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这惊天动地一声喊,直让正说着话的项羽与韩信二人一愣。
他们的心思一下由方才的话题上移开,不约而同地上前询道:“奉先醒了?”
被二人一脸关切地围着,曾因醉酒而没少挨高伏义的唉声叹气的吕布,反倒感觉出几分不自在了。
怎跟被人围着看耍猴似的!
他脑袋虽还有些昏昏沉沉,到底是醒来了。
不等二人再走近前,吕布便慢吞吞地下了榻,满腹狐疑道:“陛下与便……韩兄在商议甚么?”
韩信正要开口解释,素来寡言的项羽竟抢先开了口,平平静静道:“正为奉先最为挂心之事。”
他……最为挂心之事?
吕布当场一愣。
连他也不知为何,眸光竟下意识地先落到了面无表情的项憨子身上。
二人目光对上的那一瞬,项羽眼底微微泛起些许波澜,不知在想着甚么。
吕布则在发了会儿怔后,似被烫着尾巴的猫一般,猛一下别开头。
他娘的,自己怕不是由这憨子处沾了一身憨气!
吕布恼羞成怒地想:否则怎会想起那日树林子里的怪事,而非他自来这几百年前后最心心念念的那颗脑袋!
间贤弟微一愣住后,嘴角扯出个堪称微妙的笑来,韩信虽觉得哪处怪怪的,此时也未多想。
他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巴蜀二郡地形复杂,山路崎岖,关隘险恶,且那刘耗子颇具将才,欲要速战速决,怕是不易。”
而战线拉得太长太久,则极不利于后续补给——尤其与远征的楚军要进行比较的,还是势力已具雏形、粮秣上颇有积蓄的汉军。
实际上项韩二人具心知肚明的是,楚帝登基不过数月,北边且有异族蠢蠢欲动,眼下绝非伐那巴蜀的最好时机。
然奉先近乎无欲无求,唯一执念,便是手刃血敌刘邦。
既如此,纵最后八成落个得不偿失的结果,二人亦是默契地议了大半宿的西攻之事。
韩信这话一出,已思索起如何减少对后方本营的粮草需求、该怎于前线自给自足了。
项羽神『色』淡淡地看着满脸期待的爱将,忽平静地掷下一道惊雷:“无碍。举尽关中之粮,足矣。”
关中沃野千里,本就未受多大荼害,又得楚国官吏近二年的精心治理,称得上粮仓充足。
然话虽如此,项羽肯出尽关中存粮,也要西伐的决心,仍是让韩信面『色』一愣,心里大吃一惊。
他禁不住想:看来继同他贤弟间结下血海深仇后,竟连陛下也不知从何时起对其恨之入骨。
宁肯付出沉重非常的代价,也不允刘邦固守一地以称王。
“他日发兵,便由奉先为主将,信为次将,至于末将……”
项羽略一沉『吟』,索『性』直接询道:“奉先可有成算?”
捉只穷途末路的刘耗子罢了,莫说是末将了,在吕布看来,那简直连兵仙都无需带!
但既这憨子已开口问了,吕布倒也不至于驳他面子,是以不假思索道:“便那李车子,再捎个项家将罢。”
吕布于人情世故方面,虽远称不上练达,却绝对比另二人要灵『性』上太多:心知人臣领兵在外,最忌小人趁机进谗,惹来君王猜忌。
他心忖,莫瞧这憨帝正垂涎他这身本事与英俊相貌,然帝王变起心思来,通常可比他撒『尿』更衣都要来得快,哪儿是能信的!
与其带着这同为‘项家军外人’的便宜憨兄一道犯忌讳,始终需堤防他日清算,倒不如一开始就爽直些许,主动纳个姓项人的进来,好安这憨帝的心。
不过这话一出,吕布忽想起什么,心思一下跑远了。
却说他这几日里,稍留心了些,便很快得知那憨帝后宫中,除一些个旧秦宫娥外,竟称得上是空空如也。
许是因项羽常年投身军旅、醉心征伐之故,那脍炙人口的‘虞兮虞兮奈若何’里的虞美人,竟是至今不见踪迹。
在那金光璀璨的池子里,倒是有百来条……鱼美人。
听了吕布末尾那话后,原面『色』安和的项羽,倏然拧紧了眉。
他勉强按下火气,对一脸严肃、实已神游天外的吕布,硬邦邦地吐出二个字来:“不必。”
莫名挨了一记凌厉眼刀的吕布:“……”
甫一被那仿佛慢是控诉的眼刀杀到,他下意识地生出几分心虚来。
后又幡然醒悟,心里暗骂这憨帝脑子犯轴、不识好歹。
——老子好心避嫌,连项家憨货这等无异于皇帝眼线的麻烦都主动往军里请了,反倒不叫这憨货领情!
