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Part fifty five(1 / 1)

这大概是柏妮丝在成为海巫以后的几十年来,睡得最沉的一次了。以至于当她终于从那团宿醉与残余的黏稠困意里挣扎出来时,整个身体还仍然处于一种不听使唤的掉线状态,脑子里也一片混混沌沌的。

自己在哪里啊……

她勉强睁开眼睛,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周围,入目皆是霜白素致的一片,像是躺在凝固的月光里。

微微活动下肩膀,柏妮丝扶住还有些昏沉的头想要摸索着起身,却很快被不知什么时候环绕在腰间的一双修长手臂给顺势收搂入怀中。

熟悉的气息与顺着水流飘散开的白金色长发共同闯入柏妮丝的感官内,她诶一声,身体被灵活地翻转成仰躺的姿态,被迫拥抱住同时欺身压向自己的人鱼。

颈窝处有微温的水流擦抚而过,来带一阵令人慌乱的麻痒感。柏妮丝睁大眼睛眨了眨,有些不确定自己是否还在做梦,连对方的称呼都有些不敢叫出口,直到感觉有什么极为温软的东西忽然贴上她的脖颈,亲密而温柔地,一点一点细致照顾过她不自觉紧绷起来的皮肤。

心脏像是被骤然惊醒的晨间雀鸟,开始凌乱急促地扑颤起来,连说出口的声音都有些变调:“冕……冕下?”

被叫到敬称的人鱼这才抬起头,和对方鼻尖轻轻相碰,手指抚摸过她的脸颊:“早上好。”

“早上好……”柏妮丝下意识地跟着他的话重复,然后又反应过来,“为,为什么,我会在这儿啊?”

她记得她应该是在丽贝卡的生日聚会上,好像一个魔吃了好多特浓奶油冰淇淋,之后……之后她就格外想见到蒂亚戈……

“你昨晚醉了以后,来观测中心找我,还记得吗?”他似乎心情很好,从脸上神态一直到说话时的温柔嗓音,都带着真实的温度与笑意。

柏妮丝试图努力回忆着昨晚发生的事,隐约记得自己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极为委屈的过往,于是一边嚎啕大哭着前言不搭后语地朝蒂亚戈发泄情绪,一边抓着他那身整洁挺拓的白西装当抹布一样又抓又揉,还蹭了他一身眼泪。

如果可以,她真想把昨晚那个醉奶鬼给一脚踹进海沟深处,永远不要爬起来。

看着她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蒂亚戈便知道她已经想起来了,逆着光的苍蓝眼瞳中清晰映照着对方的模样:“你答应过我不会反悔的。”

“我没打算反悔……”柏妮丝心虚地垂下眼睫。倒不是说她这句话是不真诚的,只是蒂亚戈这个反应让她忍不住意识到,她确实是个信用值极低的反悔狂魔。

于是,她强迫自己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尽可能坦白地补充:“真的。”

就是一下子要适应这种她从未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亲密关系,尤其还是和一个怎么看都不可能的人鱼,确实需要点时间。

这么想着,另一个更尴尬的问题再次浮现在了柏妮丝的脑海里:

一般来讲,处在这种不可思议关系里的两个……生灵,都应该做些什么啊?

天哪,毫无头绪,好难想,要不还是……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能这样,她已经下定决心要改变,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苟且在曾经的浓重阴影下。这不仅是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

她望着面前蒂亚戈近在咫尺的精致脸孔,无论再看多少次都会觉得悸动又惊艳,那些来自对方眼里的澄净苍蓝随时都会将她淹没进去那样,耳边隐约能听到自己胸腔里传来的激烈心跳声。

这么看起来,其实自己也挺有干大事的潜质的吧,柏妮丝乱七八糟地想着。不然她以前对着这张脸是怎么下得去手的呢?

