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漫天飞雪,古朴的丹房内却温暖如春。
老板坐在一座半人高的丹炉前,聚精会神的盯着丹炉下的火。他靠得极近,火光映照着他的脸颊,若是换了旁人早就受不了了,但他的脸上却一滴汗都没有流下。
一只白皙的手从他背后探了出来,揽着他的脖颈向后拽了拽。一个略带忧心的声音传来道:“不要靠得太近,万一烧伤了如何是好?”
老板眨了眨眼睛,拍了拍那只攀在他肩膀上的手安慰道:“无妨,又不会感到痛。”
今天先到这里。
“就是你感觉不到痛才有问题。”一张带着半截银质面具的脸从阴影中显露出来,虽然只有半张脸露在外面,但依旧可以看出对方那直挺的鼻梁,两片薄厚适中的唇和线条优美的下颌。
对方的声音也悦耳动听:“为什么人会感到痛呢?就是因为痛,才会保护好自己,下次不会再做伤害到自己的事。例如被刀剑伤害到,下次再遇到刀剑及体时,就会提前躲开。曾经被火灼痛过,就会在用火时离得远一些。你这样都感觉不到痛,等被火烧焦了你手指头的时候就晚了。”
老板无奈地用手按了按两眼之间的晴明穴,随着扶苏抛掉了给大秦的包袱,越来越适应这个社会,他的性格也越来越变得开朗了起来。然后随之而来的就是越来越会教育人了,而且也越来越话痨了。
一年前离开哑舍的时候,他确实是想把自己的身体换给扶苏,但后者又怎么可能同意。最后商量一下,扶苏便把身体还给了医生,魂魄依附在水苍玉之上,由他带去寻找合适的身体。当然,这种过程有七成的几率是魂飞破散的。
也许真的是机缘,没过多久就让他找到了一个死于交通意外的年轻男子,可惜脸部被烧伤了一个部分,并不算完美无缺。不过扶苏也并不是拘泥于皮相之人,平日里只是戴着半截面具,生怕吓到其他人。
只是扶苏成功的借尸还魂之后,因为这具身体并不像附身医生那样合适,还时不时会有灵魂和身体排异反应,所以这大半年来,老板一直在给扶苏炼制丹药,期待可以顺利解决这个问题。
“如果。。。。是师傅还在就好了”被强迫着后移半米,老板看着眼火缭绕的丹炉,不禁喃喃自语。他自幼跟师父学的并不是炼丹,更多的是诸子百家,若是师父在这里,说不定能炼出长生不老药来。。。。老板想到这里自嘲一笑,就算是师父在,估计也练不出来了。如今天地之间灵魂稀薄,那些远古时代的灵草灵药早已绝迹了,又上哪里去凑齐单方上的那些药材?他走遍了名山大川,也就找到了几种可以勉强入药的,还是失败了好几炉。
“无妨,这一炉要是再次失败了的话,你就陪我去各地走走,我这个身体至少还能撑三五年的,我已经很满足了。”扶苏盘坐在老板身边,伸手抚平了他眉间皱纹,语气温和。
这样平静祥和的生活,是以前他完全不能想象的,他故意语气轻松地说:“之前为了不让那臭小子的工作丢掉,我也忙活了一年,实在是太累人了。这具身体的家世好像也不错,而且不用工作,你可以出国的吧?陪我到世界各地转转吧。况且我看过那历史记载的,后来的明清朝实在是不像话了,那姓朱的居然让外族入主中原,而那满清更是离谱,最后居然被那弹丸之地的蛮族入侵。许多宝贝都被抢走了,我们去世界各地时,也要想办法把它们弄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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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这回倒没嫌扶苏话痨,他看着丹炉下跳跃的火光,一时间默然无语。
扶苏也没有再言语,他拢起双手,静静地陪在老板身边。他只是从历史书中看到了那些片段,而他身边的这个人却实实在在地经历过那些动荡的年代,扶苏简直不敢去细想,这人究竟是怎么熬过这两千多年的。
丹房内一直寂静无声,直到丹炉内发出一声爆响,老板才跳了起来,不顾炉盖火烫地掀开来,面带失望地看着丹炉内的一片焦黑。
扶苏却并不意外,他拉着老板的手浸到了一旁的水缸中,让冰凉的水缓解下后者通红的手指,口中劝慰道:“别这样,毕之,天命如此,莫要强求。”
