和陆家的其他孩子到了年龄,就在大人的指导下把笔描红,临摹的是九成宫多宝塔碑这一类标准的楷书的帖子。由于陆家在这些方面多少有些积淀,他们家上到陆老爷子,下到他那刚满八岁的弟弟陆钦,人人都写得一手好字。这一点,似乎他不用太过担心了。
陆钧终于踏踏实实的坐在了凳子上,接过周峙递给他们的厚厚一沓纸,开始临字。
学堂的另一侧坐着那些刚开蒙的孩子,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为他们打下基础的阶段。习字的过程格外重要——从八岁开蒙开始,要“日书字二百”,到十岁,又要加一百字,十二岁以上,要再加二百字。
大孩子们练字的过程就不拘泥于简单的临帖了。他们可以自己抄写上午诵读过的四书五经,在练字的同时,还可以复习学过的内容。
陆钧在乡下的时候没怎么练过字,这会儿一拿起笔来,有些生疏。周峙发给他们的是泛着黄的毛边的草纸。毕竟只是练习所用,每天需要的纸极多,当下流行的竹纸,不说有名的玉扣纸和夹江竹纸,就是那便宜些的竹纸,积年累月使用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陆钧写了几个字,稍微找到了点感觉。但是,他仔细看了一会儿,总觉得还差点什么。
是纸张的问题吗?可能有关系,但似乎又不全是陆钧想着周峙的话,默默的在心里念了两遍“反求诸己”,再放眼一看,忽然有了新的体会。
原身的台阁体,可以说是已经掌握的比较娴熟了。但是,他把自己写的字和常晓成写的稍微一作比较,就会发现,他的字看上去一笔笔都很到位,却缺乏一种凝聚力,整个字看上去是散的。而常晓成的字虽然明显不如他写的老练,但是俊逸有力,令人观之耳目一新。
陆钧叹道:“果真是字如其人,我的字远不如晓成兄你。”
常晓成愣了一愣,马上喜道:“真的么?先生原先还夸奖过你写的字呢!”
说罢,他乐滋滋的捧着自己的字看了半天,又问李尚源:“怎么样,我写的是不是大有进步?阿钧都这么说了,你也过来瞧瞧!”
陆钧再次打量字帖片刻,闭上眼睛思索了起来。
他方才所抄写的,还是昨天背诵的大学的内容。他正抄到:“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
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其心。”
当他再睁开眼睛,看着自己写的字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写字的时候,缺乏的就是这“正心”二字。
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