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刻钟后,许奕回到了闻香阁,苏染儿见他平安归来,顿时轻松了不少,又看他脸色阴沉,也跟着心中微凛,猜测事情并不顺利。
莫不是又出了变故?
当她从许奕那里,知道事情经过后,也同样愁眉不展,没想到关键时候,又被老当家抢占先机,还对许奕如此刁难。
最为关键是,距岁除日只有两日,要在这短短时间内,把那些金器找回来,岂不是强人所难么?
与此同时,她又似乎想起什么,恍然道:“为夜来赎身的贵人,我倒是知道是谁,可是那位贵人的身份,跟你想的有些不同。”
许奕眉峰上挑,沉声道:“是谁?”
苏染儿沉吟片刻,好像在回忆什么,然后看着许奕的眼睛,平静而认真的说道:“当**来赎身后,曾经来我这里走动,提及为她赎身的贵人,是鱼龙帮那位久未谋面的帮主,甚至从赎身至今,她都没见过鱼龙帮帮主的真容。”
听见苏染儿的话,许奕简直难以置信,惊呼道:“什么,竟然是他!”
苏染儿轻点头,确认准确无误,更让许奕迷惑重重,按照他原本猜测,那个制造阴谋的贵人,应该就是给叶然赎身的人。
可是现在看来,似乎并非那回事。
虽然鱼龙帮帮主,在长安的江湖里,是不可忽视的势力,甚至在他的背后,还有长安县和万年县,两县的县蔚给他撑腰,可是相对朝廷的贵人来说,还是太过微不足道,还只是一只蝼蚁,怎么敢实施如此阴谋,连当今圣人都算计在内。
更何况,伊净也说得清楚,那个联系他们的贵人,自认是来自朝廷的贵人,绝不会是鱼龙帮帮主,更证明他们不是同一个人。
既然如此,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不管怎么说,鱼龙帮帮主都牵扯进来,他当初为夜来赎身,又给粟特人提供藏身之所,证明他跟隐藏在暗中的朝廷贵人,肯定有牵扯不清的瓜葛。
甚至往深处想,这次的整个阴谋,鱼龙帮之所以参与其中,并非因为不能置身事外,而是他们主动牵涉其中,共同谋划了这个阴谋,以此算计其他几股势力,从而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难怪当初毕胜说,鱼龙帮帮主的谋划,都寄托在粟特人身上,当时许奕不明所以,现在再回想起来,才觉得有颇多古怪。
只是可怜了夜来,好不容易等到有人为她赎身,将鱼龙帮帮主视为情郎,数来年却从未见过真容,反而还为之殉情而死,不可谓不可谓。
然而她的作用,从始至终都是一枚棋子,一枚制造阴谋的棋子。
可是许奕不明白,鱼龙帮帮主的阴谋,到底是什么呢?跟他有牵扯的贵人,又究竟是谁呢?