老板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在水缸中浸了片刻,又被扶苏拉出来细细地擦干,涂上了一层厚厚的獾子油。他的指尖没有痛苦的感觉,却依旧觉得心里有把刀在来回拉锯,痛得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若是一年前,他也许不会如此感受,但和扶苏重新朝夕相处了一年,埋藏在记忆深处的那些回忆又重新找了回来。他是他的君,他理应一直站在他的身后,不管付出任何代价。
更何况,他只是想要活下去,就算是拥有正常人的性命也无妨,毕竟他的扶苏殿下,是在人生中最美好的年月逝去的。
“我要回去一趟。”老板淡淡地说道。快一年了,当时走得急,怕扶苏灵魂消散,也不知道医生什么时候能醒过来,所以他就这样消失了什么话都没留,也该回去打声招呼了。
“回哑舍吗?好,我陪你。”
扶苏暗自松了口气,他就怕毕之又钻牛角尖了,这人的性子看起来极为软绵,但实际上倔得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摸了摸脸上的面具,勾起唇角笑道:“你说我们先去哪个国家玩好呢?喏,要不先就近去趟韩国吧,我去植个皮再整个容,省得戴着个面具会吓坏小朋友。”
老板的嘴角抽搐了两下,扶苏在医院呆过一年,知道整容手术也不稀奇,但他委实没想到这大秦皇太子殿下居然如此看得开。
他瞥了眼扶苏那有些及肩的长发,取笑道:“你不是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吗?还想着整容?你先把头发剪剪再说吧。”
扶苏摸着面具的手僵了僵,随即落到老板整齐利落的短发上,好奇道:“毕之,你是什么时候剪的头发呢?民国时期?”
“有机会再说给你听,我们收拾收拾回去吧。”老板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我要回哑舍拿一个东西。”
“嗯?什么东西?”
“一小罗盘。”
“……我们出国也用不着罗盘定位吧?现在手机的GPRS导航很好用。”
“那是GPS导航,殿下。”
医生从医院的大楼里走出,头顶上冬日难得的明艳阳光让已经习惯了室内光线的他不舒服地眯了一下眼睛。他停下脚步,摘下眼镜按了按鼻梁上的睛明穴。他已经转为正式的医生,刚协助主任做了一场连续十五个小时的大手术,胡乱吃了点东西,在休息室小憩了一会儿,便挣扎着爬了起来。
因为今天是约定好的时间。
医生重新戴上眼镜,拿出手机再次确认了一下自己今天确实轮休,便大步朝哑舍走去。
这次罗盘会不会顺利回到一年前呢?他真的想知道老板被扶苏拐带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一丁点消息都没有……
啊……居然一晃都已经快一年过去了……
来到商业街,医生离很远就看到了哑舍外面的招牌,和平日里没有什么两样,但只有他知道,无论他推开那扇沉重的雕花大门多少次,都无法再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了。
医生的脚步不知不觉地慢了下来,身体的疲惫令他精神上也难免悲观起来,他有时也不知道自己的坚持究竟对不对,也许老板已经结束了这么多年的等待,和他一直期待见到的人隐姓埋名,去过另外一种生活了。
但是……这并不符合老板的性格,于情于理,老板都应该跟他打个招呼,而不是什么话都没有留下来的不告而别。
就算只是能再看一眼也好,就算是不能交谈只能旁观也好,他一定要确定老板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即使以后再也不见面了也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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