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两山对峙的长谷,稀稀拉拉的树木摇曳在两旁峭壁上,峭壁的崖顶一只苍鹰在展翅盘旋。两山之间的蜿蜒山路上,传来车队的马蹄声,不一会,只见十余骑骏马拥护着一辆玄木雕花的马车由远及近缓缓走来,而走在马车最近的一匹骏马上,赫然端坐着的正是此前楚皇钦封一品金爵金少凰。他眉峰微皱,两眼目视前方若有所思,随即抓紧手中的缰绳,沉声吩咐道:“加快脚程。”
听到声音,马车的帘布被一只纤纤玉手掀了起来,少锦锁眉探出脑袋,狐疑看向周围,然后皱着鼻子嗅了嗅车外的空气。新雨刚过,山间的空气清新怡人,令人心神为之放松,只是鼻息间吸入的空气却过于湿润,她顿时明白到少凰在担心什么。
时值盛夏,暴雨连连,除了长江主干洪涝严峻,另外还有几条长江支流受到影响。此次从盛都返家,原本要走的大路正好在其中一条支流近旁,行走不得,于是他们另辟小路通返海市。避开洪水改走山路,却仍不可掉以轻心,大江既有洪水,山中必要当心泥流。话说他们今天路过的这个山谷,昨日正好大雨刚过,此时走在这两山夹道之间,可谓步步惊心。
既然明知此时返回海市是一路凶险,为什么他们还要冒死启程返乡呢?后来少锦问起少凰,却遭到他一个看白痴的眼神,他是这么回答的:才在盛都待了半个月就没了一半家产,要再住个十天半月指不定他身上是不是还有袍子遮身,是以早早从这个与他风水不对盘的是非之地脱身绝对是上策。
然而从之后发生的事看来,他当时的这个英明决策,是错误的。
似乎感受到身后那道不安的视线,那个发号施令的男人回首投来一个安抚的眼神,这厢少锦没预想,忽就对上了前方那双漆黑的眸子,心下一跳,赶紧缩回脑袋。看着那慌忙放下的帘布,金少凰不禁弯起嘴角。
随着主子一声令下,整队人马心领神会,策马扬鞭,马车也随着队伍加快了速度,车轱辘转得咿呀作响。少锦缩在车内,软软倚在一个绣金靠枕上,一手托着白玉香腮,轻嘘了一口气。心想她的这个夫君当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八千万两黄金她都给他捐出去了,那晚之后他竟再没有追究过,虽然她不是很清楚金家财富有多深厚,但八千万金总不会还是小数字吧?他到底安的什么心思?如果八千万金有去无回他都可以一夜看开,那天下到底还有什么他会放在心上?
想的正出神,突然听到一声凄厉马嘶,少锦顿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所坐的马车像是被什么力量掀往高空,随即又被抛了出去,随着一个重物落地的闷音,马车转而疯狂的颠簸起来。少锦在车内被震得摇来晃去,好不容易扶住车窗,稳住身子,她已是晕得七荤八素,恍惚听见少凰远远的喊她,透过翻飞而起的车帘,少锦骇然发现她的马车竟像受了惊吓一般一路狂奔,将大队人马远远抛在了后面。
“六子?”她朝车外喊道,却无人应答。
死死抓住车门两旁的柱子,掀开帘子发现赶车台上早已空无一人,想必是在刚才的颠簸给抛下去了。眼瞧着道路两旁的青葱以飞速向后倒退,她犹豫的往马队方向看去,少凰正甩着鞭子策马朝这边冲来,可是距离拉开的太远,狂奔的马匹又丝毫没有消缓的迹象,她不知道当他赶上来时这马车是否安在……犹豫之间,马车已绕过几个急弯,迎面扑来的风带来了丝丝水雾,路的前方隐隐传来重水轰鸣声,少锦这时才真正惊恐起来,不再多想,她卷起罗裙咬牙纵身一跳,身子就顺势滚到了路旁的青草丛里。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切的马蹄声将少锦从眩晕中拉回神智,她唰地坐起身来,恰好看见少凰骑着马从她眼前飞掠过去,随即又见他匆忙拉紧缰绳掉过马头,看着他瞪大的眼睛,她竟一时忘了说话。
根据少凰日后的回忆,当他在马背上看到青翠丛中的那双可怜兮兮的杏眼时,一瞬间以为看见了一只受惊的兔子。但他知道那不是一只兔子,而是让他担心个半死的少锦,于是他迅速翻身下马,在少锦面前蹲下,皱眉打量着她沾了泥的苍白脸蛋,随即抱过她低笑起来。
“好了好了……可把我吓着了。”
他在她耳边轻轻说道。
少锦被抱得莫名其妙,刚要说话却远远听到从他们来的山道那边传来一阵雷鸣声响,隐约有哀嚎悲呼兵荒马乱之声伴随而来,与此同时他们身后的那匹赤骥马竭力冲着主人嘶叫,少凰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他寒着脸将少锦打横抱起,少锦一声惊呼之后被安放在马背上,随即他翻身上马,回头淡看了一眼马队的方向后扬鞭绝尘离去。
猎猎风声从他们耳边呼啸而过,她回头惊恐的看着身后不远处,巨大的山石和着湿润的泥沙滚滚倾塌下来,瞬间淹没了山下的小道,淹没了那些服侍金家的人……
赤骥驮着他们跑了一段山路之后来到一片林子,在林中画眉那婉转的曲调里,马儿稍稍放慢了速度。
少锦窝在少凰怀里,鼻息间萦绕的尽是身后男人身上的麝香味,她趁机贪婪的嗅着,一颗心跳得极快。而少凰观察过周围的环境后,发觉怀中之人呼吸急促,遂低头问道:“少锦?不舒服吗?”
