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有命(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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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河阳之身,换齐国率土皆乐,海晏河清,实为河阳之幸也。”

姜灵洲说的认真,面色也极认真。

可太子看了,心里却愠怒得很。

他不怒反笑,捻着手指,道:“我倒想知道,是哪个奴才成天在你面前嚼舌根?”

跟在姜灵洲身后的白露、蒹葭立时低下了头,一副惴惴模样。

“总之,你莫要惦记这事了。”太子不耐地说:“在民间摘选一个女子,冠了姜姓,给魏国送去便是。你是父皇、母后的掌珠,又岂能让萧家人白白得了便宜?”

姜灵洲懵懵懂懂地点了头,问道:“这样做,会不会惹恼了魏国?”

“有什么恼不恼的?”太子一副愠怒模样:“难道父皇还会怕了那萧骏驰不成?”

他起初说这句话时,铿锵有声,气力十足;但他一想到幽燕丢的那八座重镇,还有归期未定、尺素罕寄的二皇叔,声势又弱了下去。

好在,姜灵洲似乎被他的话哄过去了——她展露出笑意来,向兄长辞别,随即便带着婢女朝三门处走去。

姜灵洲的背影纤盈如云,映在一段朱红高墙里,极是殊柔端丽。

太子心下舒了口气,折身又回了崇政殿。

他本就是出来散散心,缓一缓与父皇议事时梗在心里的那口气,自然还是要回崇政殿去的。

崇政殿内,齐帝的桌案上,摆着一封信笺。

这信笺乃是萧骏驰亲笔所书,字迹刚劲端方、铁画入木;单单是这些字,便已能让人想到执笔者是怎样一位歃血沙场的武人。

“——数昔高祖之时,齐、魏曾结秦晋之好。而今竞陵仰齐人礼义、慕华亭儒风,望大齐以河阳公主降,联姻亲之美,表门闾之耀;……兵戈阻绝,幽燕息征,永结世好。”

信件末尾,“河阳公主”数字,极是端正有力。

宫中众人只知萧骏驰求娶齐国公主,还以为萧骏驰愿意娶任一公主;殊不知竞陵王萧骏驰求娶的,正是盛名在外的河阳公主姜灵洲。

齐帝坐在桌案前,疏眉紧蹙,眉宇间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郁色。

他望了书函半晌,对太子道:“晏然,若是河阳知道了这事,怕是会自请远嫁。河阳她……”

“父皇。”太子鞠身,低声说道:“古语有云,‘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如细君、东平公主远嫁,盖因国运式微,不得已耳。今我大齐威仪飒飒,又怎能将社稷托于河阳一人身上?”

齐帝按按眉心,面上愁闷之色愈浓。

若是将姜灵洲嫁去魏国,便可解了燃眉之急,与魏国停战修好,休养生息。

但以“和亲”换得如此太平,怕是史官又要提笔写他是个庸君。

齐帝向来爱惜自己名声,凡事都求个“贤”字。若最后青史上写他嫁女求和,讽他将社稷托于妇人之身,难免令他难受。

更何况,姜灵洲是他最为宠爱的长女,好似在掌珠玉、当空圆月,齐帝对她珍爱非常——齐人女子十四便可听婚嫁,正是因为齐帝挑遍华亭儿郎,也找不出一个能尚河阳公主之人,这才让姜灵洲在宫中待到了十七岁。如此厚爱,可见一斑。

齐帝与太子对谈一会儿,便挥袖让太子自行离去。

小太监替太子推门,朱红的门扇开了一半,便撞在了门外姜灵洲的身上。太子抬头,看到姜灵洲正矗在门口,作出偷听之姿,登时恼了。

“河阳!你怎么没回去?”太子说。

姜灵洲低垂了眼帘,眉眼微垂,声音轻淡:“哥哥与父皇还想瞒我到几时?那萧骏驰想娶的人,是我吧。”

“身为女子,怎能随意谈及婚嫁之事?”太子斥道:“萧骏驰要想娶你,怕是得等下辈子了。安心罢,皇兄定不会让那贼人如意。”

姜灵洲笑一笑,说道:“皇兄,这事可勉强不来。”

太子默然。

他也知道,姜灵洲说得对。眼下正是魏人占着上风,若惹得萧骏驰不满,怕是第二日魏兵的箭矢便要射上华亭城门来。国将不保,安论族人?