然而紧接着她又觉得不对,如果真是这样,那她以前怎么也混得这么凄凉。

短暂的走神被嘴唇上的轻微痛楚打断。

蒂亚戈低头含住她的湿红唇瓣,刻意用齿尖不用什么力气地咬了咬,然后又格外怜惜地吻过去,叹息般回答到:“我相信你。”

说着,他伸手搂住柏妮丝的腰肢将她抱起来,又替她将乱飘的发丝别好:“饿吗?我让潮灵准备了些你喜欢的食物。”

她点点头,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并无异色,实际上在努力忍住想用手背去试探脸颊温度的没出息动作。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柏妮丝的眉心间,然后是伸到她面前的手:“来吧。”

和以往的奢贵冷清氛围不同,柏妮丝在被对方牵着手来到大厅时,就立刻注意到了这里的环境布置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来去在周围忙着添置各类装饰与端呈早餐的,都是许多和潮灵看起来极为相似的海浪精灵。见到柏妮丝的出现,他们不仅一点都不惊讶为什么海巫会在这里,反而还非常自然地向她行礼,然后动作迅速地为她拉开了餐桌旁的椅子。

印象中,按照海族的普遍礼节,这个位置一般都是女主人才会坐的。

她犹豫一下,似乎更想坐到别的地方去,却在有所动作前就被蒂亚戈极为自然地搂住肩膀,力度温和地按坐下去,顺便再将一盘水晶般透明的珍贵海息珠放到她面前。

接着,那些海浪精灵们又整齐划一地退让开,继续迅速而无声地忙活着别的地方。

他们手里捧着大团斑斓锦簇的鲜花与海生水草,分别装插在大厅里的每一个水晶瓶里,接着是许多造型精巧的晶石器皿,深海珍珠串成的漂亮帷帘,最后还有陆地来的玫瑰。

鲜红艳烈的,火焰般肆意绽放着。

当它们被摆放在和海神图腾如此接近的地方时,柏妮丝已经无法说服自己这两者之间的相像只是她的错觉了。

“说起来。”她放下手里的银叉,看着那些花和图腾,又看向蒂亚戈,“海神的图腾,确实就是玫瑰是吗?”

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个,蒂亚戈在略微讶异一瞬后,很快又微笑着点点头:“是这样。”

看着在经过海浪精灵们别出心裁地装点后,玫瑰元素越来越多但又毫不繁杂,只觉赏心悦目的宽敞大厅,她第一次主动问到:“是因为你很喜欢玫瑰吗?”

不然她想不出来为什么蒂亚戈会将海神图腾,这种象征着他自身与海神绝对权威的存在,都直接选择成这种陆地随处可见的花朵。

更重要的是这里的布置。比起以前那种过于精简中性的风格,如今看起来倒是明显更偏向……尽管这么说可能有点诡异,但是看起来确实更像是为一位活泼明艳的少女所准备的。

尤其那些新添上的鲜花,珠玉,纹饰还有各类器具,无一例外都将整个宫殿原本的清冷气息削弱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肉眼可见的温情华贵。

而玫瑰更是这其中绝对的主要角色。

听到这个问题后,蒂亚戈先是沉默片刻,旋即又不太在意地笑下,只平静解释到:“算是吧。你曾经在月盈祭的时候,带我去人类城镇参加过一场他们的节日舞会,还记得吗?”

这已经是太过遥远以前的事,以至于当蒂亚戈再次提起来的时候,柏妮丝的记忆完全是空白的。紧接着,她回想起了曾经在魔镜里所看到的关于蒂亚戈的记忆,这才缓缓记了一些模糊的细节:“是你第一次看到花的真实模样的那次吗?”

“对。”

他说着,将剥好的晶莹蟹肉放到柏妮丝面前,指腹抹过纤薄刀刃上的痕迹,放在一旁,双手十指交扣着:“那时候,你朝我抛过来的就是玫瑰。”【1】

所以他把这种花选为了自己的图腾。

因为那一刻,是他自我情感复苏的瞬间,万物都在他眼里跟随着逐渐复活过来,也是他作为蒂亚戈而存在的起点。

哪怕对柏妮丝来说,选择玫瑰只是一个连她自己都不再记得的巧合。

这个认知让柏妮丝有些愧疚,还没来得及想好该说些什么,一阵急促的细微水流如微风般擦过她的皮肤。紧接着出现的是潮灵,她手里捧着一枚传音海贝,说是加百列那边有紧急消息传递过来。

柏妮丝听了一会儿,发现是关于追捕怀亚特的消息汇报。但是让她尤为惊讶的是,警卫处的这次行动竟然失败了。

“他好像提前知道我们会那几处地方埋伏,所以我们碰到的只有陷阱,并没有找到他本身。”加百列说。

“格兰德尔被抓,他会猜到我们的计划也正常。”蒂亚戈并不意外地说着,又问,“大家都没事吧?”