闻少锦慌忙抬头,先是被近在眼前的那张俊脸吓了一跳,接着她两颊一红,冲他大叫:“放、放我下来!我要走路!”
少凰翻身下马,将她抱下来,待她站好问道:“能走吗?”
少锦横眉丢了个大白眼给他,“有什么不能走的?我又不是瘸子。”说着就迈大步向前走去,谁知刚走两步,罗裙“咝啦”一声勾在旁边的矮树枝上,划开了好大的一道口子。
少凰一愣,随即闷闷咳了两声。少锦见状,恼怒的瞪他一眼,随即提起裙摆继续往前走。见她生气,他敛起笑意,牵马跟在她身后。
有杜鹃花沿着小径的边沿生长,成簇成团。两人一路走去,身子擦过杜鹃淅沥滴水的花朵。被水滴浸透了的花瓣散落在他们身上,带来一股浓郁芳香,和着脚下的青苔又隐隐带点陈腐的味道。
“去哪?”眼看着天色渐暗,少锦终于问出憋了很久的两个字。
如果少凰能够未卜先知,他一定不会回答下面这两个字,但是他当时真真切切的说了,于是一个注定多事的夜晚由此衍生,于是日后多少个唏嘘不已的日夜也由此衍生。
他说,“前面。”
得到答案,少锦当下翻了个白眼,愤愤拨开挡在眼前的一丛红鹃,她蓦地眼前一亮,不禁感叹柳暗花明,别有洞天。
前方路的尽头,一大堆岩石守卫着一个隘口似的地方,从那隘口望进去,有飞瀑倒泻于山岩之间,岩底一口深潭,色绿如墨。潭的岸边是一圈平坦的岩石,环绕在岩石周围的,却是一抹浓浓淡淡的绿,风一吹,林涛四起,像深深的呼吸,给人一种神秘幽远的感觉。
少锦提起裙摆站立在深潭岸边,凝神静气,思想在这个秘境前飘了很远很远……
待夜幕终于降临,少锦也终于回神发现少凰不知何时没了踪影,而那匹跟随他的赤骥也不见了,她心一惊,随即又将那份不该有的怀疑压抑下去。他不会丢下她不管的。
这么笃定着,她走进旁边香樟林子里去拾干树枝。
良久,果不其然很有良心的少凰回来了,怀里揣着些野果子,却不见那匹赤骥的踪影。看见少锦对着一堆树枝发愁,他将怀中的野果放到地上,掏出火折子递给她。
几下捣鼓,月下的水潭边燃起了一小堆火,两人围坐在火边,少凰动作娴熟的挑拨着树枝,少锦嘴里吃着野果不动声色看着:“我还以为富家公子都是野外生存白痴。”
少凰仍是漫不经心的拨弄着火堆,抬眼望向她,随即又垂下眼去,一双星眸似笑非笑映照在火光中,竟有几分柔软,仿佛透过摇曳的火焰看到了过去的某个时光。
少锦明白到,那是一段没有她的过往……然后她满心不是滋味时,听见他缓缓说道:“很多年前曾有一次受困大漠,当时和溶月也是这么样燃着一堆小火取暖的。”
花溶月!少锦脑袋嗡的一阵鸣响,她嚯的起身随手从罗裙下抽出一把短刀,漫步进入漆黑的香樟林中。稍顷,只见她拖回来几根大木头,架在火堆上方,不多时,随着香樟木汁香四溢,原来小小的火苗烈焰冲天,熊熊燃作一堆巨大的篝火……
哼,这下,就和花溶月当年那堆小火不同了吧!
少凰木然看着她的一脸得意的摸样,闹不明白她又在和什么较劲。摇头叹道:“你这性子实在像极你生的这堆烈火,叫人远不得,近不得。”
“哦?那倒难为夫君了。”她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少凰知道她在生气,可是闹不明白他是如何惹着这女人了,见少锦沉默,他也跟着不再说话。这厢少锦却是心下一口干醋,咽的她委实难受,又见少凰不搭理她,她更是觉得整个人都烦躁起来,沉默了许久,她嚷了句累便合衣躺在一旁睡下了。
夜色之下,少凰直勾勾望着身旁的女子,满目涟漪,若有所思。一阵阵山风拂过,清爽怡人,暗香扑鼻……香味?他凝神嗅了嗅,果真风尾夹带着一缕淡淡幽香,他侧头看向睡在身边的女子,俯过身去,确认那香味来自她的身上。
何以白天未曾闻见这香味?他心下疑惑,却没有再去深思。
他没有深思,所以也没有引起警惕,于是乎,这个粗心让他终于捡了个没有后悔过的便宜,于是乎,他那一双深眸当时没有立即离开眼前的女子。为什么要离开,他既是已决定要护这女子一辈子了,多看两眼又如何呢,所以他当着天上一轮红月的面,光明正大的欣赏着他的心上人。
只见她躺在这诡异的月光里,沉沉熟睡,紧闭的羽睫在夜风中莹莹轻颤,小巧的耳垂荧光剔透,沿着精致的下巴往下,几缕发丝随风飘摇,那羊脂玉的脖颈上几条青色的脉路在这气质如华的月夜下隐隐可见,迎风透露出一种蛊惑人心的脆弱……
风一阵阵吹过,香味也跟着一波波袭来,这么持续了不知多久,他心思忽然乱了起来,身体的气息渐渐炙热,胸腔仿佛有团火在烧着他的心,又像有只手撩拨着他向眼前那香软的躯体靠去,心痒难耐,随着喉结一声滚动,他俯身吻上那轻启的樱唇……
当时还在半梦半醒间的少锦恍惚觉得被一道热切的视线包裹,她正准备掀开眼帘看个究竟,唇瓣就被含住了,身躯同时被揉入一个滚烫的怀抱……
“唔……谁?”她挣动起来,蓦地睁大双眼。
“我。”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嘶哑道。
耳垂被湿热的火舌逗弄着,她微微轻颤,不可置信。少凰?少凰!
