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陆钧带着陆钟来到了社学。他惊讶的发现,原本属于他们四个的“早自习”,现在已经变成了整个社学的诵读时间。社学里的学生几乎都到齐了,小孩子们自觉的高声读着千字文,而大一些的孩子都在各自温习着昨天学过的四书的内容。
周峙一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模样,看见陆钧就迎了上来,把他叫到斋房里,对他说道:“陆钧啊,昨日范督学有意让你早日进学,这件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陆钧恭敬的对周峙行了一礼,道:“学生正想跟您商量此事。学生如今已经读完了四书,且学生昨日细细看了一遍先生给我们的八股程文那卷书,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开始学做八股了。学生虽然愚笨,但愿像先生所教导的那样:‘人一能之,已百之;人十能之,已千之。’求先生指点学生制艺之法!”
周峙一听,喜道:“太好了!所谓‘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我从前看错你了,你天资一点也不比常晓成差,又比他肯用功,假以时日,你的学问必定在他之上!”
陆钧听了,也很受鼓舞,忙又向周峙拜了一拜,方才起身。周峙便引他来到案旁,拿出一卷书来,对他道:“这是初学八股的士子必读的。讲的是制艺的法则。科考中称之为‘功令’,是一丝一毫也不得逾越的。你先回去细细看上一遍,若有什么不懂的,下午我讲与你听。”
陆钧拜谢了,拿着那本书走出了斋房。他一出门,迎面便撞上了常晓成和李尚源。常晓成不知道在那里笑嘻嘻的说着些什么,说的李尚源满脸通红。
一见陆钧,常晓成道:“哎呀阿钧,你知道为什么今天我们来晚了么?”
陆钧当然不知道,于是便摇了摇头。
常晓成把胳膊架在陆钧肩膀上,悄悄对他说道:“昨晚我问了我娘,说是我社学里的朋友有个远房的表妹来到洛陵,没处落脚,愿意到好人家做点杂活儿,问我娘愿不愿意让她到我们家来。我娘心肠最好,一听便同意了。结果阿源呢,他就就高兴的睡不着觉了,哈哈”
李尚源在后面不好意思的道:“我不是按少爷的吩咐,打扫一下后面的空屋给任姑娘住么?哪里是高兴的睡不着觉了?”
陆钧听罢一笑,道:“晓成兄,你不要总是拿这事打趣阿源。再说,任姑娘的事我们最好保密,别让别人知道她的身世。”
常晓成听了,觉得有理,就不再谈论此事。瞧见陆钧手里拿着本书,一把抽过来,看了一眼便高兴的道:“咦,阿钧,你要学做八股啦?!”
陆钧点点头,道:“不错,我打算回复范督学,我愿意试一试明年二月的县试。还有,我想问一问他,若是我们三个县试、府试都考过了,能不能让你们和我一同去蒙兴读书。”
李尚源一听,充满感激地问他道:“真的么陆少爷?我们也能去蒙兴的书院读书吗?”
陆钧道:“我想和范督学好好商量商量,毕竟他对你们都很赏识,况且我看他似乎很想为朝廷选拔些年轻的士子,我觉得他应该会同意的。问题只在于我到底能不能通过县试和府试”
常晓成一听,来了精神:“这有何难?!阿钧,昨天我和阿源也商量过这件事——”
他拉着另外两人,走到了院里一个僻静的角落,对他们道:“嗨,原本我觉得早一天进学晚一天进学根本没什么区别。一考完县试,我爹肯定会逼着我学习。再说,社学从前乱哄哄的,一天根本读不了多少书。可是自从你收拾了那该死的黄皮子,又给咱们改了新的时间表之后啊,我和阿源都觉得,照这个进度下去,我们根本用不着等到后年再去考县试!明年嘛,虽然有点紧张,但是王知县都认识咱们了,至少到时候不会为难咱们。”
他顿了顿,接着道:“况且,若是能去蒙兴读书,那机会绝对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啊!就为了这个,咱们也得试着拼一拼!”
李尚源也点头道:“没错,我和少爷昨天就觉得,与多浪费一年的时间,不如辛苦点,明年就进科场试试。”
陆钧听罢,深深吸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我便去回禀范督学,希望他能同意咱们三个一起去蒙兴的要求。”
他话音一落,另外两人都笑了起来,陆钧也不自觉的露出了笑容。三个少年对于他们的未来,又充满了新的希望和期待。
然而,他们刚起身离开,旁边听乐堂的门就开了一条小缝,过了一会儿,那扇门才缓缓地打开了,另一名少年扶着门框,低着头站在那里,仿佛在思考什么。
这时候,周峙从斋房里走了出来。他往听乐堂这里看了一眼,和颜悦色地问道:“张尹啊,东西都收拾好了么?”
张尹好像吓了一跳,慌张地抬起头来,道:“啊先生,我、我都打扫干净了,还有别的吩咐么?”
