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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枝红莲(一)(天上的月亮。...)(1 / 1)

1、

“爷!爷!”

伴随着这焦急的呼唤,来人跑得太快,进门时便被书房的门槛绊了一跤,一骨碌在地上滚了一圈,正巧砸在闭目养神的谢隐身前。

刚刚得到全部记忆的谢隐睁开眼睛,望着这冒失的小厮:“风风火火的,说你多少回了?”

小厮本来正想禀报说夫人要生了,下一秒便露出见鬼般的表情,不敢置信望着谢隐!

谢隐平静地回望:“到底是什么事?”

“啊……是是是,夫人方才肚子疼,要生了要生了!您快去看看吧!”

谢隐立刻起身,明白了此时正在紧要关头,他立刻对小厮道:“稳婆大夫可都叫来了?”

“一直在府里候着呢!”

随后谢隐起身,大步而去,小厮踉踉跄跄跟在身后,他个头矮些,腿也没谢隐长,想追上去还真不容易,而谢隐轻轻松松便将他抛下老远,随后到了主院,院子里下人们来来往往,他原本想要进去,却被拦住。

“爷,这产房污秽,您可不能进!”

拦谢隐的是他的乳母,因着母亲早逝,又被乳母喂养长大,这位乳母在府中地位很高,说的话连谢隐的妻子都要避让三分,俨然是半个主子了。

谢隐却只看见了她的“欲望”。

他没有被乳母碰到,另一位妈妈年纪比乳母稍轻些,是夫人出嫁带过来的,见自家爷没有不顾夫人安慰,还想着进去看看,心里妥帖,但嘴上也是要劝的:“徐妈妈说得对,爷,产房污秽,男子可不能进。”

正说着,里头传来一声痛楚至极的尖叫,显然是夫人生产疼痛不堪,当下谢隐不再与她们废话,拨开挡路的人,抬脚便走了进去。

这大夏天的生产,日子也不好过,屋子里闷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一进去,一股子血腥味便扑鼻而来,他走到床边,只看见满头大汗连唇色都显得浅淡的妻子。

见他来了,夫人不见惊喜,只有慌乱,仔细一想也是,她今年也才十六岁,这岁数根本就不适合生育,谢隐亦不忍见她难产而亡,便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手指,夫人的手非常冷,体温极低,他低声道:“你不会有事的。”

随即他对产婆道:“如今夫人情况如何?”

产婆这辈子都没瞧见主动朝产房钻的贵人老爷,被谢隐问了才慌张答道:“是!是!夫人此胎生得有些艰难,盖因胎儿过大,夫人骨盆却小,因此少不得要吃苦头……”

夫人怕的手都颤抖,她刚及笄便嫁给了比自己大十四岁的权文德,新婚当晚刚洞房,边关敌军来犯,权文德连话都没跟她多说便起身离去。

这一次洞房,便给夫人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好在她怀了身孕,十月怀胎,权文德因要事回京,恰巧赶上她生产,所以她对权文德究竟是什么性子其实并不了解,只是下意识怕他――谁叫他留个那样浓密的络腮胡,又生得这般高壮?

这具身体因为常年习武,肌肉虬结,宛如铜墙铁壁,而夫人却身形纤细袅娜,两人站在一起,那简直就是两个极端,年纪大又不解风情,冷硬的像块石头,娇滴滴的千金小姐怎么受得住?若非皇帝乱点鸳鸯谱,非要给镇守边疆多年因此耽误婚事的爱将赐婚,这鲜花也不至于插在牛粪上。

夫人有些懵地看着他,心里的疑惑很快便被剧痛替代,她不由自主握紧了谢隐的手,就在她又要痛呼时,谢隐将手指放入她口中,防止她一时不慎咬到舌头,夫人虽没什么力气,却生了一口皓齿,饶是谢隐皮糙肉厚,也被她咬出了血。