张嘴欲,不料下一秒,唇瓣又被少凰猛的含住,狂野猛烈的气息瞬间涌进她的身体,霸道的火舌探进樱唇……他急切的汲取着她口中的芬芳,就像一场暴风雨,肆天虐地……意识一点点被吞食,清醒早已不复存在,最终她两手迷乱的攀上他的背脊,紧紧抱着这个让她心思彷徨的男人……
两人昏天暗地的纠缠着彼此,她的衣裳早已扯乱,香肩裸露,彼此的呼吸越发沉重,少凰突然停了一下,随即他的动作渐渐轻柔起来,吻在她锁骨点点落下,如蜻蜓点水,带着让人心颤的疼惜。少锦本已是身心迷乱不知身在何处,感觉到少凰变得轻柔的动作,她嘴角缓缓掀起了笑意,半掀眼帘,眼波煞是迷离,然而当她看到不知何时悬挂在天边的一轮血月后竟在瞬间惨白了脸蛋。先前的笑容凝固在嘴角,有深深的苦楚浸透她的眼眸——她这才清醒想到,现在这副躯体不是她的!
正欲推开身上的男人,少凰却亲吻了她的唇最后一下,先一步松了手,只见他颤抖着身体直用一双无限温柔的眼眸勾魂夺魄的瞅着她,而后在她的诧异中走向不远处的深潭,跃入水里……
“金少凰你做什么!”
她顾不得衣衫不整追了过去,扑在潭边,心惊肉跳的搜寻着水面,只见潭中一片涟漪,在月色下粼光荡漾,迷离人眼。
“少凰……”
为什么要投水?想死至少给她一个理由啊!不想碰她可以直说,何必当着她的面跳湖寻死呢?沉下去这么久如果有气麻烦出来露下脸好不好?她还有很多话没说,还有秘密没有告诉他,血月出现了,她要回去了,可是她对他……对他……
“你哭什么?”
她在岸边趴了许久,水里蓦地冒出金少凰半个湿淋淋的身子,仰头诧异的问道。
少锦一愣,伸手摸向脸颊,竟不知什么时候流下的泪来。
“你为什么要跳水?”
一句话,问得悲悲戚戚。他想帮她将泪水擦干,却发现自己比起她来更湿嗒嗒,所以他只默默瞅她,眼里有着波澜。
“少锦,你身上的是什么香?”
她又一愣,侧头嗅嗅自己,呐呐答道:“水仙。往日泡澡冬梅给放的花露,夜里很香。”
得到答案,少凰一声轻叹,从未想过一世英名如他竟然也会有一日败在这种蛊魅之下。看着犹自趴在岸边狐疑的少锦,他缓缓说道:“方才,我中了情毒。”
见她歪着脑袋还是不解,又说:“今天一路走来这里,我先后沾了几种香味,杜鹃花香、香樟汁香、我自身袍子常熏的麝香以及夜里你身子飘过来的水仙香。日常这几种香味是不会相遇的,常人一般也注意将它们各自避开,然而今晚我走了运,这几味香引先后被我吸入肺腑,汇集之后在我体内形成一种情毒,蛊惑我作出有违礼节之举。”
少锦静静的听着,眼瞳慢慢睁大——嗯呢,如果她没有理解错的话,也就是说,他刚才,只是因为中了春药才亲她的!
“金少凰你去死吧!”她暴跳如雷,抬脚对准泡在水里的人就是一踹。
少凰料不到她会突然火冒三丈,湿淋淋的右手敏捷一抬,四两拨千斤,轻松格开了岸上飞来的纤纤玉脚。少锦这厢一个不稳,硬生生栽倒在潭边石壁上,原先松散的衣裳趁机滑至腰际,露出一款绣着游龙戏凤的包身肚兜,金丝灿灿,衬得曝露在月色下的一片白嫩肌肤甚是晃眼。少锦一张俏脸登时傻了,对上少凰眯起的黑眸,尖叫一声后落荒而逃。
少锦气呼呼的跑进香樟林里躲了半天才慢吞吞踱出来,衣裳倒是整理好了,不过脸上仍旧一副羞恼的神色。此时少凰已经挨着篝火将身上的衣袍烘干,她走回火旁,发现少凰正用那双该死的黑眼睛瞅着她,心下又一阵恼火,这副身体是金少锦的,他至于那么喜欢么!心中窝火,但尴尬于刚才的裸肤事件,此时她竟连瞪他一眼都不敢。委实憋屈!
