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走进书楼,一楼宽宽敞敞,古朴厚实的木地板在他们面前铺展开来,踩上去已有些微微作响,诉说着这书楼的悠远历史。这百年中,不知道有多少心怀大志的年轻人,踏进这座书楼,带着对未来的期待、向往,和思索,寻求着世间万事万物的道理。自古来存放书籍的地方总让人感到格外神圣,陆钧心怀敬畏站在门口处,都忘了把王先生给他的木牌拿出来了。
结果,他刚一进楼,就被人拦住了。原来他们只是童生,还不能进藏书楼,但是有王先生的木牌和书单,可以让藏书楼中的人去帮他们取书。其中一人接过东西,便转身走进楼中,沿着中间的石阶走了上去,没过一会儿,他抱着厚厚一摞书出现在了陆钧面前。
陆钧一瞧,这藏书楼中的书无论是纸张还是所用的墨,质量都比外面买的好了许多。读了这么久书的他对这些书卷现在有一种特别的喜爱,闻着怀中淡淡的墨香,他心里原本那一点郁滞之气也渐渐消散——他已经顺利的进入了书院,第一个月的三次考试也被免掉了,虽然要学的东西很多,时间也很紧张,但是,有常晓成和李尚源与他一同想办法,有蒙兴书院这么好的资源,他们的学问一定会突飞猛进,到时候,再也不会有人用轻蔑的目光看着他们三个中的任何一个人!
不禁如此,如今在他的眼中,他不能再把道试作为自己的目标,道试之后,还有会试,还有乡试。如果他只琢磨着如何把道试应付过去的话,又怎么能彻底激发出自己的潜力呢?
下午的课开始了,往藏书楼来的学生渐渐变少,书院里又重新安静下来。因为陆钧觉得他们多半要边看边讨论,所以他们没有回自习的斋舍“崇义堂”,而是往他们住的号房走去。
整整一个下午,他们都在房中研究借来的书,至少,他们搞清楚了考试的内容到底是什么——经解考的就是四书五经的释义,只不过并非默写,而是要以朱子注释为主,加上自己的理解做一篇文章;史论是对历史事件进行论述,就如同左传中的“君子曰:”,史记里的“太史公曰:”一样,是标准的议论文。总而言之,这些东西就不仅仅是考背诵,而是考察学生到底有没有自己的想法了。
除了一些经典的经解、史论的例文编成的“精选集”之外,还有几本书是考课中优秀的课卷的选编。序言中所写的是:“择其雅正者三十余篇,刊录成册,以示鼓励。”
陆钧似乎在滋阳的书院中也看到过这些书,因为有“蒙兴书院”几个字印在上面,他还拿起来翻了一翻,只是当时他没有看序言,也不认识这些人,竟然以为是当世的名家或者是某年的科卷传出来做的选本,真想不到,这些文章都是书院里的学生写的。
陆钧再往后翻,发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有陆怀的,还有莫映寒、左玉安的,陆怀的文章中规中矩,莫映寒的一片史论倒是辞藻华丽,一气呵成,至于左玉安,他的文章其实早就超过了一般童生的水平,只不过他还没考秀才。若是去考,肯定也能高中。
看了一会儿以后,陆钧一开始的喜悦渐渐淡了,别说一个月,就是一年,他们能练到这些人一半的水平吗?常晓成也边看边感叹道:“哎呀,怪不得蒙兴书院声名赫赫呢,阿钧、阿源,我看这几篇,连咱们周先生都写不出来吧?咱们算是来对了,要是一直呆在洛陵,那还不就成了井底之蛙了!”
赞赏了一番之后,三人都开始面对现实了——该怎么准备下个月的考试,拉近自己和其他同学之间的距离?一遇到这种和学习方法有关的难题,另外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了陆钧。陆钧心想,这次任务实在是有点太重了,实力的差距,不是那么容易在短时间之内弥补的。
但是再怎么样,他们也不能不战而退。陆钧想了想,道:“晓成兄,阿源,咱们这次少不得要拼一拼了——从现在开始,咱们得抓紧一切时间,熟读五经。但是,咱们现在要是从头开始一点点的研究五经,那怕是一天也看不了几卷书,也不会有什么明显的效果,只是着急,就要急死。,所以咱们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多的读程文,这叫做‘题海战术’,不说读书百遍,其义自见吧,就说如今考的题目,若是见过的,至少能给咱们提供一个思路。”
说罢,他又道:“我大伯总结的那些模板,这时候也能派上用场。遇到相同的题目,能套用的,都可以试着套用一下。至于五经本身嘛,我看咱们还是各自专攻自己的本经,对了,晓成兄,你选了本经没有?”
常晓成转转眼珠,道:“没有我爹的本经是诗经,咱们洛陵大部分人都是修诗经的,要不我就选诗经吧?”
