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平大为惊骇!
以他的眼力,如何看不出晋阳公主此刻成了惊弓之鸟,再禁不起半点惊吓。梁平不敢多说,正想着怎么安抚晋阳公主紧绷的情绪时,眼一抬,却见陪伴在晋阳公主身旁的那个侍女正朝他连使眼色。
梁平一怔,旋即明白过来,这侍女是有话要说!
果然,梁平前脚刚出了帐篷,不出片刻,那侍女不知道怎么安抚住了晋阳公主,也跟了出来,她朝着梁平一俯身,道:“奴婢是公主身边的一等侍女云秋,驸马命奴婢请公公过去一趟,有话想对公公说。”
以梁平的心思,顿时就从这一句话里揣摩出很多东西来:公主身边最亲信的一等侍女,却能被驸马谢云殊指使前来传话,看来晋阳公主和驸马谢云殊的关系并没有他人私下里猜测的那么坏。
他胡乱想着这些,跟云秋来到了另一座稍小些的帐子。
驸马谢云殊正坐在那里,肩头包扎了起来,衣服上有一点洇湿了的血迹,面色有些苍白,但精神却还不错。
见梁平进来,谢云殊颔首道:“梁公公。”
他只坐在那里,一抬眼之间就有种眼如春水,霞姿月韵的秀美扑面而来。饶是梁平多年来见多了如花似玉的美人,也不是第一次见谢云殊,这么一看,还是忍不住被他的容颜惊艳到。
梁平道:“不知驸马有什么事吩咐?”
“吩咐不敢当。”谢云殊道,“请问这次公主府的护卫奴婢、我谢家带来的几十名婢仆,以及护送我们的禁卫损伤几何?”
梁平道:“驸马大可放心,公主府的护卫折损了些,不过寻常婢仆大部分都还好——只是这次皇上赐下来的嫁妆怕是损毁殆尽了。”
提起那些嫁妆,饶是梁平也忍不住心痛。熙宁帝大手笔从国库私库里挪出了价值数万金甚至数十万金的珍宝,来给晋阳公主做嫁妆,也是为了给晋阳公主撑面子。表示这个女儿虽然被遣出了京城,却依旧是金尊玉贵的公主,不容旁人小看。
然而这价值连城的珍宝,就在这一次全部毁于一旦。梁平他们赶过来时,车上的木箱有的烧毁,有的已经被搬走,在焦黑的马车框架里,还能发现扯断的珠链和发黑的金簪。
谢云殊摇头:“嫁妆还是其次,梁公公,您此次前来,是带着皇上的谕旨来的吧?”
梁平颔首:“不错,咱家是奉皇上之命前来主持寻找解救公主和驸马的,皇上的意思是,找到之后,立刻将公主和驸马送回京中治伤休养——只是看公主的情况……”
谢云殊肃了脸色,道:“梁公公,下面的人恐怕还没有跟您说清楚情况,我和公主、公主的侍女云秋,以及一位贴身护卫一同逃到了青萍山上,躲过了刺客,我和公主都受了伤,所幸不重,却没想到,今日竟然遇上了另一伙人想取公主性命!”
梁平心中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谢云殊唤了声承影,承影掀开帐幔进来,手里拖着两个被五花大绑的禁卫。
“这二人身着禁卫麒麟袍,却是奉命混在禁卫中,伺机下手暗害公主的,禁卫里面不止这二人,兹事体大,公主受惊不浅,我也不敢乱说什么,请公公将这二人送回京交由皇上审问。”
看着那两身分外扎眼的麒麟袍,梁平眼皮一跳。
他心里知道这背后定然牵涉极大,也不多问,只犹豫道:“禁卫中居然有人对公主下手,这确实事关重大,必须咱家亲自带人押送他们回京,只是公主……”
熙宁帝的口谕是让他将晋阳公主和驸马一起护送回京,但如今看来,晋阳公主宛如惊弓之鸟,一提到回京就情绪激动,恐怕很难将她送回京城了。
谢云殊不以为意:“梁公公押送这二人先回去就好,公主受了刺客突袭,险些身受重伤,又被禁卫中的人出手暗算,如今受惊不浅,烦请公公向皇上陈述清楚。”
谢云殊这样一说,梁平也就不再犹豫,又看了一眼地上被捆成粽子的两个麒麟袍禁卫,点头道:“好,咱家这就带人回京,公主暂时就交由驸马照看,这里的守军、禁卫和龙骧卫加起来足有两千人,绝不会出差错,驸马放心!”
梁平火急火燎地派自己手下的内侍去调集人手押送回京。谢云殊便起身出了帐子,转进了景曦所在的营帐。
帐中没有其他人的时候,景曦也不抖了。她裹在雪白的衣袍里,笑吟吟看着谢云殊,轻声道:“好了,现在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只要静观其变就好。”
谢云殊沉吟片刻,低声问:“公主,依你看,皇上还会召我们回京吗?”