少凰见她这副敢怒不敢的模样,心下顿觉着舒爽。想金少锦这小女子过去成天无所事事,只将对他这位夫君落井下石当作她的人生目标,春风得意的很,现在能看到她这副憋屈的模样实在是千年等一回。思及此,少凰忍酸不禁,碍于女子脸皮薄,是以最后他只轻咳了两声便作罢,委实厚道。
“咳,少锦,我需离开一下,你独自在这记得警惕些。有事,便到南边林子里找我。”
少锦闻一愣,虚虚的扫了眼四周:“警惕?这地方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出现吗?”
少凰举步要走,听到她这句问,又回过头来,眸中一抹促狭:“说不准,荒山野岭的,还是警惕的好些。”
耶?少锦瞪大双眼,脑子里瞬间闪过黑山老妖、倩女幽魂、月夜狐仙、吸血鬼、桃太郎等词语,她汗津津的嘘了口气,视死如归的瞅着少凰:“我知道了,你去吧。”
少凰看了眼天色,转身要走,却又再一次回过头来,无奈的叹道:“少锦,放开我的袍子。”
“呃……”纠结了一下,少锦认命的撒开爪。
少凰看着她,知道自己真把她吓唬了,伸手拍拍她略显苍白的脸颊,说了句他觉着十分温柔的话:“很快就回来。”
十分争气的,她脸红了。
少凰走进林子后,少锦琢磨着此前丧命在泥流之中的金家仆人死得甚是冤枉,为免他们日后找她叫冤索命,她找来一根木头在林子边上立了个无名冢,对着木头在心中默默念了一通大悲咒,想着多少也能起到点超度亡灵的作用吧。
南无……喝罗怛那……哆罗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罗耶……菩提萨埵婆耶……摩诃萨埵婆耶……摩诃……迦卢尼迦耶……唵萨皤罗罚曳……菠萝菠萝蜜……菠萝菠萝蜜……
估计因她将这大悲咒念得十分虔诚,是以将夜空上的红月感动得越发血亮,只见那红色的月光似水般倾泻于树影婆娑之中,照耀着撒满碎银的广阔水潭,波光粼粼,煞是迷人,仿佛死者的亡灵真的就在这月光里脱离苦海飞往了极乐……
按说面对此等月色,即便不是个大诗人也当会情不自禁为此咏叹一番,高歌一曲,但此番孤身一人落单于荒山野岭的少锦却愣是没胆子吭上一声,怕一个不慎被孤魂野鬼当作其同伴的嚎叫,再一个兴奋跑过来和她结交结交……
少锦默念完经,冷不丁打了个寒噤,心下的恐惧有增无减。
诚惶诚恐的对着黑林子左顾右盼了老半天,仍旧没见少凰回来,她不禁心急火燎起来。没作多想,她心一横提起罗裙就往南边的黑林子钻去。
夜色下的林子显得格外静谧,又因如水的月华笼罩着,使得这漆黑山林越发的迷离动人。蓦地一阵风起,寂静的山林顿时响起一阵树叶呜咽沙沙声,让这一茂密的林子突然变得阴森恐怖起来。
少锦缩着脖子在林子里钻来钻去的找,却愣是半天听不见一点少凰的动静,正要继续往深处钻去,不料竟让她听到了些夹带在风中的声响,遂顺风找去。
不多时,她果真听到了少凰的声音,心下一阵欢喜,正要招呼,却意外听到一个柔亮的女人嗓音,于是蹑手蹑脚猫腰过去,挑了一丛矮树藏身。
透过稀疏的矮树丛,只见前方少凰风神俊秀的立在一棵老树跟前,颀长的身材正好挡住了他面前的女子,叫她左右看不出个脸来。
“所以你今晚跑这里来龙格兄弟不知道?”
听到少凰低沉的嗓音,少锦登时竖起耳朵。龙格兄弟?沙漠那个阿术?
只听那女子哧哧笑道:“没必要告诉他,我不过出来一会。要不是在街市上看到你那匹赤骥独自撒蹄子跑担心你出什么事,我也不会大半夜寻这里来。”
恩呢,原来这女子是龙格阿术的……呃,属下?相好?
“总归是不好。你与龙格兄弟是以友邦身份到访大楚,人还没到盛都半夜里阏氏先失踪了,你想龙格届时会找谁要人?”
啧啧,原来是番邦来访,居然挑在大楚国难之时,这是打算做什么来?
“行了,我花溶月做事自有分寸。我估摸凭着少凰你也不会出什么大事,本就打算来看你一看便走,所以你那匹赤骥我给放了,它身上的东西我没动,你的口信估计现在已经到达金家最近的据点了。”
这女子竟是花溶月!少锦震惊,难怪少凰要瞒着她来这里,半夜里背着夫人幽会情人,他忒有出息!少锦胸腔一股怒火攻心,正要爆发,猛想起刚刚他们有提到龙格与花溶月是夫妇……
醋火瞬间萎靡。
“既是如此,你也赶紧回去吧。”少凰轻一点头,淡淡说道,随后身形一移,原被遮挡的花溶月登时在夜色下露出脸来。
所谓美丽,想必就是拿来形容这样的女人的。以花为容,以月为神,以柳为姿,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眸,亭亭玉立,落落大方。少锦眼巴巴瞅着,轻轻叹息了一声,嘲笑自己这个时候竟然还在吃干醋。血月出现,差不多是时间回去了,既要离开,这里的纠缠牵绊如何的不舍又能怎样……
“真是不可爱的个性,大老远跑来找你竟遭赶人。”花溶月撇嘴说道,眸光微闪,忽道:“你呆在这里不肯走,莫非这里另有隐情?”
