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营中,面对前来问询的韩信,吕布冷然一笑,嘲道:“那周姓匹夫,倒敢将我与兄长当傻子糊弄。”
项家憨子战事吃紧,还会专程下令,让他去守那鬼影也无的废丘?
这借口既拙劣,又荒谬,但凡稍通军事,或稍晓霸王脾『性』者,都必能一眼识破。
周殷却指望以此糊弄住他,着实可笑。
韩信眉头微皱:“章将军怕是处境不妙。”
章邯虽是前秦降将,却对项羽极为顺服,并无再反之心。
既周殷有了异心,第一个要除的便是不听使唤、却掌有兵权,还颇有领兵打仗之帅才的章邯。
吕布漠然道:“管他娘的。”
他与章邯非亲非故,干他鸟事?
撵他出去,倒是正中他下怀。
韩信微讶,却见贤弟一整战袍,抄上兵器,好似要依那周殷的胡言出军:“布已与那姓周的说了,允韩兄领三万人马留下。具体留的是三万还是四万,也轮不着他挨个儿去数。”
说到这,吕布轻嗤道:“又一有眼无珠的蠢物……且劳韩兄坐镇此地,会他一会,阻他片刻。”
韩信诧道:“贤弟当真要去守废丘不成?”
“去那废丘作甚?”吕布冷然道:“这手调虎离山,耗子出洞的诡诈戏码虽拙劣得很,以周殷那蠢东西却也耍弄不来,八成是刘老贼的手笔。”
汉中的守将是那董翳,他可信不过。
即使董翳未似周殷那般与刘邦沆瀣一气,凭那平庸能力,也绝非刘邦敌手。
吕布毕竟为沙场宿将,目光老辣。
在前阵子意外翻出那各地要冲兵塞的舆图时,他便重点将汉中一带的地形看了个仔细,把关隘城池道路都记了个一清二楚。
不知汉中是否失守的前提下,他自不会去那要么讨嫌,要么自投罗网。
而索『性』在连接汉中与关中的五条道路中,挑选他认为最有可能的一条。
傥骆道与褒斜道狭窄险峻,难容大军,刘邦经这阵子修整,定然不止那可怜巴巴的五千人马,而将有所扩充,绝无可能挑选这两道。
要想出来,便只有从子午道,陈仓道或祁山道出。
其中祁山道最远,陈仓道次之,子午道最近……
吕布微眯起眼,看向陷入沉思的韩信,忽一拍自个儿脑门,瞬间醒悟过来。
他自个儿瞎琢磨什么?
眼前这人,正是那使出那“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奇谋的兵仙!
韩信因贤弟没由来地扇上脑门一掌,当场一怔。
下一刻便听对方虚心求教道:“祁山、陈仓,子午三道,若韩兄为那刘贼,将择何道入关?”
韩信心念一动,倏然明白了贤弟明知周殷使计、还非去应的意图。
他虽不知究竟是何等血海深仇,令贤弟执怨如此之深,但既是贤弟所愿,他自是倾力配合,予以成全。
经吕布这一问,他不假思索道:“必走子午。”
此事若当真出自刘邦手笔,以其老谋深算、战机不到绝不轻发的脾『性』,汉中守将董翳绝非其敌手。
汉中之地,只怕早已悄然失陷,仅未叫驻守咸阳的楚军知晓罢了。
既先下汉中,而咸阳无备,无军拦截刘邦,那为防夜长梦多,自是行军越快越好,何必空绕远路?
子午道不仅路途最短,一出道口,便是守卫薄弱的杜县城,后接大片平地。
再往东行数十里,即是刘邦曾驻军过、极为熟悉的灞上,稍往北行,可至咸阳。
在大司马周殷反叛、章邯生死不明,十五万守军无将带领的情况下,刘邦所领军队即可长驱直入楚都腹地,不费吹灰之力,即可将咸阳重新纳入囊中。
而此时的咸阳,已在项羽主持、经楚国官吏费心经营,渐渐恢复了繁荣生机,田野新绿,绝非往昔残落萧条可比。
一旦叫刘邦得手……
便无异于放任对方于巴蜀修养一阵后,靠着合纵连横,轻松摘走了楚人辛苦种下的果子。
除去损失惨重外,单那份为他人做嫁衣的奇耻大辱,足以将项羽气得暴跳如雷,丧失理智。
吕布微哂:“兄长所言,正与布之所思不谋而合。”
说完,他在战袍外套上盔甲,略活动一下四肢,竟极显轻盈利索,丝毫不受妨碍。
他唇角微扬,意气风发道:“劳烦韩兄费心,先拖上一拖,待布堵着那耗子了,即刻回兵来援!”