边上丫鬟瞧着险些晕过去,连忙取过早已准备好的软木,要替代谢隐手指,谢隐摇摇头,并不放在心上,这点点疼,与夫人生产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产婆想劝谢隐出去,却又不敢,谢隐握着夫人的手,试着用自己身上的线作为能量修复夫人的身体,这是他在吸收“欲望”之后逐渐摸索出的能力,这也是头一回用在他人身上。

他无法操控别人身上的金色因果之线,但却可以操纵自己身上这些燃烧着业火红莲的线,谢隐认为这是一种能量,他既然能看到,那么就能使用,抽丝剥茧,分出极细微的一部分输入夫人的身体――她身娇体弱,无法承受太多的力量,虚不受补,便是这个道理。

已经濒临昏迷的夫人忽然又觉得身上有了力气,她睁开眼睛,只感到一嘴的铁锈味,直到看见谢隐,她才意识到那是他的血,连忙不肯再咬。

谢隐安静看着她,抬手将她汗湿的发往后轻拂,产婆惊喜道:“开了开了!能生了能生了!”

夫人却努力忍着,声音微颤:“爷……爷快出去吧,这不是爷该来的地方……”

她说着,眉眼尽是疼痛隐忍,谢隐知道说再多也没用,他对夫人道:“我便在外头,若是你有需要,随时叫我。”

在这之前,他们之间仅有一面之缘,便是新婚之夜,匆匆洞房,她便有了身孕,权文德哪里知道什么怜香惜玉,他就是块冷硬蛮横的顽石,对待任何人都缺乏温情,仿佛天生便是无情无义之人。

偏偏这对任何人都无情无义之人,却老树开花,瞧上了跟自己女儿一样岁数的小姑娘,为了占有那小姑娘,将自己手头三十万大军尽数拱手让人,连自己亲生女儿都视若无物,为了给外人出气,将女儿断绝关系赶出家门――谢隐感觉非常不可思议。

好好一个大将军,最终却成了为臣不忠为父不慈之人,以至于断送了无数将士与百姓的性命。

但这人比起先前世界里的那些人,却又并未坏的彻底,甚至在四十岁之前,都算得上是镇守边关为百姓谋福祉的将才,否则也不会拖到三十岁才成婚,只是惊鸿一瞥,老房子着火,从此大脑便一片浆糊,再也不曾清醒过。

谢隐只能用鬼迷心窍来形容这种行为。

有了谢隐注入的力量,夫人生产比想象中顺利了许多,几乎没有再受特别多的痛苦,谢隐前脚走出内室,后头她便生了,徐妈妈表现的比谢隐都要急迫,大步上前询问:“怎么样?可是个小公子?”

她这样急切,那出来报平安的产婆不由得露出忐忑之色,期期艾艾:“是、是个小千金。”

徐妈妈立刻便将不开心写在了脸上,她显然是想要小公子而非小千金的,原本对夫人这一胎寄予厚望的她,此时十分失望,甚至连掩饰都懒,夫人陪嫁的丫鬟面露不平之色,却也不敢多言,怕自己逾矩,导致爷对夫人生出龃龉。

产婆哆哆嗦嗦道:“夫人年纪还轻,想必日后定能诞下麟儿……”

话没说完,谢隐已经越过她跟徐妈妈走了进去,产婆心说不会吧,难道这是要对夫人发火吗?徐妈妈还想说产房污秽之地,谢隐却是没理她,只看见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夫人。

他走到她身边,却未第一眼去看刚刚出生的女儿,而是握住她的手,感慨道:“你辛苦了。”

夫人有些怔怔,“妾身无能……”

她生完孩子,第一时间也是去问性别,得知是女儿后,喜悦是有,却也有几分失望害怕,妻以夫为天,夫君而立之年却膝下无子,这是她的责任,此时她便慌张于夫君对女儿,以及生下女儿的自己不满,若是连累了娘家,那她才是罪孽深重。