咦?不会下面要扯到她身上吧?真让人不好意思,不管是好话坏话,赶紧的,溜!
这厢少凰正要说什么,突来一阵山风,风尾隐约夹带一缕熟悉的暗香,登时心下一震,眼眸闪过惊诧之色,他蓦地将视线投向丛林一处黑暗。
遭遇到少凰凌厉的视线,矮树后的少锦心跳飞快,她死也不相信这男人能隔着树丛透视过来,可是他那眼神,貌似真的发现这里有人了撒……思前想后,她还是决定溜之大吉,偷听非君子之举,不能让花溶月平白看了笑话去。
哪知她脚步刚刚一动,就听见背后少凰含笑喊了一句:“金少锦,你给我站住。”
然后她的全身就像是被他隔空点了穴道一般僵立当场——怎么可能!少锦撇撇嘴,当下做了个极其英明的决定——撒腿逃离现场。
约莫自己跑得够远了,少锦停下来,倚靠在近旁一棵老树边上气喘吁吁。脑子里闪过当晚经历的一幕幕,觉得自己当真是丢脸丢到家了,心中懊恼不已。血月会出没两天,最迟明晚就会带她离开,她无法留下什么,至少在他日后的回忆里会想起曾经有过一个不一样的少锦吧……
正想的出神,恍惚有人软软唤了一声“金金”,她登时惊惶四顾,还没来得及在乌漆漆的林子里发现什么,忽听见头顶上树叶沙沙做响,随即一阵风声猎猎,她蓦地触电一般抬起头来——
“金金姐姐!”
伴随着一声心花怒放的叫唤,一个软软的身子呼啦一下摔在了她身上,带来的劲道十足,死死将她压倒在地,痛得她龇牙咧嘴,眼冒金星。心下咬牙切齿骂道,究竟是哪个要命的冤家要用这种方法弄死她!
趴在她身上的是一位弱柳扶风的少年,金冠束发,肤如蜜糖,瞳如琥珀,长长睫毛状如密扇。少锦看清此天外来客之后又是一阵咬牙切齿,心中怨念经过一番百转千回终于只能化作一声挫败:“甜甜你非要用这种丢脸的方式弄死我吗!”
见少锦认出他来,那少年登时兴奋异常,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煞是漂亮。“金金姐姐想甜甜不?”
“你怎么找到这的?”她惊诧不已。
“闻着金子味来的撒。”少年笑吟吟道。
见身上的人犹自开心,她不禁苦涩起来。“甜甜,要离开了啊。”
要离开了啊……少年蓦地不笑了,换上一脸轻愁,他微微点头,随即伸手搂紧身下的少锦,低垂眼睫掩盖满目哀伤。他们从哪里来,自然是要回哪里去的,会留在这里,全因当年秉着游玩心态而来,只是三年时过境迁,如今内心的很多东西都已不复当初的模样了,这样的他们,如何能够舍得下这个时空的牵绊?——那晚他们当真的痛苦不已,不过从日后看来,他们这一番纠结完全是多余的。
可惜他们不知道日后会是个什么样的未来,只道现下离别难舍,是以两人继续纠结,正当他们偎依感伤得忘我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甚是清明的嗓音。
“你们在做什么?”
少锦一惊,僵硬的扭头看去——前方手拎酒坛却依旧立得玉树临风的可不正是她刚刚逃离的少凰么,只见他抿着嘴,直勾勾盯着抱在地上的男女,眼里一派汹涌的黑色……
很久之后的某日少凰提到,那时他看到滚在地上的一对狗男女,登时胸腔一股怒火烧得他想大开杀戒,对象是那个趴在少锦身上的小白脸!他绝对会划花他的脸,打断他的腿,掐掉他的命根子,然后再将他卖去妓院做伶官……总之要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完他喝了口茶又补充道,当然他金二公子绝对不会忍心下得了这个毒手,是以他会另觅屠夫,借刀那个啥。少凰的这番话,辗转数人之口后终于有天传到了景田耳朵里,于是有一段日子他愣是不敢踏出荆楚家一步,连荆楚邀他散散步也惨遭拒绝,于是乎,荆楚和少凰旧仇未了又添新仇——嗯,没错,这些都是后话了。
话说面对一脸铁青的少凰,地上的那对迟钝的狗男女竟没能立马反应过来。
他们在做什么?
两人揪眉互望一眼,瞪着少年绝美的脸部特写,还是少锦快一秒惊声尖叫划破长空:“甜甜你现在做了男人竟有种吃我豆腐!”下一刻她翻身揪住少年的衣襟,恶狠狠道——“收税!”
那“税”的字段尾音还未见消,忽觉后方一股阴森的妖气袭来,寒毛还未完全竖起,少锦的身子就被一只手腾空抓起要往旁边矮树扔去。她咦了一声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恍惚瞄见半空中一双鬼魅之眼冷冰冰的瞪着她,心下暗问一句何方妖孽前来索命?不料想还未来得及悲叹红颜薄命死的冤枉,蓦地一根树枝来势凶狠,嗖一声斜斜擦过妖孽的眼睛,随之另有一股凌厉的杀气伺机逼近,瞬间乾坤扭转,她一副娇躯又落入了另一人手里,那人将她打横抱着,护在怀中,隐约可闻见一股淡淡的麝香味。
她蓦地抬起头来,竟真的是少凰!惊喜道:“你竟然懂武?”