两兄妹对望一会儿,姜灵洲缓缓道:“憾只憾,河阳并非男儿身,不能为社稷身死。”顿了顿,又道:“……若能用得着河阳,皇兄与父皇可莫要自己捱着。大齐上下,不独姜姓一家,还有着千千万百姓。”

说罢,姜灵洲垂首朝着太子一福,携婢女离去。

姜灵洲先去看了朱太后,得知朱太后今日不想见人,便又回了自己的览芸宫。沿路上,她望见四下里飞甍连阙、凤翼低垂,朱阁碧楼层叠迢递,不由在心底低低一叹。

也不知宫中这般金粉太平,还能维持到几时。

她回到览芸宫中刚坐下不久,三公主姜惠风与生母丽妃便施施然登门造访了。

姜惠风与丽妃默然坐了好一阵,丽妃这才讪讪开口,说明来意。

“想必河阳殿下也知道,近日宫中所流传的那件事。”丽妃捏着帕子,缀在额前的翠色花胜曳着一小串豆大的宝珠,盈辉流转:“——魏国的竞陵王,向陛下求娶一位齐国公主。”

姜灵洲颔首,说:“确实有所耳闻。”

“我虽是后宫妇人,却也知兹事体大。我有心让惠风替陛下分忧,只是那魏国山远水恶,我又是惠风生身母亲,自幼看着惠风长大,到底心有不忍。”丽妃将手帕在眼角碰了一下,声音戚戚:“这才厚颜前来览芸宫,求河阳殿下帮一帮惠风。”

姜灵洲有二字封号,位在丽妃之上。便是在宫中颇有声势的丽妃,在姜灵洲面前也需呼敬称。

姜灵洲淡淡扫一眼姜惠风,见十三岁的姜惠风正瑟缩着躲在母妃身后,便从桌上取了一叠芙蓉紫薯糕,递了过去。

一边递,她一边道:“河阳也不过是一介女流罢了,能帮上丽妃娘娘的地方,怕是甚少。”

姜惠风见到糕点,便不躲了,小手抓起紫薯糕便啃起来。

“河阳殿下说笑了。”丽妃道:“那萧骏驰求娶的是姜氏女。偌大皇室,只四位公主,总须挑出一位来远嫁魏国。河阳殿下是陛下的心尖肉,必然不会蒙此不幸。余下的三位公主,便不好说了。惠风才十三岁,若是嫁去了魏国,怕是得不到一段好姻缘。只望河阳殿下,能提携惠风二三。”

姜灵洲深受齐帝宠爱,只要姜灵洲在齐帝面前说上一句,姜惠风便会从和亲名单中摘去。

“丽妃娘娘,惠风定然不会嫁给萧骏驰。”姜灵洲心知内情,只好淡淡道:“你便放心吧。”

丽妃心下大喜。她一时忘乎所以,道:“依妾拙见,和亲人选倒也不是没有。二公主可不是极为适用吗?”

二公主姜清渠,平素最喜与姜灵洲一争高低。在这宫中,谁都知道二公主不喜姜灵洲。

姜灵洲虽从未对某人显露出明白的喜恶来,一直对所有姊妹兄弟一视同仁,态度温宜得当,但丽妃心下揣测,姜灵洲应当是不喜二公主的。

“这些事,自有父皇决议。”灵洲道。

丽妃好似吃了一颗定心丸,当下便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她抚一抚姜惠风的发顶,笑道:“有劳河阳殿下了。”说罢,便携着三公主离去。

姜惠风摸着嘴边的紫薯糕屑,扭头望着姜灵洲,脆生生地说道:“河阳姐姐这儿的紫薯糕,还是和从前一样好吃。”

丽妃与三公主离去后,在姜灵洲身后侍奉的婢女白露不由露出了蔑色,说道:“这等家国大事,咱们河阳殿下只忧虑着如何为社稷解燃眉之急,丽妃娘娘倒好,尽顾着自家闺女能不能觅得个好夫婿!”

白露一向是个跳脱泼辣性子,敢说敢做,埋汰起主子来,嘴巴利索得很。

姜灵洲听了,低声道:“白露,休得多言。人各有命,丽妃只不过是爱女心切罢了。”

一日便这样匆匆过去。

日光西斜,到了傍晚,又降了一场骤雨。大雨倾盆瓢泼,遮天蔽地,令满庭枝叶都隐于雨幕白纱之中。日头昏昏暗暗,叫人看不分明。

刚到摆餐时,览芸宫外的宫人急匆匆来通传。

“太子殿下到访。”

话音未落,太子姜晏然湿漉漉的身影便自宫门间走出。

他没带伞具,一路披着雨水前来。面色灰暗,犹如殿宇外天色。

“皇兄这是怎么了?竟这般仪态匆匆。”姜灵洲蹙眉,连忙令白露、蒹葭两个去准备干爽帕子并崭新衣物,自己迎了上去,将手帕递给他。

“河阳……”

姜晏然说的话有些轻。恰逢天外一道白电劈过,陡然将半个天幕映的惨白,也将太子面上的衰颓映得清晰明彻。

“二皇叔被魏人俘去了。萧骏驰说,一个河阳公主,换一个姜家王爷。”

宫外闷雷滚滚,伴着大雨浇洗之声,响彻内外。

姜灵洲僵硬了手,心下一片惴惴。

她先想到幽燕二十万齐民,又想到朱太后昏沉倚在榻上,多次催问“老二何时回家”的模样。

闷了一会儿,姜灵洲道:“皇兄,这事怕是不能拖了,快回了魏国吧,就说我愿意嫁给竞陵王萧骏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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