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郎君(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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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皇后有了身孕,可这孩子却并非是萧武川的。

萧武川体弱,也几乎从不临幸中宫。她一人独居西宫,日子孤寂,便与戏子秦令卿有了瓜葛。数度风流后,一不小心,她竟有了身孕。

可是这身孕之事,陆皇后是不敢明目张胆地声张出来的。

萧武川不能生育,若是让萧武川知道她有了孩子,她的下场必然不会好。好在如今萧武川并无实权,摄政大权又重归于萧骏驰手中。陆皇后决定借口回胶州参佛,悄悄生下这孩子,再交由娘家人照料。

虽那娘家人向来势利眼,但胶州地远偏僻,无人知道西宫秘闻;只要她假称这孩子是龙裔,只是碍于萧骏驰之威,不得不送回胶州,那娘家人便必然愿意接纳他。

只是苦了这孩子,明明以她为母,却偏偏得养在胶州那样凄苦的地方。

陆皇后从前与姜灵洲有了嫌隙,料想她若要离开太延,姜灵洲兴许还会高兴一些。只是回到胶州虽是个解法,却也有不足——

陆之瑶舍不得这西宫的权势。

这太延城里,有多少人在盯着西宫之座,她的心底清清楚楚。虽有“为陛下参佛”这个借口在,她可安心回胶州去;但这十月里,若是有人夺了她的西宫之权,岂不舍本逐末,令人惋惜?

遂,陆皇后才召了自己的嫡姐陆之若上太延来。

将这西宫交给旁的女子,她是绝不放心的。但这陆之若,她尚有信心握在手里。

此时此刻,陆皇后看着面前新册封的德妃,笑意晏晏,道:“一会儿,摄政王妃便要入宫来。你去拜见她之时,切记得拣些好听的话来说,勿要触怒了她。如今太延是怎样一番情势,想必若姐姐心底也一清二楚。”

陆之若垂头,应了声“是”。

陆之若虽貌似恭恭敬敬的,心底却有几分不屑。

她这庶妹,脸皮子也是够厚。从前她与摄政王妃几度翻了脸,如今还能眼巴巴地凑上去,说是“拣些好听的话说”。也亏得那摄政王妃教养好,没扒了陆之瑶一层皮。

陆皇后交代完了此事,便令陆之若退下去了。

她理了理衣襟,目光垂落至自己小腹处,若有所思。不一会儿,她喃喃自语道,“……莫怕,来日,你定会是陛下之子嗣。”

她这话说的极小声,并无他人伺候的寂静宫殿里,唯有风穿珠帘之声玎珰作响。

她是真的打心底心疼这孩子。陆皇后本就喜欢孩童,看到姜灵洲抱来的竞陵王世子,便只觉得羡慕落寞不已。如今好不容易,她才有了骨肉,又怎能不要他?

陆皇后一人待了一会儿,便扬声要如意进来伺候。

“秦令卿这两日可在宫中?”她扶了发髻,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在呢。那秦郎君得了娘娘青眼,又怎敢不好好留在宫里?”如意挤出个笑,道,“今日娘娘有空闲,可要再叫那秦郎君来唱一折子?”

“去叫罢。”陆皇后眉眼一扬,道,“总扣他在宫中唱戏也不是个法子,听闻他在太延城外还有姊妹父母,过两日便给他收拾些银钱,厚赏了送出去吧。”

“娘娘可真是菩萨心肠。”如意低身一福,道,“奴婢这就去传那秦郎君。”

陆皇后点了点头,唇角含笑。

她虽面上笑容温煦,心底却是冷笑连连。

这秦令卿活着,便是个偌大的把柄。从前毫州王能用,现在毫州王死了,难保其他人不用。她绝不会放着这偌大一个把柄不去处置。

她早已想好了,这秦令卿只要一踏出微山门,马车便会在山道上出事儿。至于五云班子和秦令卿的家人能不能找回他全尸来,便要求菩萨保佑了。

她正这般想着,便看到如意匆匆忙忙地回来了,面露惊色。

“娘娘!不好了!”如意也是知道自家主子和那秦郎之事的,眉宇间皆是惧色,“那秦郎君不见了,连带着屋里的细软包裹也没了!怕是已出了西宫……”

“你说什么?!”陆皇后倏然站起,身形微晃。

秦令卿跑了?莫非他知道自己要杀他,所以才……?!

不,若是没她的命令,他是出不了这西宫的。万一是有人得知她与秦令卿之事,便将那秦令卿带出宫去……

一时间,陆皇后心底思绪纷乱。

“本宫亲自去看。”陆皇后一撩衣带,肃着眉目,踏出了宫门。

待到了那秦令卿所居之苑,果见得屋里一团空荡,没了行李衣什。陆之瑶微紧双手,眉宇里皆是怒气。

“来人呐,给本宫去搜……”

“皇后,为了一个戏子,何至于动怒?”