少凰轻飘飘撇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略懂。”
“金金姐,你没事吧!别怪荆楚,他是因为担心我……不要生气撒,豆腐甜甜给你吃回去好不好?”
软软的嗓音蓦地出声,少锦两手紧搂少凰的脖子,扭头看去,只见少年白着一张脸蛋呐呐说道,说完眼尾怯怯的扫过近旁的妖孽。
少锦扑捉到少年的眼风,紧跟着看向妖孽。
这这这……她霎时瞪大了双眼——轻挑的剑眉,狭长的丹凤眼,眸光微一动,犹如出鞘的利刃一般凌厉,精致的下巴上薄唇紧抿,乌黑的长发似水倾泻,自莹玉温润的肌肤流淌而下,散发出一种诱人的风情。好一个极品妖孽!
少锦看的出神,头上少凰轻咳了声。她侧目横了他一眼,又扭头看那妖孽去。
那妖孽心思似已不在他们身上,没再来夺人,妖眼直勾勾瞅着刚从地上站起的少年,薄唇轻扯:“景田,记得我和你说过什么吗?”
那名唤景田的少年闻登时红了俏脸,颤着粉嫩的蜜唇喃喃道:“每天都那么多交代,哪里知道你指的是哪一句……”
景田小公子这话貌似把妖孽惹着了,只见妖眼一眯,一个箭步将这弱柳扶风的少年压到怀里,俯身盯着他,用来自阴间的声音低低说道:“我说过的,别让我之外的人碰到你一根毫毛!”
下一秒,薄唇袭击了少年。
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的少锦没料到妖孽会有此举动,呀了一声后抬手捂住眼睛——准确的说,捂住了少凰的眼睛。
少凰见她这动作,哭笑不得,“干么遮我的眼?”
少锦很干脆答道:“怕你学坏。”
闻,他沉默了一下,遂抱着她转身离开这是非地。待看去,一只手上竟然还挂着初初的那两坛酒。
“怎么要走?我还有话和甜甜说呢。”少锦在他怀里挣动。
“不走你还想看下去?何况那少年现在已经被带走了,你有话也无从说。”少凰双臂暗暗使了点劲制住怀里不安分的身子,低头瞟了她一眼,心下想道这女人的身子从前有这么软乎乎的么?
带走了?少锦越过他的肩膀向后方看去,原先站着人的地方,不知何时已是一块空地,哪里还有甜甜的身影。如此神出鬼没,果真是遇上妖孽了啊!心下忙念了句我佛慈悲,希望甜甜能和那妖孽善始善终。阿门。
少凰将少锦一路抱回潭边,见原先那堆篝火已作奄奄一息状,遂放下少锦动手燃火,不多时,死灰复燃。
少锦白玉一般的脸庞映照在火光里,双眼晶莹如含春水,很是动人。他静静看着,心下觉得一阵暖和,不由想到,和她这么静静的坐着,到天荒地老也是不错的。
恩呢,天荒地老……真是个圆满结局,只是他似乎忘了该问问少锦本人的意思。
恍惚间,只见少锦眸光闪烁,眼里的笑意渐渐隐去,淡淡说道:“野马难亲近,烈火难抱怀。可是你看这木头,它不也肯舍命燃烧在烈火里么?人之所以不靠近,只不过是因为没有木头的决心。”
少凰听着新鲜,默然一笑。“木头的决心?”
“烈火对木头一见钟情,跳起爱情的舞蹈,于是木头将烈火抱在怀里,与烈火一同化为灰烬——木头,爱上了烈火。强烈的信念令它不惧死亡,最终为至爱灰飞烟灭。”
少锦叹息般娓娓道来,一旁少凰却听得蹙起了眉头,他不动声色打量着身旁的女子。
“你果真是和从前不一样了。”
淡淡的一句话,却将她一惊,抬眼看去,他正深深的凝视她的眼,那眸中的无边墨色仿佛要把她的灵魂从她的眼睛里拉出来剖析一番,好看清楚占据这副身躯的到底还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女人?他……不能!
少锦将头往一侧避开,垂眼道:“有何不同,躲不去还是这副皮囊罢了。”
“不,从前的少锦不会像你这般多愁善感。”
“现在的少锦又哪来的伤春悲秋?”
“既然如此,你何来刚才那番论?诚如一名思慕春情的少女?”
“有感而发何错之有?难道我只适合做一名悍妇?”
“即便有念想你也该埋在心底,让它烂在心底!别忘了你是我的妻!”
“究竟说出来又如何了?难道你一定要让我学你一样将那人埋在心底烂在心底?如果你决心深入大漠追那花溶月,我却是一定不会拦住你的!”
他的双眼蓦地燃起两簇火苗,一把抓过她的手,嘶哑道:“你……果真心里有人了?”
她仰头迎视着他炯炯的眼神,咬牙道:“可恨比你爱上花溶月迟了些!”
