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抢夺(1 / 1)

‘立石于东海上界中,以为秦东门。’这是关于三川东海道的描述。昭娖一行人在驰道上奔驰了几日后终于到达了临淄郡。齐国亡后,被分为临淄郡,胶东郡,琅邪郡等几个郡。通过城门后,正式进入旧齐的国都临淄。在经过郊外最初的安静后,进入城区顿时外面的喧哗声透过马车的车廉传进马车内。

临淄作为此时最繁华的城市之一,大街上擦肩接踵,人来人往。因为没有在秦统一六国的战争中收到战争的摧残,因此格外繁荣。街道上作为马车来往的道路上格外拥挤,越夫小心翼翼使着手中的马鞭,让马儿放慢速度。中央供马车专过的道路上马车们来往颇多。

齐国在春秋战国时代是大国,都城道路有九轨。纵是如此,城中交通情况在高峰时期也是慢车而行。

昭娖将车窗稍稍打开些,瞧着外面的风景。

《礼》王制中说:城中道路,男行左,女行右,中央大道由马车通过。但是眼下时人并不恪守周礼。尤其是齐,这种东夷尊女之风善存之地。男女大防基本就是笑话。所以昭娖看见左旁有不少打扮靓丽的少女缓缓而行,巧笑嫣然。

临淄城内,耍狗斗鸡者不计其数。

“咯咯咯咯————!”斗鸡相搏斗尖锐的嘶鸣声在人声鼎沸中显得格外刺耳。一个斗鸡摊子前,一圈齐人拢袖围观,看着中间的斗鸡脖毛怒张愤起怒啄,两只斗鸡斗的格外凶狠。被啄落的鸡毛在空中飘了几个圈落下来。周旁围观的人随着两只斗鸡窜上跳下,鸡毛漫天飞神情格外激动。

“彩——!”

“咬,快咬啊——!”

神情激动之余,那些齐人伸出拢在袖中的手,挽起袖子脖子上血管暴出,脸上显出兴奋的潮红对着那两只鸡大呼小叫。看样子有几分恨不得自己也跳进去斗一番。

昭娖瞅着那些齐人亢奋的样子,觉得颇有些不习惯,赶紧把车窗合上。

“予——”刚将车窗合上突然外面传来越夫呵斥马匹转向的声音,然后马车猛地朝旁边一拐,昭娖的脑袋应着那股惯力一头径自撞向窗棂。发出“砰”的一声响。车厢外传来马蹄急急敲在石板路上的声响。

“嗷——”昭娖泪眼汪汪抱着脑袋,张良赶紧把她拢入怀中,揉着她额角的红肿处。

“怎么了?”见昭娖疼的泪眼汪汪,张良一面给她揉额角舒缓疼痛,一面提高声音问外面的越夫。

“方才对面驶来一辆车,见方向相对,不但不避让,反而疾行相撞。”越夫手慌脚乱的稳住马匹,听得车厢内张良发问略带委屈的回道。一旁的吴丫也被刚才吓得小脸儿惨白。她努力的忍住哭,小嘴被咬的发白。

越夫稳住车狠狠的就要去瞪那冲过马车的御者,谁晓得对方脸上一脸遗憾,貌似觉得这人太不识趣,竟然把车头调开。

一时间倒是把越夫自己梗了一口气在喉咙口。

车内的昭娖听了,由着张良揉她撞红了的额角,不可思议道“甚?不躲反冲过来?这齐人到底是想做甚?”

张良轻叹了一口气,手中的劲道更轻了一份。

“齐地好斗之风盛行,马车相遇,以不躲反撞为乐事。”张良低下头给昭娖解释道。

“啊?”昭娖在张良怀中惊讶的微微长大嘴。

张良见怀中少女惊讶的微微长大嘴,笑了笑“无事。齐人虽好斗,但并不无事生非。”

这还不算无事生非啊!昭娖颇有些不可思议。虽然只是马车,但是车祸不管是马车还是汽车,基本是断手断脚的事情。尤其是马车这个还没有个安全带的。一但被甩出去恐怕都难活。

张良对于临淄的道路方向比较熟悉,他直接告诉越夫弛向临淄一处处于相对比较安静的栈舍。在临淄这种地方消费,就算再省一大笔钱的消费是逃不了的。但是这次昭娖却是见到张良出手付了费用。