陆钧点头道:“那好,我们把自己的本经精读,其余四经略读,若是不明白的,不要自己费心查证,直接问别人。比如我读诗经一旦有什么不会的,就问晓成,若是读尚书的时候卡住了,就问阿源。这样就可以节省很多自己琢磨的时间。至于其余两经,礼记和周易,有什么难懂之处,我们就互相讨论,或者是去问王先生。”
三人连声称好,商定了每天起床、读书等等的时间作息,就干脆坐在屋里,开始读书,一直读到日暮时分,外面云板敲响,他们方才放下书本,随着人流去用晚膳了。
晚膳过后,士子们却并没有回号房休息。书院四处都点上了灯,无论是庭院里还是斋房里,都十分明亮,无异于白昼。不知道是不是明天考课的缘故,大家仍然自觉的回到斋房里去读书,看程文去了。陆钧他们已经商定学习的计划,因此也和大家一起,回到了崇义斋里,开始挑灯夜读。
春秋陆钧已经读完,但是他还没有达到字字句句都能背下来的地步。这次一点点再从头读起,结合着那几本程文,他每读几句都会有些新的感受。他同时也有些感叹,这蒙兴书院的书编的就是好啊,不像他买到的那些程文,四书五经的文章都混在一起。王先生为他们选的这一本,不但收录的都是春秋里的文章,而且,还是按照春秋的章节编排的,也就是说,他看完一章,就可以去看相应的程文,这些程文里的见解很多时候对他理解原文也有帮助,这样读下来,怎么能没有进步呢?
外面的更声响了几回了,陆钧已经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他身边的其他学子也和他一样,忘记了时间,仍在埋头苦读。直到最后一次更响,一声接着一声,陆钧身边那名士子便站了起来,拍了拍手,道:“子时了,都回去休息吧。”
原来已经子时,也就是半夜十一点了,陆钧看着那些仍然拿着书不肯放手的士子们,心中顿时涌起一阵崇敬,他一向以为自己还算勤奋,但看看眼前这些人,他要对自己的努力程度重新进行评估了。
虽然不太情愿,这些学生也只好收拾起东西,一个个出了斋房。那少年转身对陆钧他们三人道:“你们也别磨蹭了,快走吧。”
陆钧估计这人应该是童生副课的班长,不,应该叫做经长才是。常晓成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不卑不亢的过来拱手道:“这位兄长贵姓?”
那少年虽然觉得他们三个水平不高,但这会儿他也知道了陆钧姓陆,常晓成看样子也不好惹,于是他马上答道:“我姓孙,名叫孙迟,是这童生副课的经长。王先生已经对我说过你们几位,却不知哪位姓陆,哪位姓常?”
陆钧他们与这位经长互通了姓名,帮他摆正桌椅,熄灭火烛,四个人一同往学生休息的号房走去。一路上,孙迟对见他们虽然是从洛陵小地方来的,却言语得体,对他这个经长也挺恭敬的,不由得态度好了许多。要知道进了蒙兴书院的士子,莫映寒那样特立独行的就不说了,恃才自傲的也不在少数,像陆钧他们这样随和好相处的,并不算多。
到了号房门口,他们又发现,这孙迟就和陆钧、常晓成同住一一间,只有李尚源住在隔壁。李尚源嘱咐了常晓成几句起居之事,便回自己房里去了,孙迟还和陆钧、常晓成一起聊着,进了他们住的号房。
陆钧进去一瞧,房里除了孙迟之外,还有两人,见孙迟带着陆钧他们进来,忙下床行礼,询问起陆钧他们的姓名来历,看样子都是出身不错,很有教养的世家子弟。再一问,果然一名是来自于江南士族,另一名则是出身于兖州本地的书香之家。孙迟的父兄在地方做官,虽然官阶不算很高,但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只是为官时间尚短,仍在历练之中。
常晓成最喜欢这种结交朋友的场面,几人寒暄过后,他回头喊道:“阿源”左右一看,才想起李尚源不在,只能自己去行李里翻找出了家中准备的几样礼物,都是洛陵的一些风味小吃,对众人道:“我和我表弟阿钧初来乍到,还要倚仗各位兄长多多指点学问。”
大家学到这会儿,肚子也都饿了,礼貌性的推辞几次,便围坐在门口的圆桌边一起吃了起来,说说笑笑,气氛一下子就融洽了。孙迟这时方开口道:“其实你们也不用太过意不去,刚来的士子免一两次考试,前面也是有先例的,毕竟山下的社学、书院多半和蒙兴书院设置不同,来的学子都需要一段时间适应。况且考课不过是为了督促我们不要学问荒废,只要你们勤学好问,王先生都看在眼里,不会与你们为难。”
常晓成谢了他几句,忽然想起他准备的这些礼品之中,还有李尚源的一份,连忙叫上陆钧拿了东西,往隔壁号房走去。
谁知道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了一个耳熟的讥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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