少凰沉默着瞅她,眼睛里有些东西,淡淡的,如静水突然流转,他松开了她的手。“原来你一直与我为难竟是想逼我休了你么……”
少锦张嘴欲,却蓦地住了口。她傻愣的看着将脸埋在夜色下的男人,突然明白过来,他……竟然是在吃醋么?莫非他心里也是有她的,所以她恶作剧他会包容她,她夜里难过他会陪着她,她落马他会紧张她,她落入魔爪他会救她,护她……思及许多,少锦不禁咧嘴笑起来,真傻啊,原来竟是这样一回事。
少凰见这女人先是呆愣而后是一脸惊诧现在又低低傻笑起来,闹不明白一个女人为何在眨眼间会有如此丰富的表情,回想从前那个少锦却是绝不会如此的。这么思索着,心中恍惚觉着晦涩不已,忽又想起方才她口口声声提及了溶月,他蓦地反应过来,想要澄清,却意外看到她又换了一副表情,此时的她竟是对着天空满脸凄楚的模样。
顺着她的视线转头看去,墨色的夜空上,一轮血月孤悬于中。
少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何难过。血月,今晚她已抬头望了无数遍,每一次仰望却都是那般的凄楚,莫名的,看着她这副模样,竟令得他也跟着惴惴不安起来,仿佛有什么事即将发生,他却被蒙在鼓里,让他无端的觉得烦躁。
“少锦。”
他唤了一声。
少锦木然回头看他,像是明白了什么,柔柔笑起来:“我没事。”说罢站起身子,向着水潭边走去。
是谁说过,当一个女子笑着说没事时,那一定是有着秘密埋藏在心底,那一定,伴随着寂寞。
这个漫长的夜晚,他看着她站在漆黑的深潭边上,盈盈玉立,看着她独自想着不为人知的心事,周围是无边的寂寞萦绕,夜风很大,将她的两只袖子吹的鼓鼓的,仿佛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他那时忽然有种冲动,想挥剑斩去那翅膀,让蝴蝶停留于此,今生再也不能离去。但他该死的没有剑,也没有动,他只是静静坐在她身后不远处,任脸色被火光映照得忽明忽暗。如果一切可以回到当初,他一定不会这样假装镇定,一定不会这样无动于衷——他一定,会将她护在怀里,不让任何人将她带走!连神魔,也不允许!
恍惚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回过头来,身后的那堆篝火早已熄灭,余烟袅袅,对面的男人静静看着她,瞳孔宛如一汪幽暗的潭,让人不知不觉沦陷。
只见她笑意盈盈问道:“少凰,刚刚我可看见有两坛子酒呢,你给藏哪了?”
那酒,是花溶月提来的,说是特地带来与少凰共饮的大漠烈酿,但见少凰要去追矮树丛里的女子,她便只留下酒笑嘻嘻离开了。临行还说了句:“少凰,可算让我见着你着急的模样了,这一趟,没白跑。”
着急?他并没觉得自己当时是着急,只是发现少锦在身边,心下突然觉得想念得紧要把她留住罢了。少凰这么想着,将放在身后的酒坛子拿出,眼神相邀。
少锦淡笑着走来,接过酒便撕开封泥,嘴里说道:“今晚一醉方休!”
“为了什么?”他状似无意问道,眼里有光掠过。
她沉吟片刻,抬头望一眼天上:“为了这轮血月,为了这潭好水,为了今夜的你,同样为了今夜的我。”她呵呵笑道:“你看,这不正好应了天时地利人和?所以说该一醉方休!”
说罢,仰头狠狠饮下一口。
一口复一口,揣着各自的心事,二人抿着酒相对无。不多时,少锦半坛酒便已下腹,风吹过,酒意四散,身体里的血液像燃烧了般滚烫,她甩甩头,将衣襟扯开一些,喃喃道:“这大漠的酒果真劲道十足,没几口就把我弄得晕乎乎的,我觉着现在看到了猫儿……”
猫儿?少凰扭头看向她,但她却睁着迷蒙的双眼看着前方漆黑的水潭。他扔了酒坛将少锦拉过来,唤道:“少锦,你喝多了。”
她看着他,眼里雾蒙蒙的,喃喃自语:“喝多了么?喝多就睡一会吧……睡醒就……”
最后的那几个字,少凰没有听真切,只当是她醉酒的糊涂话也没多留意。看着她直往他怀里钻,叹道:“我见惯你往日的脾气,却没料到你也会伤心至此,究竟是怎样的心事要你宁愿醉酒去逃避?你心里难过,可你却也不与我说一说,还是你仍将我当作一个外人?”
怀中少锦呼呼睡着,听不见他的这一番话语,他犹自叹息,对月无眠。
天将明未明时,少锦睁开朦胧睡眼,发现自己竟安然睡在少凰怀里,心下登时一惊,抬眼看去,他还在睡,不禁嘘了口气。
这么一觉醒来还能看见他,她心里满满是五味杂陈,见他睡得深沉,忍不住说出眼对眼不敢说出的话来。
“来到你身边三年,折腾了你三年,往日从没和你好好说过话,夜里也未如一般夫妻那样同床共枕,万万没想到最亲密的却是在昨晚,你可知今天之后我便要回去的?平日里胡闹,单单是为了让你注意到我,可你这一双眼睛看尽世间瑰丽的同时却也因而什么都觉得平常无奇,不想今日我竟感觉到你对我的紧张,你这样对我,你的心里可明白到自己?这样对我,你又可知道我不是少锦?这样对我,你又叫我如何能舍得下你……纵然你不知道,我却依然盼着你记得我,记得我这么个不懂事的少锦……对了,我不叫少锦,我叫……呜……咳咳……”
她蓦地轻咳起来,仿佛压抑着某种疼痛,好一会她又低低笑起来:“呵,我忘了,名字不能说,说了便魂飞魄散……与你,生不对,死不起,一心为你,我这一生,怕是永远都没有归宿了,但我会永远记得你的……不,还是……”
她突然犹豫起来,沉默许久,像是下定决心一般,闭上了双眼。
“……还是忘了你罢!”