周峙道:“没有了,你快读书去吧。”
张尹松了口气,刚想离开,周峙又道:“等等,你每天都如此早来晚走,又帮我做了这么多事情,真是难为你了,这样吧,明年你不用交束脩了。为师我也并不缺这点东西,不过是个惯例而已。只要你努力用功,早日进学,就算是对我的回报了。”
张尹一听,忙深深的拜了一拜,连声道:“多谢先生!”
周峙点了点头,转身走向了句读堂。张尹跟在他身后,脸上却并没有太多兴奋的表情,反而是露出了一丝苦笑。今天早上,他被黄长义抽的地方就一直在火辣辣的疼着,刚才干活的时候似乎又牵动了伤口,现在更是让他痛不欲生。
他心里特别后悔,黄长义刚来社学的时候,他只是想多巴结巴结黄长义,让自己在社学里威风一点,同时若是黄长义能稍微照拂一下自己家茶铺的生意,让茶铺少受些官差的盘剥,就更好了。想不到却弄巧成拙,惹了一身的麻烦。
前一阵子黄长义出了事,张尹别提多高兴了。他以为,以后不用再整日对黄长义陪着笑脸,帮黄长义临字和写卷子了。常晓成也不再追究他以前的所作所为,而且还让他也加入了他们几个人的学社。张尹以为自己终于挤进了常晓成他们的圈子。常晓成可比黄长义好伺候多了。结果,他们还是根本就不把自己当回事。
论学问,自己比不上常晓成和李尚源,难道自己还比不上那个连一篇文章都没写过的陆少爷吗?还不是因为陆家有个什么有名望的亲戚,督学才高看了他一眼?常晓成不也是因为他爹是秀才,他才能比别人有个更好的起点?最可气的就是那个李尚源,他根本就是个乡下孩子,常晓成的跟班,一句“忠魂照千秋”就让督学大人对他另眼相看,这么明显沽名钓誉的话,督学大人为何看不出来呢?!
张尹心中愤愤不平,既然常晓成不待见自己,那他还是只能重新投靠黄长义了。刚才,除了他们三个想去蒙兴读书之外,他似乎还听到了一句很关键的话,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不过,现在他想,让黄长义接受自己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给黄长义提供一个他想知道的消息,至于这个消息是否真实,似乎并不是那么的重要
陆钧看见张尹僵着身子,往他自己的位子上走去。不知道为什么,在张尹走过陆钧旁边的时候,陆钧背后好像冒出了一丝寒意。多亏昨天任怀容深夜里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们,他想,以后一定要提醒另外两人,让他们在张尹面前说话的时候小心一些。
陆钧定了定神,翻开那本讲制艺之法的书,粗略的看了一下。昨天晚上读了一晚上那本程文选编,他对八股文已经不是那么陌生了。况且那里面的文章篇篇都是八股名家所作,是精华中的精华,看了之后他确实很有收获。至少,如今八股的结构他已经十分清楚,大体的规则也都了解了。至于什么写文章的时候的忌讳、诀窍,这些他现在可以暂时记一下,往后练习的时候注意便是。
他觉得最困难的,是“代圣贤立言”这个规矩。所谓代圣贤立言,就是行文的时候,都要模仿孔子、孟子等古代先贤的语气。说实在的,模仿常晓成这么有特点、又天天见面的人的的语气他都模仿不出来,让他一个来自现代社会的人模仿那些未曾谋面的古人的语气,他实在是做不到啊!
陆钧又打开另一本三科程墨,特意只看题目,试一试自己是否能找到点思路。他很快就发现,因为自己四书和四书集注都背的还算不错,他还是多少有些想法的。譬如论语里一句话“雍也可使南面”,只是说孔子对他的一位名叫庸也的弟子的评价,看似不太容易入手,但是朱子的注解中说过:南面,就是尊贵的、“人君听治之位”,而孔子之所以对这位弟子评价如此之高,是因为他“宽洪简重,有人君之度也。”说到底,就是孔子认为庸也已经具备了合适的德行,可以从政做官了。
只要联系注解,这一句话就能“破”了,譬如破题大意可以是:“为人宽洪而简重的君子,方才是治国治民的良材。”——毕竟破题主要的目的只是把原题重新阐述一遍而已,然后后面就可以以此为出发点,展开去写何为“宽洪简重”,圣人认为如何能达到这样高的境界,等等等等。
思路是有了,但是陆钧再一下笔,感觉却总是脱离不了自己说话的方式,总而言之,所有的话到了他这里都成了他自己的话,完全没有孔子和孟子的风格,更何况,孔子和孟子也不是一个风格,他怎么知道该怎么模仿他们说话呢?!
第二天便是月底的朔望考,下午周峙便让孩子们都早早回家,各自去复习功课。回到家中之后,陆钧还在为做八股的事情苦恼,猛一回神儿,却发现安材已经在他旁边说了半天的话了。
他有点不好意思的道:“安材,你刚才说什么呢?你再说一遍。”
安材“哦”了一声,道:“我说少爷您真是料事如神,四老爷今天上午已经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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