陆皇后话至一半,一道熟悉嗓音便于那屋宇深处响起。伴着一阵浅淡的咳嗽之声,一人撩开珠帘,漫步而出。

他穿着一袭明黄,衣上飞龙如盘云登雾。只不过那黄袍虽气势非凡,落在他身上却显得极不合身,只能勾勒出一圈嶙峋兽骨来。

“陛……陛下。”陆之瑶直直注视着他,心底微跳。随即,她低头一礼,恭敬道,“妾身见过陛下。陛下怎么突然驾临这等卑贱之处?”

萧武川身子瘦弱,面庞已没有了昔日的俊美风流;可此时此刻,陆皇后却偏偏能从他的面颊上看出几分昔日的影子来——阴鸷的、令人胆颤的阴郁之意,便如一团挥之不散的铅云似的,落在他的面容上。

“听闻皇后很是爱重这秦令卿,朕便想来看上一看。只是来的不巧,这秦郎君似乎已被皇后遣出宫去了?”萧武川低垂了眼帘,慢慢说道。

此言一出,陆皇后便在心底舒了一口气。

“这秦令卿约莫是自个儿卷了些银钱,偷偷溜出宫去了。早前臣妾便听赵公公说,这秦郎君有些手脚不干净,喜欢偷些物什出宫变卖。因着这事,臣妾才来瞧上一瞧。”陆皇后顿了顿,叹了一声,低声愧怍道,“陛下让妾主掌六宫,这宫里头却出了这样的事儿……臣妾实在有愧于君。”

她这话一抛出来,如意也立刻道:“娘娘所言非虚,那秦郎君确实手脚不干净!”

萧武川负了手,面无表情,漆黑墨眸中盈着一团烟云:“哦?如此说来,这秦郎君还真是个祸害。”

“正是。”陆皇后不敢起身,只得如此答道。

四下里极静,陆皇后只觉得萧武川的目光望着自己,便如有千斤重压似的,叫人喘不过气来。她在心底一遍遍劝慰自己——陛下定然不知,陛下定然不知,陛下定然不知——

忽而间,陆皇后听见了萧武川的声音。

“皇后,朕已经没甚麽力气折腾旁的事儿了。这大魏就交给三叔去管;若是后宫再出了纷乱,朕也想不出什么解法来……罢了,你喝了这碗药罢。”萧武川话至最末,有些绵软了,还带起了一阵撕心的咳嗽。

“陛、陛下……”陆皇后不可置信地抬头,道,“您这是何意?”

“只要与那秦令卿再无瓜葛,你便依旧是皇后。”萧武川慢着声音,低哑道,“朕说了,朕已没有闲暇去顾你了。”

虽他说的话语极是仁慈,可那面颊上的神情却黑沉一片,如急待出笼的野兽一般。陆皇后愣愣凝视着他,一瞬之间,只觉得又回到了从前春猎之时——

萧武川亲手弯弓引弦,射死梁妃之时,便也是这幅神情。阴郁的、低沉的,叫人心底直泛寒意。只不过,那时的萧武川尚有余裕游刃有余,还能风轻云淡问一句“这猎物射得如何”;而今的他,却不能那样做了。

“陛下……”陆皇后唇角微颤,道,“定是有什么差错,那秦郎君与妾身毫无干系……”

“毫无干系?”萧武川垂眸,冷淡地望着她,“便是朕这江山,为毫州王、竞陵王所夺,可这江山也是萧家人的江山。可若是江山落到旁人手中……皇后应当明白吧。”

“来人呐。”顿了顿,萧武川抑住咳嗽之声,淡淡道,“给皇后服药吧。”

说罢,他便转身入了里间去。陆皇后睁大了眼睛,如石化一般留在原地,心底惧极惊极。她瞥见萧武川转身时的匆匆一眼,只觉得此时此刻的他,真是像极了手弑梁妃之时的她。

几个手脚粗壮的姑姑走上来,恶狠狠按住了这荣威显赫的一宫皇后,又伸手掰开她下颚,要灌她一碗堕胎之药。

其实她们不用如此凶恶,因为自始至终,陆皇后都是呆呆怔怔地立在原地,恍如丢了魂儿一般,目光紧紧地追随着萧武川的身影。

——原来,她与梁妃本无什么两样。

——她与那梁妃斗了这么久,从前还欢喜着梁妃落得那般下场。可如今,她与那梁妃又有什么二致之处?

陆皇后双腿绵软,目光无神。一袭刺云叠凤的华服染了褐色药汁,如溅开了一片泥渍污团。

许久后,才听见陆皇后一声绝望的恸呼之声。

“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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