韩信由衷一笑。
不论是吕布还是韩信,都极清楚这留下的四万五兵马,需面对的恐怕不只是受周殷驱使的十五万守军,或还有关外西魏王豹那来势汹汹的数万部曲。
但吕布一来深信韩信兵仙之能,用兵如神,绝非那庸物周殷比得,更何况那号豹实猫的废物西魏王;二来是他心心念念要取那刘邦的项上人头,眼看着这大好机会送上门来,报仇心切下,不得不冒险一试。
而韩信亦自信于调兵遣将、排兵布阵之才,加之为满足贤弟夙愿,莫说略有几分把握,哪怕要搭上『性』命涉险,他也必然不眨眼皮,欣然允下。
于是吕布刻不容缓地抄上兵器,还是只带上用得最惯的那五千陷阵营兵士,就要前往子午谷道口堵那刘耗子去。
一路上他脸『色』黑沉,风驰电掣,一手持缰,另一手却始终松松地搭在腰上。
军卒只当主将骑术高超,姿态从容,而不知另一手所掩住的,为霸王临行前托付的龙渊宝剑。
陷阵营本就全是精骑,此时全力行军,速度更是可怖。
不出二个时辰,竟就已抵子午道前。
四下静谧,地面平整,并无凌『乱』蹄印,不似已有大军踏过。
吕布暗松口气,赶紧命令兵士掩饰来时蹄印,藏身影于边上密林中,精心守株待兔。
待将士依言照做,一切重归死寂时,吕布一边强作耐心地等着,一边却不受自抑地升腾出几分焦躁来。
他眉头紧皱,薄唇抿着,不时抬眼望那黯淡月牙,又回头往来时方向看去。
仅过去了一盏茶的功夫,将士们且安静得很,他眼看着报仇雪恨的机会就在眼前,本该感到激动欣喜,却始终挥不去那抹焦虑不安。
——咋回事?
吕布亦纳罕得很,分神琢磨片刻,恍然大悟。
害他心神不宁的苗头,正是腰间别着的这柄寒铁神兵!
“啥破玩意儿,瞎扰老子心神!”
吕布无声骂了一句,泄愤般将那龙渊剑解了,狠狠撇到地上不说,还顺道踩了一脚。
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直将匍匐在他身侧的楚兵给吓了一跳。
但四周黑漆漆的,靠那淡淡月辉,只依稀瞥见那一晃而过的长物轮廓。
观吕将军明显心情不虞的模样,谁也不敢去触其霉头,唯有按下心中好奇,继续闷着等了。
月黯星稀,晚蝉悲泣。
吕布脸『色』黑青,怒瞪着那无人的子午道口,一边咒骂着那刘耗子怎还不出现,一边还踩着那把破剑不放。
偏偏这心中躁意,非但未因解了那龙渊剑而散去,反倒越发浓郁了。
——都怪那不识趣的憨子!
偌大楚营,这柄破剑给谁不好,怎偏给初来乍到、有要事在身的他?!
吕布越想越愤愤不平,眸中煞气腾腾。
那呆货生得一对重瞳,却不比寻常双瞳好使,才会前遭项伯耍弄,后被黥布背叛,现在连那周殷也只是个不怀好意的狗东西,又要背后捅他一刀……这么折腾下去,不只是自己帮着辛辛苦苦陪着打下的半壁江山一下丢光,八成要连老家也没了!
空长那么大个头,还得老天偏爱的一身凶蛮怪力,却识不清人,落得疲于奔命,似头『乱』冲『乱』闯的熊瞎子。
活该他倒霉的!