谢隐安抚了她,才扭头去看已被洗净抱来的女儿,小婴儿红通通皱巴巴,眼睛只是一条缝隙,头发稀疏,实在不怎么好看。

夫人也是头一回看见自己生的孩子,其丑陋程度极大的冲击了她的眼睛,于是本就心慌的她愈发害怕,直到谢隐将孩子抱过来,他生得高大魁梧,抱孩子的手法却并不生疏,不过指腹粗糙,没有碰碰那柔嫩的脸颊。

随后,他转头对夫人道:“多谢夫人生下这个孩子,夫人受累了。”

他好像……是真的没有生气。

夫人确认了这一点后才松了口气,她疲惫至极,早该睡去,却因为生了女儿强撑着忍到现在,就是怕谢隐发难,此时她眼皮沉重,谢隐对她道:“夫人睡吧,我会好好照顾女儿的。”

她用手碰了碰他的衣袖,露出个充满信赖的笑,这才放任自己沉入梦乡。

徐妈妈在边上瞧着,只觉糟心,她不是权文德的亲娘,却有亲娘都没有的毛病,觉着自己奶大了权文德,权文德便该事事听他的,常以恩人自居,自动代入婆婆身份。

权文德二十九岁才娶妻,徐妈妈急得快疯了,若非权文德远在边关,她恨不得给他塞上十七八个女人,权文德生母早逝,父亲也战死沙场,又无兄弟姐妹,自己还常年镇守边关不在京中,因此将军府便由徐妈妈把持,即便后来夫人过门,她也没说把权力交到夫人手中,揣着明白做糊涂。

见谢隐似是换了个人,对夫人这般温柔,徐妈妈心里不舒服,她男人死得早,也没改嫁――做别人家的媳妇,哪有做权将军的乳母来得风光?在将军府她就是老夫人,人人都得捧着她。

没有那婆婆命却有一颗婆婆心,而夫人自幼受三从四德教导,见徐妈妈是夫君乳母,也不敢多言,有什么委屈忍忍也就过了,嫁了人的女子,哪还能娇气的起来?

如今见谢隐不仅对夫人轻言细语,甚至还将那刚刚出生的小丫头当作宝,徐妈妈心里不舒服。

他可是她奶大的,也不曾见这么亲近对她呢!

大夫给夫人把了脉,惊讶于她身体的恢复速度,但总归是好事,只要好生调养就行,谢隐也打算向皇帝上书早日辞行,京城不适合他,更不适合夫人与孩子,从前他都是一人在边关,这回等孩子满了月,他便打算带着她们母女俩一起离开了。

徐妈妈走到谢隐身边,劝他:“爷,夫人生下小姐,您看我之前跟您提的事儿……”

她给权文德精心准备了几个看起来就好生养的女子做姨娘,权文德拿她当亲娘看,自然没有拒绝,但谢隐对此并没有喜好,他看都没看徐妈妈一眼:“不必了。”

“这怎么能不要呢?”徐妈妈急了,“您都这岁数了,还没个儿子……”

谢隐停下脚步,缓缓看向她:“你应该知道。”

“你只是个奴才。”

徐妈妈嘴唇一哆嗦,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当作亲生儿子养大的爷会这样说。

“夫人让着你,是夫人心善,你老老实实待在府里,我自然会给你养老,但人若是生出贪念,必当一无所有。”

徐妈妈讷讷道:“你吃了我的奶长大……”

“勋贵人家多得是乳母,却不见哪家吃了乳母的奶便要将这乳母奉为座上宾的。”谢隐冷淡至极,“你的心大了,这很不好。”

徐妈妈从他的眼神跟语气中意识到他并非是在开玩笑,而是自己屡屡伸手,确实是令他感到了厌烦。

这时候再想起从前种种,徐妈妈的冷汗便滴了下来。

她虽无儿无女,却有亲朋,娘家那边过得十分阔绰,这都是她自将军府伸手的缘故,以往仗着爷不在府里,自己又是他的乳母,连夫人都得礼让三分,因此愈发不知天高地厚、得意忘形起来――她的卖身契还在将军府!