既然想不明白,许奕也懒得去想,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寻找那些金器,只有抢在岁除日,以及鱼龙帮之前,把那些金器收入手中,他才能从老当家那里,把白嫣安然无恙的就回来。
至于朝廷贵人的阴谋,则跟他没半点关系。
也幸亏他及时抽身而退,过断决定放弃那件圣物,让隐藏在暗中的众多眼线,主动放到毕胜和波斯王子身上,从而可以全身而退。
当时本是无意之举,现在却成了救命稻草,真是万万没有想到。
如果他真被牵扯进去,只怕后果难以预料。
所以他暂且放下这事,然后安排了大量乞索儿,趁着现在天色还早,先后涌入兴化坊中,哪怕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金器找出来。
他也不是没想过,亲自过去临阵指挥,奈何李守礼说了,明早就要来见他,实在不好走开,只好等明天应付了李守礼,彻底解决后顾之忧后,再亲去兴化坊也不迟。
却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总有种不安,仿佛即将有大事发生,却又找不出那不安,究竟来自于何处。
······
大唐开元二十九年,腊月二十七日,辰正。
长安城,万年县,延康坊。
再过两日就是岁除,整座长安格外热闹,到处都张灯结彩,路上行人络绎不绝,全带着欢声笑语。
若遇见相识的人,都会停下叉手致礼,然后互相攀谈,问候新年安好,巡视诸坊的武侯,也变得比平时懒散,迫不及待的等着岁除,迎接新年的到来。
种种一切,把氛围烘托到极致,举目皆是繁华盛世,却没有人察觉,在这片繁华之下,隐藏着怎样的龌龊,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又或是预示着什么,前几日格外晴朗的天空,今天不见了冬阳,变得朦朦胧胧,远处乌云向长安城压来,冷冽寒风呼啸在空中,转眼便是一场大雪。
今天的延康坊,也比往日更热闹,且不说南曲和中曲,仅是北曲这边,往来的恩客,都比平日多了许多。
许是到了年底,都想在这时候偷懒。
许奕清晨醒来,在苏染儿的服侍下,用过朝食以后,来到闻香阁门口,向着天空张望半晌,昨天那种不安的感觉,似乎越来越明显,让他感到焦虑不安。
他转身退回闻香阁,去廊下等到李守礼的到来,可却在这个时候,他又忽然停下身形,放下对面的那个摊子,竟然还是空空荡荡。
许奕皱起眉头,冯老丈去哪里了?
虽说在以往,冯老丈也会偶尔偷懒,却从未像近几日这样,连续数日不见踪影,以至于许奕揣度,那个半死的老东西,该不会出事了吧?
冯老丈鳏寡赌局,要是死在了家里,只怕也没人知道。
甚至许奕还想着,等此间事了后,派人去他家看看,就算是真死了,也要有人给他收尸,免得臭了影响旁人。
许奕回到闻香阁,在那日见邠王的几案前坐下,静静等候李守礼的到来,不时有苏染儿的婢女,款款来到身前烹茶。
茶水香味袭来,令许奕垂涎三尺,他端起那个鸳鸯莲瓣纹的茶杯,送到嘴边抿了抿,却皱起了眉头。
对大唐子民来说,喝茶绝对是奢侈的事情,绝不是平民百姓能享受的,因为在这杯茶水中,有着太多名贵食材,只有那些富贵之家,才会在闲暇之余,以烹茶消磨时光,品尝茶水的滋味。
但以苏染儿的名望,品茶还是绰绰有余的。
只是许奕苏染喜欢茶香,却对这茶水的滋味,始终都难以接受,觉得各种滋味夹杂其中,味道变得不伦不类,有种说不出的怪诞。
不过婢女烹的茶,本就不是给他准备的,而是他用来对付李守礼的妙方,所以他只是浅尝辄止,然后把茶杯放回原位,抱起双手闭目养神,静等时机的到来。
随着时间缓缓流逝,院中的那块小日晷,已经指向巳初二刻,早过了约定时间,却迟迟不见李守礼,以至许奕皱起眉头,感觉有些不对劲。
那种焦虑感觉,变得更加明显。
“许墨霞。可否容小老坐坐?”
却在这个时候,许奕耳边突然传来声音,他张开眼睛看了过去,只见在几案对面,冯老丈站在那里,笑眯眯的看着他。
许奕顿时惊愕,冯老丈怎么来了?
要知道,冯老丈除了灯演戏,也帮附近彩楼做工,但他自知身份低贱,从不敢进入彩楼之中,更不敢与别人平起平坐。
尤其是对许奕,被他视为有救命之恩,从来都是低眉顺眼,可许奕现在学感觉得,似乎今天的冯老丈,跟以往有些不同。
是哪里不同呢?
人还是那个人,佝偻的老东西,刮来一阵寒风,随时能把他吹倒,半截身子都进了黄土。
冯老丈今天不同的,是他身上流露的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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