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茵也回了个礼,客客气气的,却带着几分疏离,甚至不如方才和陆钧他们说话时那么温和,她开口道:“回大少爷,他们并不曾打扰到我,倒是我,不该在外面乱走,冲撞到了府里的贵客。”
杨文茵如此回话,大有回护陆钧他们几人之意。她口中的大少爷,自然就是陆长鸿的长子,陆怡的大哥陆怀。陆怀前两月刚刚成婚,娶的是朝中太子太傅、谨身殿大学士张继先的女儿。然而陆府上下尽人皆知,他夫妻两个虽是新婚,关系却并不和睦。
陆怀叹了口气,道:“文茵,你我仍有兄妹情分,你何必称我为少爷?”
他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见杨文茵福了一福,道:“少爷,陆家礼法严格,我不敢逾越。您想必是来接这几位客人回去的吧,那我就先告辞了。”
说罢,她一路低着头,往她那间小院里退去。待到了院门处,一个小丫鬟怯生生的探头看了看,等杨文茵进院之后,她也向陆怀行了个礼,把院门从里面闩上了。
这又是怎么一出?陆钧明显的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太对劲,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莫名生出几分烦躁,眼看陆怀回头看着他们几个,他又觉得,陆怀的表情中,隐藏着几分不快和淡淡的敌意。
在一众仆从面前,陆怀不一会儿而就恢复了陆家大少爷温文有礼的模样,他开口对陆钧道:“方才你说你是从洛陵来的,想必你就是我的远房堂弟,陆钧了。”
陆钧他们三人都听的出来,陆怀把“远房”二字咬得很重。下人们似乎也马上领会了他的意思,这三个少年穿戴皆普普通通,显然不是从临清陆家那样大富大贵的家族出来的子弟。既然如此,看来往后他们也不用对陆钧太过恭敬。
看上去,陆怀也在蒙兴书院里读书,今天他们已经惹了陆怡,决不能在搞不清状况的情况下再和陆怀交恶。陆钧恭敬的行了个礼,道:“正是。”
陆怀见他态度谦和,又把目光转向了常晓成,这回,他的语气好了一点,道:“你,就是常晓成?我妹妹陆怡说,在嵫山的庙会上,你帮她寻回了玉佩,可有此事?”
他不提这事还好,一提到“玉佩”两字,常晓成答话的语气马上就变得有些生硬,道:“陆少爷,那日在嵫山之上,我们确实抓住了一名趁乱盗人财物的窃贼,并将他所盗的东西都归还了原主。您的妹妹或许也是这些丢了东西的游客中的一位吧。”
陆怀方才在那拱门附近,遇到了那名慌慌张张往回走的丫鬟,他直觉有点不对,才带了几个人往杨文茵这边来了。他不知道方才发生在常晓成和陆怡之间的事情,但他从常晓成这番回话中感觉到,常晓成对他的妹妹,好像并没有什么兴趣。
陆怡对常晓成的好感和常晓成目前的态度都让陆怀对他很不满意。他瞟了李尚源一眼,也没什么兴趣再问他姓名来历,勉强笑了一笑,道:“嗯,你们是今早刚上山的吧?想来爷爷对你们的住处已经有了安排。我陆家的客房有好几处,待我回去问一问他想让你们住在哪里,再打发下人来给你们引路。”
说罢,他轻轻把手一挥,那几个仆人马上聚拢在他身后,跟他一起进院去了,把陆钧几人又丢在了这院墙之外。
陆钧现在的心情十分复杂,上山的疲惫,陆杭和方程和居高临下的问话,陆怡的无理取闹,还有方才那名陌生的女子的琴声和吟唱声,还有方才陆怀对他们的莫名的排斥,这短短的一个早晨,已经有无数种情绪在他心中涌过,看来,这蒙兴的陆家,表面看来显赫无比,是真正的簪缨世家,书香门第,可是,这座高大的宅院里到底住着些什么心思各异的人?他是来求学的,不是来和这些人们周旋的。他们最好是赶紧通过赵先生的考校,离开这儿,住到书院里去。
在院墙的另一侧,陆怀心不在焉的往回走着。陆怀自从成婚之后,并未曾见过一次杨文茵,此次一见,又有些心神不定起来。他仍是要找人去带陆钧他们去他们的住处,只不过他现在想的是,让他们在外面等一会儿,杀一杀那什么常晓成的锐气也好。
他带着随从们穿过后面的花圃,来到他们大房的院门前,原以为陆忻和陆怡都已经上女学去了,谁知道,她们两人还在院子里不知道争执些什么。他推门进去,只见自己的母亲陆夫人身穿一件沉香色的窄袖茧绸背子,身后两个丫鬟扶着,出了屋门,坐在院中一个花梨木鼓凳上,满脸慈爱的看着陆怡,对陆忻道:“你也不要太责怪怡儿,都是我那日多了一句嘴,她倒记挂上了。咱们当时也不知道这几个孩子是什么模样品行,也没想到,竟然真有让她中意的人!”