他心里终究还是存了一线回京的希望。这次遇刺虽说是假,但旁人可不知道。祖母和母亲身体都不十分强健,听到这个消息万一骤然病倒可就难办了。
更何况谢云殊自幼生长于京城,他的依靠、势力、家世都在这里。而他从前从未去过晋阳,能带到晋阳去的,只有挑选出来的一批随从和他的声誉。
——声誉又有多大的用处呢,才思无双的声名在危险面前,甚至还抵不上一件能阻挡刀兵的软甲。
然而景曦无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不可能的,父皇问出那两个人和太子有关之后,只会将我送到晋阳去,然后逐步削除太子部分势力。”
熙宁帝把女儿送去封地,就是怕太子登基后容不下她。可如果景曦都在离京的路上了,太子知道她遇刺还要派人来落井下石,熙宁帝只会觉得这个儿子冷血残忍,甚至可能将这桩刺杀也一起算到太子头上。
——熙宁帝会渐渐开始考虑换太子,毕竟景曦和吴王睿王都是他的孩子,太子容不下景曦,将来难道就能容下吴王?
“父皇会扶持吴王,如果吴王能沉住气,将太子取而代之也不是不可能。”景曦淡淡道。
谢云殊嘴唇微微一动。
这一点他也能想到,可就算吴王上位,难道景曦能从里面捞到什么好处?这样费心思算计太子一场,到最后平白为吴王做了嫁衣。
景曦笑而不语。
她真正的计划不在此刻,而在半年以后——也就是前一世太子中毒昏迷的时候。
如果从中运作得当,她说不定能把太子和吴王一网打尽。
这些事自然没办法也没必要跟谢云殊细细解释,景曦跳过这个话题,转而道:“谢公子……算了,你有字吗?”
谢云殊一怔,道:“我还未及冠,没有取字。”他猜出景曦是想换个称呼,“公主唤我云殊就好。”
“没有及冠可以提前取字的啊!”景曦道,“本宫有个朋友就是——你称呼本宫……”
说到这里,景曦卡壳了。
熙宁帝唤她晋阳,柔贵妃唤她昭昭,属下婢仆称呼她公主或者殿下。这么多称呼,景曦却想不出来夫妻之间应该怎样称呼她!
她要和谢云殊做出琴瑟和谐的模样,谢云殊一口一个公主就显得太生疏。昭昭这个小字又有些特别之处,除了宣皇后和柔贵妃,景曦并不想让其他人这样唤自己。
她思来想去,最终一狠心将昭昭这个小字贡献出来:“你称呼本宫的小字昭昭即可。”
景曦恍惚间有种自己做出了莫大牺牲的感觉。
谢云殊改口倒快:“好,昭昭。”
这句话一出口,两人同时愣住了。
——它显得太亲近,太柔和,简直就像情人间的称谓。
景曦难得地有些无措,下意识抬眼朝着谢云殊看去,却正迎上谢云殊看向她的目光。
两人目光一交错,谢云殊连忙垂下纤长乌黑的眼睫,掩住了他看来的目光。
明明除了一句“昭昭”,什么过分暧昧的言语都没有。但景曦就是觉得不自在起来。
她将责任推卸到谢云殊身上,心想:谢云殊长得太漂亮,实在太容易让人分心,真是美色误事!
谢云殊站起身来,掩饰性地轻咳一声,道:“公主……昭昭,天晚了,我就先告退了。”
景曦道:“你往哪里去?”
谢云殊怔了怔。
景曦道:“你既然在梁平面前揽下来照看我的职责,就做全套,到时候这里的人肯定会在父皇面前禀报,让他知道你对我悉心体贴,也能多放点心,痛痛快快放我们去晋阳。”
她简洁道:“找床被子,你睡地上。”
谢云殊:“……”
谢云殊活了十七年,还从来没睡过地上。就算外出游学,也不会往太偏僻的地方走,随从总能找到客栈投宿。
他深夜里再次因为睡不习惯,困倦地醒了过来。
天空中一轮明月高悬,将帐外守卫的影子投进帐中。谢云殊看着帐外持刀林立的守卫,心里稍稍安定下来。
榻上的景曦睡得正熟,鼻息细细,睡姿很好,安静蜷在一角,一条薄毯也好端端裹在身上。
月光从帐外照进来,落在景曦面颊上,为她增添了一种奇异的光彩,显得肌肤更加雪白清透,仿佛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
她似乎是压到了背上的伤,睡梦中有些吃痛地蹙起了眉,动了动,眉头又渐渐松开,最终沉沉睡去。
谢云殊静静看了片刻,突然意识到这样其实不太礼貌,他又闭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直到天亮前恍惚睡过去片刻,梦里满是纷乱的光影,醒过来只觉得头痛欲裂。
他下意识往榻上一瞥,景曦也不遑多让,正用力揉着眉心,还没完全清醒过来。
因为都知道晋阳公主受惊过度,驸马也受了伤的缘故,禁卫、守军、龙骧卫的首领都只在前一日晚上,隔着帐子匆匆拜见了晋阳公主,并没有过多打扰,也是怕惊吓了晋阳公主。
因此这处营帐就显得格外安静。哪怕是派遣士卒出去分批搜寻刺客下落,也会在这处帐子附近放轻动静。
——直到云秋脚步匆匆地闯了进来!
她头发都跑得有点散了,一进来看见景曦和谢云殊都各自昏昏沉沉的模样,也顾不上礼仪了,惊声道:“殿下、驸马快做准备,京城来人了!”
云秋缓了口气,急急把最要紧的一句话说了出来:“皇上亲自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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