而且定的房间都非常不错。一瞬间昭娖就跪了。这么久,她竟然还不知道身边的这个竟然还是个有钱人。

将车马行李安顿好,让栈舍里的女婢打了一盆水将行容打理一番。昭娖还没来得及小睡一会,张良就到了她房间门口,邀请她一同去这临淄游玩一番。

这一次他把越夫和吴丫都留在了栈舍,只是他们两人出去。

昭娖是首次来到这样的地方,不禁好奇了些。尤其看到临淄里没有人不斗鸡走狗六博蹴鞠的景象后,惊讶之色更甚。

“阿娖以前没有看到这些?”张良低头看她两眼晶亮,面颊绯红如同三月初春枝头带着露水的桃花花瓣那般鲜嫩。他袖下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不禁微微一动。

“以前在郢的时候,出门都是被阿姆抱着怀里。府邸外面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虽然当时对贵女的限制不多,但奈何她那时候只是一个小孩。基本都是在后院呆着。

昭娖脚尖在干干净净的道路上蹭了蹭,眼睛瞟到一家棋馆停了步子。里面似乎很热闹,时不时有喝彩声传出来。昭娖透过半敞开的门往里面一瞧。发现里面好几个人对面坐着,举着双手正在猜拳的样子。

“六博?”昭娖看向张良,张良微笑着点了点头。轻轻拉过她的手走了过去。守在门后的女婢听见客人的足音低下头将门拉开。

撩开挡在门前的幕布,展现在昭娖面前的是一个热闹的世界。许多人坐在分坐在茵席上手持博箸进行博弈。

棋馆的女婢们赤足行走其间,为客人们奉上饮品。其中一个年轻人一个人坐在一张棋盘前。别人满头大汗或者苦苦冥思。倒是他静静的跪坐在棋盘前不发出声响。昭娖看着奇怪不由得盯着他多看了一会。那年轻人察觉到人看过来的目光,也转头看过去。当他看到昭娖后不由得楞了楞。

在最初的惊愕过后,他的唇角勾起一抹笑。

年轻人站起身来,身上士人的细麻袍子不见一丝褶皱。他开步走出席外下来穿履走到昭娖和张良面前。

“在下田荣,不知道君可是否与在下一弈?”年轻人彬彬有礼,言语间并不见齐人好斗的急躁。一口临淄齐语说得十分地道。走得近了,昭娖看清楚了青年的面容,青年的面容虽然与张良相比相差拂远,但是面容干净,而且眉眼间隐隐的透出一股傲气。

六博昭娖并不擅长,于是她连忙摆手“我并不通博戏之道,实在不能应下。不过我从兄或许能代我与足下一弈。”说罢,昭娖向旁边稍稍一避,把张良给完完全全留给那青年。

自称田荣的年轻人见她自称不擅长于棋道,反而把身边的人给让了出来,不禁讶然转头去看,正好看见那人面如冠玉,眸如点漆。

田荣虽然是田齐后人,但是家境富庶,再加上以前也却见过男男女女不少美人,所以自持眼界甚高。但是看见那张面孔到底还是禁不住愣神一下。他装作不经意间视线瞟过那人的喉间,瞅见了那如玉肌肤下的一点凸起。

张良察觉到对方的目光,不作声色的微微垂首。抬起双手向田荣行了一个平礼。

“某张良。”双手相持在胸前,张良秀美的容貌上露出无懈可击利益性的微笑。

田荣回礼,退步让开“请。”

张良做了一个相让的动作后,便脱下履走到原来田荣所坐的坐席对面。昭娖也脱履跟了上来坐在张良身后。

六博棋在战国时期在贵族和士人中非常风靡。一直到现在劲头依旧不减半分。

六博棋和围棋不同,它的棋盘隐蕴了太极八卦: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故六博棋盘中黑白双鱼置于其中,周边八方,四角为阴四角为阳,中心即为太极。

棋盘中有三十二个行棋点,四角寓意东南西北,由此起步,最后归中。

张良和田荣各自从自己的棋子中取出三枚平放在己方棋盘的角内。田荣伸出左手做出请先走的姿态。

“君请持黑。”

张良微微颔首,伸出袖中的手。

原本收于袖中的手攥成一只拳头,突然攥紧的拳头一变。

“四!”田荣沉声道。

张良一笑,他右手大拇指正紧紧的贴在掌心上。另一手仍在袖中没有出指。

田荣点了点头,将棋盘中的棋子沿着格子的斜线前进几步。

“三!”