她说的轻轻低低,本就是自自语,却不料话方说完,少凰竟猛的睁眼,一手搂紧她,捏过她的下巴嘶哑道:“你说,你要忘了我?”
他竟是醒着的!她怔怔望着他,望着他浑如夜色的眸子,说不出话来。
她的嘴角氤着一丝猩红血色,想必是刚刚要说出名字时流下的。少凰眉峰紧蹙,胸腔内一片怒火,他寻着她的唇,狠狠的吻了下去。
很疼。她流下泪来。
触到她脸颊的泪水,他蓦地放开了她,紧抿着嘴。
她凄然一笑,问道:“你可知我是谁?”
他一双宛如深潭的眼眸紧紧的将她瞅着,沉默半晌后,他问:“我只想问你,若我等你,你还来不来?”
她的泪再次落了下来,悲戚道:“若我回来,你还在不在?”
“你若不来,我便弃了少锦,娶上几房美妾,一生快意,绝不孤老!”
她睁着一双泪眼,真切的看到他眼里的认真,半晌,泪花里扯出一个笑来,说:“那样也好。”
少凰身子一颤,怔怔望着她。“你……不懂么?”
他紧紧的抓着她的肩骨,盯着她的眼睛,等待她的回答,那一瞬他恍然发现等待一个自己抓不住的答案竟是那样的心惊胆颤。
她颤着细肩趴入他怀里嘤嘤的哭,怎能不懂,他这是威逼激将,以退为进。只是她没办法承诺他,她驾驭不了那股力量……哭了许久,她蓦地抬头咬唇看他,抖着声音说道:“不!金少凰我告诉你,我不回来你也不许找女人更不许找男人!你若敢看上我之外的人我会划花他的脸,打断他的腿,女的卖去青楼做妓女男的做伶官……我要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若你胆敢对不起我……若你胆敢……”
突然她停了下来,依稀压抑着什么,两眼迷离,轻轻唤了一声:“少凰……”随即身子一软,沉了下去。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铁青着脸唤道:“少锦?”
没人回应,她的身子越发变得沉重。
“少锦……”
不,我不叫少锦……我叫……
叫什么?她叫什么?他竟不知该如何唤她……少凰紧紧瞅着怀里那张沉睡的脸庞,隐约听闻均匀的呼吸,轻轻浅浅,却像一只手揪着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一颗心,空了一般,难过的很,有一股情绪自他的胸腔涌上来,冲破梗塞的喉咙,直直冲上干涩的眼眶,热辣辣的,最终却什么也没有涌出来……缓缓的,男子闭上双眸,将脸埋入怀中女子隐散幽香的肩窝……
原来心疼,是这样的。那一天,一个男子在山间若有所失,深深望了一眼那片山林后,抱着昏睡的妻子步上了马车。
第七天,金府的少夫人从昏睡中醒过来,睁着一双冷漠的眼看着自己的夫君,而她夫君的眼中,隐隐可见一抹苦涩。
七十七天,那个女人没有回来。
一百零七天,那个女人还是没有回来……
一百零八天,一袭白衫凭栏而立,远眺那广阔天际,眼神是如此寂寥。
一百零九天,有星子降瑞东南,皎月渐赤。
月下深府,错落的楼阁深处绵延而出一池清碧,风拂过,水色微漾,池边长廊上一路琉璃灯于冷风中摇曳不熄。荧火暗处,隐隐映出一袭软罗薄纱的浅影,恍如鬼魅一般穿过幽深曲折的长廊,直往长廊的尽头飘去……
魅影飘至一扇玄木门前,片刻犹疑之后,屈指叩门。
听到响声,屋内一双深沉的眼眸在黑暗中缓缓睁开,星火如炬。略作思索,他起身下榻,轻袍缓带步出里间,遂看见房门上映着一墨纤细的人影,在月华中凌风飘摇。
“谁?”
没人答应。屋里屋外一片寂静,侧耳倾听,隐约有细细的呼吸从门外传来,良久,他霍然拉开房门——
像是一个梦境。
冰凉的月色下,一袭白纱盈盈玉立,白玉的脸庞,如画的眉眼,一头青丝流瀑一般滑过肩骨,直垂至腰下,软罗轻纱掩盖处,隐约一双裸足微微颤抖。风拂过,扬起一身薄纱,和着长长的青丝纠缠在空中翩然舞动,状似欲飞,一如那夜如蝶的女子。她仰首凝望着他,眼里有百转千回,于初冬的冷风中,笑如琉璃。
“少凰,想死我了么。”
只一声,便觉天地茫茫。富甲天下,阅尽风云的金家第一把交椅——金氏少凰,生平第一次看人看到呆愣,满目波澜,忘了说话。
暗夜的血月下,风慢慢的吹开,有种缠绵的柔软在空气中缓缓流动……/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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