“谢谢冕下关心,都没事。只不过……现在暂时又没有足够的追踪线索了。”

加百列说完,略一停顿后又继续补充到:“警卫处会在这几天加紧追查,如果有任何新的消息,我会立刻汇报给您。”

“辛苦了。”

看着那枚传音海贝缓缓合上后,柏妮丝不自觉地皱起眉尖,转头望向蒂亚戈问:“那要再去审一遍格兰德尔吗?我们目前除了他,也没有别的信息来源了。”

听了她的话后,蒂亚戈略微摇摇头:“现在不行了。”

“为什么?”

“他已经死了。”

这个回答让柏妮丝相当惊讶,甚至被对方那种过于平淡的语气给弄得有点没反应过来。

在一连吃掉面前的十来只青蟹后,她终于再次抬起头,看着身旁正为她熟练剥除着虾壳的金发人鱼,谨慎问到:“他惹到你了?”

蒂亚戈愣一下,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有些无奈地笑笑:“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啊?”

柏妮丝,“……啊,这个。”

看着她立刻心虚地移开视线,还迅速低头用海螺肉塞满嘴假装说不出话的样子,蒂亚戈安静地注视了她片刻,然后伸手捏住她被塞得圆圆的脸颊,迫使她睁大眼睛望向自己:“你之前到底是怎么看我的?”

这个问题他其实已经想过很久了,只是从未有机会像今天这样自然直白地问出来。

过于触发求生欲的问题,让柏妮丝忍不住开始以惯性思维去思考,扒拉出一堆显然对方不爱听的漂亮话涌到嘴边,最后和着海螺肉一块艰难咽下去,只干巴巴回答出一句:“看就是……觉得你长得好看。”

能看出来她说的确实不是假话,但是和蒂亚戈预想的回答也相差得太远。

他缓慢眨下眼,像是有些不解地重复:“长得好看?”

“……嗯。”柏妮丝抓起一只蟹脚放在嘴里咬得咯吱咯吱,视线忍不住乱飘。

沉默两秒后,他如往常般温和地微微笑起来,再次问:“比你收藏的那些宝石珍珠还好看?”

这个问题太要命了。

柏妮丝瞳孔地震了一瞬,语气飘忽地回答:“那,以前是觉得……其实也,应该差不多吧。”

“那现在呢?”

“现在……我,可你刚刚明明问的以前。”

知道她肯给出这样的回答已经实属不易了,所以即使还有些遗憾,但蒂亚戈并没有要继续逼迫她的意思,只凑近对方,吻了吻她还沾染着海息珠清甜气息的嘴角:“等你吃完了,我带你去看一些东西,是关于格兰德尔的。”

“好。”

很快,早餐结束后,柏妮丝便跟着蒂亚戈来到观测中心,看到了格兰德尔死亡前的最后一段记录。

从那个不属于她记忆,却和她有着一模一样外貌的身影出现开始,柏妮丝的脸色就变得格外难看。直到目睹她在虐.杀了格兰德尔后,还朝头顶的全视之眼动作轻挑地抛出一个吻,再从容不迫地离开了关押室,柏妮丝的视线仍然没有从水晶池里的画面上移开。

半晌后,她总算回过神:“能将这个地方放大看看吗?”

她指的是画面中,另一个柏妮丝的脖颈处。

蒂亚戈知道她的猜测,于是在将画面放大的同时,主动解释道:“确实就是你想的那样,我当时看到的时候也很惊讶。”

因为戴在那个柏妮丝脖颈上的,也是一枚冰蓝的鱼鳞,和她自己那条一模一样。

“可是,我之所以能自由进出关押室,就是因为这个吧?”柏妮丝一边说着,一边不自觉地摸了摸脖颈上鱼鳞吊坠,指尖传来熟悉的沁冷光滑触感,让她在本就冷气充足的大厅里感到一阵脊背发凉,“为什么她也能?难道……她戴着那个,不是假的?”

但如果不是假的……她又是怎么得到那片鱼鳞的呢?