“五!”

“二!”

昭娖坐在张良身后,发现田荣几次都答对,而他的棋子也渐渐的在棋盘中一点点的向棋盘中的太极进发。她不禁皱起了眉头。旁边女婢已经奉上酸酪。昭娖拿起来,淡淡的羊奶膻味渐渐在鼻下弥漫开来。

田荣伸出手,张良眼睛看着他那两只紧攥着的拳头。或许是因为之前或许过于顺利的缘故,他面上颇为自得。

“四!”

“八!”

“六!”

张良的声线并不高,沉沉的,但是有如金玉相撞发出的悦耳声响。

黑色的棋子一点点朝着中央进发,离行道上的白子越来越近。

两人都举起双手,猜下次对方伸出的指数。

“七!”

“四!”

“八!”

猜拳的声音此起彼伏。张良的棋子应该再过一格,但是前面却是田荣的棋子了。张良抬眼对田荣笑了笑,道一声“失礼了。”便伸手拿掉了田荣置于那里的棋子,作为己方的“俘虏”。

猜拳仍在继续,但是棋盘上的形势渐渐和开始变得迥然不同,一开始田荣占了绝大的优势。但是现在却颇有些难解难分了。

“六!”

田荣睁大了眼,看着张良一只手伸出五指,另一只手却紧紧的攥成拳没有伸出一指。他倒是猜错了。

见猜错他很是惊讶,眼里流露出难以相信的神情。

张良双手仍停在那里,等待田荣出拳。

“三!”

“九!”

“一!”

两人轮番出拳,棋盘中的形势一再变化。昭娖在张良身后看得连眼都不眨,陶杯中的酪已经用完,但她忘记了叫女婢再续上。

最终张良的棋子抢先一步到达太极。

“承让。”张良拢起双手向田荣稍稍一礼。然后从棋盘一侧中取出一只没带铜丝的博筹。

博筹共有六支,等最后清算双方各得博筹定胜负。

田荣薄唇抿紧,眉头也深深皱起来。张良抬眼望见他那抿紧的唇角,嘴边的的弧度悄悄翘上了些。

“七!”“三!”“五!”

见着张良从棋盘一侧拿起带有铜丝的博筹后,田荣眉间皱的更深,原先自得的表情已经不见。甚至额头上隐隐的出了一层薄汗。

昭娖听得身后女婢轻轻走动,换下她的那只空陶杯。

她一双眼睛盯紧了张良的脸,张良面上不动声色,既不见得意,也不见喜悦。他双手抬起来手中出拳连连。

终于田荣拿起了一只没带铜丝的博筹。但是他气息隐隐的已经有些不稳。越是心中不安,方寸就越大乱。

张良的棋子再一次将田荣的棋子逼死提走。所谓的六博棋乃是模仿春秋战国的军制:以五人为伍,设伍长一人,共六人。所设置而成。六博棋最大的乐趣不是在猜拳,而是斗巧斗智,相互进攻逼迫,将对方逼入死路。如果说这是博弈两人进行的一场小型战争也不为过。