吕布微眯着眼,恶狠狠地想着。
得亏他机灵,不仅没上那姓周的狗东西的当,还极厚道地将兵仙韩信给提前讨要过来,帮着守上咸阳一阵。
那史书上赫赫有名的韩信亲自领精兵坐镇,哪怕兵力少了几倍,又哪会怕了那帮乌合之众?
况且,他老早就想着只等把刘邦项上人头一取,便潇洒拂衣去……却都不惜临时改了主意,寻思着走前要先回头解了咸阳兵困再走了!
着实是看在韩兄待他不错,也看在那还算好使的玉狮份上……无论如何,都称得上是对那憨王仁至义尽了。
吕布板着面孔,脑海中天人交战,骂骂咧咧时,陷阵营的兵士自是不得而知的。
他们自打对这吕将军心服口服以来,便是彻彻底底的唯命是从。
即便吕布大半夜的一言不发,忽将他们一行人拉拽到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犄角旮旯里不知蹲守着什么,他们也一声不吭,只默默服从。
此时他们无不苦苦地忍着蚊虫叮咬,安然等着不知何时出现的哪方敌军。
枯等总显得无比漫长,众人唯有偶尔抬眼看看天上那月牙,由其渐渐西斜的幅度来做出时间上的判断。
好似等了百年,然观那月斜的距离……至多不过一个时辰罢了。
正当所有人疲麻不已,却是毫无怨言,继续忍耐时,一道人影倏然站起!
众人悚然一惊,定睛一看,却见那先忍不住的不是别人,正是主将吕布。
——怎么回事?
千人屏息,茫然不解。
只靠那黯淡月光,也无人看出吕布此刻脸『色』无比难看,眸光阴鸷,就似下一刻要暴起杀人。
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至多等上一宿,那刘耗子八成就得现身——必将是那日宫宴后,他所能得的、可宰杀宿敌祖宗的宝贵机会。
吕布恨恨地磨了磨牙,嘴里不知叨咕着什么骂人的坏话,恶狠狠地俯了身,将遭靴底重重踩入土中的那柄龙渊剑粗暴抠起。
只随意拍了拍灰,就凶巴巴地重新别在了腰上。
他脸黑如墨,心情显然恶劣到了极点,转过身来面向一脸呆滞的兵士时,还按捺不住恶声恶气:“不等了!回咸阳去!”
话音刚落,他已裹挟滔天怒意翻上玉狮,朝来时方向疾驰而去。
众兵士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到底不敢质疑莫名发怒的主将决议,纷纷翻上马背,赶紧追在后头。
仗着玉狮神速所甩开的那一大截距离,吕布不再勉力抑制满腔憋屈,气势汹汹地长啸出声!
等灌了满嘴冷风,一口气啸完,他一边放慢马速,一边认命地骂道:“真他娘的,老子上辈子欠了那憨王!”
那憨子瞎了这小半辈子,也不知是祖坟冒了几注青烟,还是叫乌骓踏了坨狗屎,才在这回长了回眼。
真真挑对了人,晓得喊老子看家。
吕布胡『乱』抹了把被风吹得冰凉的脸,眼里冷得能掉冰碴子,还透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
——那似老子这般英明神武,武勇盖世的英雄人物,能在应承了给他看家后,还眼睁睁地放任他出门一趟,就连老巢都丢了吗?
错过这回,岂不得不止等他娘个四年,说不得还需把天下重打一遍吗?
退一万步来讲,有韩信在,那咸阳九成九丢不得。
但倘若真让周殷拿那十五万守兵与兵仙的军势来个硬碰硬,他定然不是韩信对手,注定损失惨重。
那哪儿是打仗?
分明是叫个狗叛徒毫不心疼地败了项憨子辛苦攒下的家业!
不仅得回,还得尽快回,省得那心黑手狠的便宜老兄下手太快,直将咸阳城里十五万楚兵给灭了!
吕布腹中一阵滚化火烧,一边玩命儿驰骋,一边破罐子破摔地骂道:“贼老天,混账憨子!”
区区四年罢了——横竖老子青春年少,又不是等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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