“还有这里。”

蒂亚戈伸手在水面上轻轻一扫,画面在波纹扩散中迅速破碎开,然后重新凝聚成型:

时间来到午夜,柏妮丝的身影再次出现。

从进入关押室开始,她便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挨个停留寻找过去,直到来到了格兰德尔所在的那一间。

“你看,尽管她知道关押室的位置所在,但是和你的状态不同,这个冒充者显然并不知道格兰德尔被关押的确切位置,所以才会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找过去。”蒂亚戈分析着,“这说明,她并不是完全掌握了我们的信息。至少,所有确切知道格兰德尔关押位置的生灵都可以被暂时排除嫌疑。”

“可是她身上戴着的那个项链……”

柏妮丝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忽略这一点:“为什么她也会有?”

“关于这一点,我也有仔细考虑过。”

蒂亚戈说:“我确实不曾将它送给过除你以外的任何生灵。但是联想到我当初将它送给你时,还一起发生过的其他事情,也是说得通的。”

“什么事情?”

“这其实并不是我第一次送你的那枚,不是吗?”

“可是第一次那个已经……”

柏妮丝说到一半,猛然反应过来:“当时那枚鳞片是在我和魔镜打斗的时候被弄掉了,然后你才说再送我一个……所以,你的意思是,当初被弄丢在勘察加的那枚鱼鳞,其实是被她捡到了?”【2】

可那样的话,不就意味着那个冒充者其实一直都在跟着他们?

这个猜想实在太过可怕,让柏妮丝感觉实在有些难以置信。可蒂亚戈看起来却接受得很坦然:“这是唯一可能的解释。”

是啊,只要不顺势怀疑到她身上,这确实已经是唯一的解释了。柏妮丝看着水晶池里的画面,眨眨眼后,又望向身旁的金发海神,第一次极为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在被一个人全心全意地信任着,哪怕目前所有线索都是对她极为不利的。

将池水中的画面重新抹去成无,蒂亚戈坐在沙发上,双手扣握着:“不过我想不明白的是另一点。明明她那时候已经伪装你的样子混进关押室,可为什么只杀了格兰德尔就离开了?”

被他点醒后,柏妮丝也很快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不对劲:“是啊,都混进来了,难道不应该把事情越搞越大,这样才会对我更不利吗?”

可看那个冒充者的样子,她好像只是故意想让自己的所作所为被全视之眼记录下来,并没有什么进一步的举动。

这种行为很奇怪,甚至某种程度上很像一种试探。

但是究竟对方想要试探些什么,柏妮丝不能肯定,只是隐隐觉得,也许后面还会有更多类似的事情将接二连三地爆发出来。

她闭上眼睛,叹口气,感觉自己的手被一种熟悉的温度包握住。

“别担心。”

蒂亚戈对她说,语气中有一种让人忍不住想要去依赖的安心:“我们在一起。”

“嗯……”柏妮丝近乎无声地回应着,同时轻轻握住对方。

……

就像柴郡猫说的那样,这场雨果然连绵持续了整整三天,然后天空才开始逐渐放晴。

虽然不知道柴郡猫每次关于天气变化的消息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但是在由现实多次验证了其真实性后,柏妮丝有理由怀疑这是他从丽贝卡那里听来的二手消息。

至于第一手来源,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加百列告诉丽贝卡的。

难以想象一个向来不苟言笑,肃穆冷漠的天使长,是如何仔细叮嘱一个人类女孩要注意天气变化的。

如果有机会的话,她实在很想现场围观一下。

这么想着,才刚出海面就被兜头而来的炽.烈阳光给晒得有些睁不开眼的柏妮丝直接选择了瞬移上岸,抄着近路很快来到了密林酒吧附近。

推门走进大厅,坐在自己习惯的角落位置,好奇翻看着面前的更新菜单。一个有些耳熟的柔和女声忽然在她面前响起:“你好,请问你需要点什么?”

“一杯青柠特调……”她边说边抬起头,看到面前新来的服务员时,微微愣了下,“是你?”

那个被他们从怀亚特手里救下来的女孩,如果自己没记错,她应该是叫萨布丽娜吧?