陆怀听了,又想到常晓成身上,叹了口气,对陆夫人道:“娘,我看怡儿这回,怕是不能如愿了。”
陆怡一下子愣住了,道:“怎么?!大哥你见过他了?”
陆怀点了点头:“方才我听见院子外面有动静,一看是他们三个被关在院外面”
说罢,他瞪了陆怡一眼,道:“多半是你捣的鬼吧?!”
陆怡从来都懒得在她娘和哥哥姐姐面前掩饰,撇撇嘴,转身朝另一边坐了,道:“大哥,你别说我,这大清早的,你又去后院那里做什么?”
陆怀脸色一沉,道:“怡儿,这不关你事。我告诉你,常晓成若是不想娶你,你不要和他胡搅蛮缠,我陆家的儿女,没有这样不懂礼节,不识大体的。没错,爷爷同意你可以自己选择夫婿,可是你也要找一个你情我愿,有心为我们陆家出力的人,不然,你嫁他做什么?!”
见陆怡又要反驳,陆怀想了想,道:“也罢,或许是他还年少,不知道分寸,我看爷爷那样子,多半是要让他们都入学读书的了。那日后若有机会,我再和他好好谈上一谈,做我陆家的女婿,是那书院里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事,我就不信他不动心。”
陆钧他们背靠着桥下的大树,等了近一个时辰,都快到用午膳的时候了,那院门还是紧紧关着,不见有人出来。三人行李都在安材那儿,连可以果腹充饥的东西都没有。常晓成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阴沉,道:“陆家的少爷、小姐,一个个都好大的架子,真是不把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放在眼里,就算我们是普通的上山来求学的士子,也不能这样对待我们!”
陆钧也觉得陆怀和陆怡都有点太过分了,他们早上刚和陆杭见了面,这绝不是陆杭的意思,想来一开始是陆怡的恶作剧,后来陆怀又不知为何看他们不顺眼了,把他们晾在这儿,又或许,他只是忘了他们。但他们三个初来乍到,院门锁着,左右也没人来,难道他们真的只能在这里等陆怀或者是陆杭想起来的时候,派人来找他们?!
饥饿加深了陆钧的烦恼,也让他重新调整了自己的思路。没错,他们来蒙兴,本来是指望摆脱那些是非,专心致志的提高自己的水平和能力,为道试准备的,可是现在看来,哪里没有争斗?哪里没有是非?不要说在官场上,不要说蒙兴陆家这么大的家业,想想他们洛陵陆家以前都快破败了,还不是照样整天斗的乌烟瘴气的么?
他开始觉得自己那种排除一切障碍,一心向学,独善其身的想法或许是行不通的。看来,想在蒙兴生活下去,要学的并不仅仅是四书五经,还要好好学学如何与这些从前没怎么接触过的满腹诗书的蒙兴士子们相处,他们不是和他志气相投的常晓成和李尚源,也不是不学无术恶贯满盈的黄长义。他们,可能是他以后的同事和朋友,又或许,是他的对手甚至是敌人。
正想着,桥对面的柴门又响了一响,陆钧下意识的“腾”的站了起来,往那院门处看去。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但却在看见那名小丫鬟的时候,心里有一丝淡淡的失落。
那小丫鬟快步走过了桥,手中托着一个木托盘,上面放着一块块两色的糕点,一种晶莹如白玉,一种清透如碧玉,两种交替,整整齐齐的摆在盘里,下面铺着绿色的薄荷叶子,煞是好看。陆钧再仔细一瞧,很像从前他给陆锦做过的雪花糕,只不过,别人做的比自己做的精致多了,就连一向稳重的李尚源,看了也咽起口水来。
小丫鬟似乎也就十一二岁,一张脸因为害羞而红通通的,她低着头把那托盘往陆钧他们面前的地上一放,行了个礼,就转身走了。常晓成实在太饿,对着小丫鬟的背影喊了一声“多谢”,就捡起一块塞进了嘴里。陆钧缓缓坐下,也拿起了一块,咬了一口慢慢地品尝着,入口又甜又嫩,清香四溢,一下子让他把心中的不快抛诸脑后,享受起了眼前的美味。
他再把手伸向木盘的时候,那盘子都快空了,常晓成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太饿了”
说罢,又忿然道:“竟然现在还没有人来,阿钧,你说待会儿我们该怎么办?!”
一想到这个,三个人心里又是一沉。不过就在这个时候,那院墙的木门后传来了一阵声响,似乎是有人拉开门闩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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