六支博筹,若想取胜必须至少取得四支。眼下张良已经取走两支,田荣取走一支。棋盘侧的博筹此刻只剩下三支。所以接下来的博弈恐怕要是比方才更加激烈和残酷。

两人的眼睛分别盯紧了对方藏于袖中的拳头,一刻都没有放松。

周旁也在下棋的人们也渐渐注意到这边,转过头来。

张良唇边的那抹笑现在也淡去,点漆似的眼眸中盈盈透出锐光。

田荣的棋子行到张良棋子之后。他露出一丝欣喜的笑,几乎是迫不及待的伸手提走了那颗棋子。

张良见棋子被提走也不见急恼。

原本被提走的那颗棋子的位置非但没有被田荣自己的棋子填补上,反而让张良从后面追上逼死。

一只博筹再次被取走。

六支博筹,三支已经被张良取走。最后的结果如何已经明朗。周遭观棋的齐人啧啧称奇。

“这名君子已经在此处几日了,几日以来场场连胜。今日还道‘只求一败’,结果现在就心愿达成了。”周旁的人笑道。声音不大,但是足够旁边人听得真切。不禁有窃笑声响起。

“君子技艺高超,某心服口服。”

张良一方已经有四支博筹,已经不需再比,田荣双手持起向张良行礼认输。

张良也退避开不受礼,双手持起,口中道“不敢,本是良侥幸。不敢受礼。”

昭娖见张良取胜,不禁露出微笑,拿起手边的陶杯一口气喝下去。杯中的羹刚入口昭娖的脸色立刻凝固,下一刻立刻丢下陶杯,袖子捂住嘴连连咳嗽。

张良听见昭娖在身后咳嗽的厉害,连忙反过身扶住她。昭娖整张脸都埋入衣袖里咳嗽的浑身颤动不已。

他一手扶着昭娖,转眼看着那只被丢在地上的陶杯,翻开一看,竟然是茗羹。

“这是……”张良抬头看向一旁的女婢。

他声音微微沉下,女婢立刻“噗通”一声跪倒,说话都不利索“先生、先生明察!这只是茗羹、茗羹!”

所谓茗羹就是用茶叶和米一起炖煮而成的羹。这时候并不习惯茶水的苦涩,所以用其他之物一起烹调。

昭娖常年在南方的楚地,并没有尝过这种煮茶法。而且现在只有巴蜀等地有清水泡茶之法。并且被嘲笑成整天没病吃药的那种。

她受不了这种味道。

“想必是不习惯吧。无事无事!”有人出来打圆场。

女婢跪伏在地浑身颤抖。女婢的性命不值几张羊皮,但是秦法规定主人家不可以私自处死奴婢。故能算就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张良听得昭娖的咳嗽渐渐平伏下来,她拉下挡在脸前的袖子,露出水光潋滟如秋水的眸子和嫣红的面颊。楚楚可怜的望着他。

张良转回身子向那边的田荣道一声“失礼。”然后从袖子里掏出秦半两放在光洁的木质地板上。扶起昭娖穿上鞋履离开了。

在他们走后,棋馆内的人不知道谁说了句“那个小郎竟然比女子还要美貌啊。”

秦法有规定,不能私自相聚谈话。故虽然赞同这话的人多,但是也没有人敢出言赞同,各自散回自己坐席之上。

坐在自己茵席上的田荣缓缓的转过目光,看着已经半合上的拉门。

外面昭娖被张良扶着,她已经缓了过来。嘶哑着嗓子道“方才你真厉害。”

张良听见,扶着她的手不禁重了些许,那双凤眼里立即明亮了起来,如雨后清澈的湖面。

“你这么想,我很高兴。”他在她耳畔低低道。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喜悦。

说话呼出的热气呵的昭娖耳垂一痒,她不禁微微扭过头去,来躲避那双潋滟的双眸。眼眸转动间,突然发现自己的袖子和张良的衣袂处似有水痕浸湿的痕迹。想来应该是她打翻的那碗茗羹的“功绩”。

张良顺着她的目光回瞅到自己衣袂上的那块深色。干脆袖下的手就探了出去拉起昭娖的手就往另一条街道大步走去。

昭娖被他一拉差点撞到他身上。

“去哪里?”昭娖突然被拉走,心中有些不喜。

张良回首,笑道“自然是再去置办衣物。”虽然临淄城内人潮涌动,但是街道地面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脏物。商周有律法规定若是在道路上丢弃脏物,那只手丢弃的,就砍掉手,谓之曰:弃灰罪。到了秦,连相坐之法,弃灰于道路者黥面。

重罚之下,自然也无人敢在道路上乱丢弃脏物了。

陌生的临淄齐话偶然几句飘进昭娖耳朵里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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