即使三人心思各异,大军的整编仍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吕布虽为面子,那日情不自禁地跟着加了句‘多多益善’,但真要他去整合近三十万军士,那他必是一个头两个大,百般推脱。
韩信重任贤弟副将,却丝毫无再度屈居主将之下的不悦,反倒很是欣然,成日忙碌着。
一晃眼,即到了项羽封赏功臣宿将的前夕。
眼看着军团已经整装待发,只等明日那场欢庆仪仗一过,即拔营进发时,韩信才终于有了些许闲工夫。
他正于‘尽快回府,用出征前这最后一日功夫再整顿一卷兵书’,还是‘寻贤弟说说话’间犹豫着时,忽想起什么,不由眸光一滞。
而在随行众人眼中,则是这不苟言笑的韩大将突地脸『色』一变,竟甚么也来不及解释,匆匆入宫去了。
——韩大将这是怎么了?
众人面面相觑,具在对方眼中看到重重疑『惑』。
韩信自那日得项羽留殿夜谈后,应是项羽吩咐了甚么,宫门卫兵竟连半句拦人盘问也无,就干净利落放行了。
见此情形,哪知自己还能有受大王信重一日的韩信,不禁愣了一愣。
他无暇细想,直奔地牢而去。
张良与随何二人,仍被关在不见天日的监牢中。
狱中无日月,眨眼似千年。
在韩信吩咐下,狱卒隔三差五,就将一些个无关紧要的书简随饭菜及衣裳、浴汤等物一道送来。
若非如此,再心『性』坚韧之人,此刻也必觉痛苦难熬了。
与渐渐适应此地,开始苦中作乐的随何相较,张良面上平和,心里却愈发不安。
韩信临行前那句轻描淡写的宣言,始终在他脑海中徘徊。
只是……距韩信宣称东伐那日,已过去多久了?
张良眼底掠过一抹茫然。
随何自知脱身无望,就渐渐沉默下来。
此时二人各怀心思,相对无言,除偶尔翻看竹简发出的细微声响外,几乎称得上如死一般的寂静。
当韩信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地传来时,若非近到跟前,变得愈发迟钝的二人竟都未曾发觉。
“子房先生。”韩信客气道:“别来无恙?”
若吕布在此,定能一眼瞧出,这面上风平浪静的便宜老哥,其实正心虚局促得很。
韩信初作主将、东征魏国前夕,曾来此一劝张良投诚。
原想讨魏一成,便将归还兵权,返回咸阳等候,刚好局势大定,好二劝张良。
哪曾想项羽倏然改了‘吝啬’脾气,见他进军得力,竟命他继续率部队东进。
他生平第一次得以放手施为,自是无比珍惜。
每日除了练兵发兵,便是苦思冥想,定计攻城略地。
稍一忙碌起来,便不慎将张良给忘了个干净。
后来班师回了都邑,他沉浸于修撰兵书的乐趣中,更不可能想起已被彻底抛至脑后的张良了。
唯有这回又是出征在即,他难得再得闲暇,二者似曾相识,才终于叫他忆起仍在狱中的张良来。
韩信不善言辞,这声问候不仅客气,且暗暗透着心虚。
奈何听见这话的张随二人,具觉得刺耳无比。
张良无奈一笑,正要开口,随何已嗤笑一声,冷冷讥嘲道:“我等身处楚狱之中,得诸位悉心‘照护’,何恙之有!”
韩信听出他话中怒意,却是面不改『色』。
他只因张良同为韩人,有过一分旧谊,又晓其才智绝顶,方另眼看待。
但对于不过是贤弟随手往狱里一塞,忘得比张良还干净的随何,他并不怎地瞧得上,更遑论一眛容忍?
遂云淡风轻地颔首,赞同道:“不错。身处楚狱之中,到底比身处楚釜之中要好上些许。”
随何本是一时激愤,方才不顾自己任人鱼肉的处境。
但观这楚将神『色』淡淡,却张口即是要烹人的威胁时,他不禁背脊发寒。
他若真讲究甚么誓死不降的气节,早已在受俘的那刻抹脖子去了。既偷生至此,他岂会甘心因一句气话,就真丢了小命?
一句话堵上随何的嘴后,韩信重又看向面带苦笑的张良,缓缓道:“信又将远征,特来知会子房先生一声。”
张良心念一动,无声抬眸,定定看向脸『色』平静的韩信。
韩信兀自朝下说道:“天下已完全底定,归了楚帝了。”
此言一出,张良嘴唇微微翕动,随何却是大惊失『色』!
乍得一道霹雳劈下,二人具是心绪激『荡』,一时间皆不知说什么好。
但不论是张良或是随何,皆在听闻此讯的瞬间,本能地选择了相信。
二人沉默时,韩信略一思忖,径直解下腰间短匕,抛入狱中。
张良怔怔垂眸,盯着那精致短匕看,恍然出神。
韩信言简意赅道:“待信得胜归来,若子房先生尚在……那信愿以身家『性』命向陛下荐先生,换先生往韩郡任职。”
话音刚落,韩信不再多言,毫不犹豫地抬足朝外走。
刚走出十数步,身后忽传来张良的声音。
张良嗓音沙哑,叹息般问道:“将军如此砥砺,便不惧鸟尽弓藏,敌破将死那日?”
韩信却笑了。
他并不回头,前行的步履更不曾有过片刻迟缓,只淡然回道:“唯庸主方嫉能臣。信功不及陛下,力不及陛下,唯有出兵打仗方面稍有心得……既如此,何惧之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