“我、我……”

“日后别再自称我了。”见她知道厉害,谢隐语气由冰冷转为平淡,“你是什么身份,自己最清楚。”

说完,他再不看徐妈妈一眼,抬腿进了东苑,夫人已经醒过来,正抱着刚吃过奶的孩子,富贵人家没有自己喂奶的,她身体又亏空的厉害。

瞧见谢隐进来,她连忙起身想要行礼,被谢隐扶住又摁了回去:“你我夫妻之间,不必多礼。”

夫人睁着一双美眸,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她也是闺阁千金,自然曾做过才子佳人花前月下的梦,谁知一道圣旨将她许给权文德,新婚之夜瞧见他,真是将她吓坏了,又高又壮满脸胡子,到现在她都不知道他究竟生得什么模样,虽说是夫妻,又有了个女儿,却生疏无比。

谢隐与她话了会家常,才将话题转移到即将离京一事上。

夫人闻言,顿时欲言又止望着他,虽说爷高大魁梧又凶悍,在这之前她也一直盼着他赶紧回边关去,可经过生子一事,他闯进来握着她的手,又不嫌弃她只生了个女儿,且有他在,徐妈妈都没那么趾高气昂了,因此她又有些不想他走。

谢隐抬手碰了碰襁褓中女儿的脸蛋,粗糙的手指稍触即离,随后问夫人:“若是要你与我同去边关,你可愿意?”

夫人一愣。

她这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便是自娘家到将军府,她有些犹豫,见谢隐表情……算了,这一脸大胡子也瞧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怕他觉得自己不能共患难,连忙道:“夫唱妇随,妾身愿意与爷同去边关,只是孩子刚刚出生,此去路途遥远,难道要把她留在京中么?我、我不放心。”

虽然也遗憾是女儿不是儿子,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怎能不疼,怎能不为她打算?

光是想到要与女儿分开,夫人已经心如刀绞。

谢隐明白她的顾虑:“待孩子满月,咱们再出发,路途放慢些即可,乳母婢女都带上,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他都这样说了,夫人又能说什么?只得点点头:“那妾身愿意的。”

她其实并不喜欢从习惯的地方到陌生的地方生活,但她更习惯温顺听话,服从夫君的安排。

谢隐问她:“可想好为孩子取名?”

夫人道:“爷没有开口,妾身不敢擅作主张。”

谢隐看看吃过奶睡得正香的小孩,“便叫抱月吧。”

“云卧空山抱月明,不将此手揖公卿,好名字。”

说完,夫人想起爷自幼在军中长大,对诗词歌赋据说并不擅长,连忙噤口,忐忑宛如做错事的小童。

“诗狂肯换五花马,酒兴径乘双玉瓶。”谢隐顺势接了下去,道,“然而我只愿她己身如月,盈缺自知,独一无二。”

见夫人痴痴望着自己,他笑起来:“怎么?”

夫人连忙摇头,心道这是怎么回事,竟从爷身上瞧出一股温文儒雅的气质来,这真的是……不过她竟不知爷也读诗,他虽回来快半个月,但因着自己有孕,都是分开睡的,再加上他每日都要忙于公务,虽是夫妻,一天下来也见不着几回面,更别提是坐在一起说话。

她现在正坐着月子,不能跑不能跳,屋子里门窗紧闭,味道并不好闻,谢隐起身将门窗打开通风,下人们瞧见了想说又不敢说,他对夫人解释道:“只要不吹着风便没事,屋子里空气不流通才不好。”

夫人点头:“都听您的。”

她醒来时身上已经擦洗过,还换了干净衣衫,丫鬟说是将军亲自做的,她很是茫然,又有着说不出的羞涩,若是能将日子过得两情相悦,谁会不愿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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