正在低头登记餐桌号的萨布丽娜闻声抬起头,在看清面前的少女是谁后,脸色唰的一下立刻变得苍白,甚至还抱着手里的笔记本往后退了几步,满脸惊恐,像是看到了什么让她格外害怕的狰狞鬼怪。

多熟悉的表情,这才是正常人看到自己时该有的反应。

柏妮丝眨眨眼,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假装继续看手里的菜单,语气平淡地说:“你去告诉丽贝卡这一桌是我,她会知道我要什么的。顺便一提,你的裙子很漂亮。”

虽然和第一次见她时所穿的不一样,但是都很符合柏妮丝自己的审美。

“好……好的。”她慌忙回应着,脚步和声音都在控制不住地发颤,转身离开的时候简直用逃命来形容也不为过。

没过一会儿,丽贝卡便端着柏妮丝最常点的冷饮以及照例附赠的一份海胆肉走了过来:“抱歉,萨布丽娜是最近刚由警卫处的特洛伊介绍过来的。不过因为以前的一些事,她总是有点容易受到惊吓。”

“看出来了,不过也不能完全怪她。”柏妮丝理解地点点头,端起面前的饮料喝了一口。

剔透到湛蓝发翠的漂亮色彩,无端让她联想到蒂亚戈的眼睛。

什么时候自己也是个想象力这么丰富的魔了?

她心虚地眨眨眼,将注意力转移到一旁的海胆肉上。

“说起来,最近纬度空洞的活动次数是不是越来越频繁了?”

丽贝卡是指昨天傍晚,天空中再次出现原世界影像的事。尽管很快就被平息下去,也没有像上一次那样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可还是让许多居住在这里的原世界生灵们感到惶惶不安。

“确实是这样。冕下他们最近也在忙这件事。”柏妮丝回答。

她想起昨晚半夜见到蒂亚戈时,还被对方那种极为疲惫又虚弱的状态给吓到。尽管潮灵解释这只是暂时的,是由神力分割回本体所造成的临时影响,但柏妮丝还是留在宫殿里守了他一晚上。

“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很快也无法在这个新世界待下去了?”丽贝卡看起来相当忧虑重重,“我尝试着问过加百列,但他不肯告诉我更多,只让我不要太过担心。可是……我们终究还是会回到原世界去的吧?”

这个话让柏妮丝有点莫名其妙:“回原世界不好吗?那里有更多你熟悉的环境和朋友不是吗?”

丽贝卡沉默一瞬,继而略带勉强地笑了笑,清亮眼睛里却没有丝毫愉快的情绪,只有浓重的悲哀:“是啊,我们都应该感到高兴才是,谁会不希望回家呢?”

那也要有家的人才会这么想。

不过这个话题确实让柏妮丝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就是一旦他们都回到了原世界,她很有可能无家可归,因为她本来就没有。

更别提,她出狱的事有可能早就已经传遍了整个渊海神域。真不知道到时候等她回到海洋,要面对的究竟是怎样一个惨烈场景。

说不定新的罪名就这么诞生了——诱惑海神来洗白自己过往罪行的渎神罪什么的。

客观来讲,这个绝对听起来比之前的弑神罪更让鱼气得牙痒痒。

柏妮丝咬着嘴里的鲜甜海胆,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感觉不知不觉间,她似乎已经踏上了一条从未设想过又极为惊世骇俗的道路。

倒是再看着丽贝卡脸上那种充满悲哀的神情,柏妮丝忍不住问:“你是在担心什么吗?”

长久的寂静沉淀在空气里,让柏妮丝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不该问这个明显在触碰对方伤疤的问题,尽管她的出发点只是想试试看能不能帮上忙。

正在她打算道歉不该多问的时候,丽贝卡忽然抬起头,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奇异明亮:“柏妮丝是海巫对吧,能让任何人实现任何愿望的海巫。”

“你想说什么?”她的状态让柏妮丝本能有些警惕。

那种曾经在无数人类脸上看到过的,渴望着得到某种东西的模样,柏妮丝很熟悉,但是未曾想过会出现在面前这个少女身上。

印象中,丽贝卡总是包容而温柔的,遇到什么事都愿意站在对方的角度去思考问题,对待周围的每一个人都那么真诚而善良。

甚至在这个新世界里,她是除蒂亚戈以外,第一个对柏妮丝明确表示了友好与接纳的人类。

很难想象,这样美好纯净的人,会用一种和以往那些贪得无厌的交易者类似的开场言论来询问柏妮丝关于愿望的问题。

“如果……我是说,如果……”她看起来很不安,但那并未影响到她眼神中的坚定,“人类是否能够像天……不,像精灵那样长寿,并且保持容颜不变呢?”

“人类拥有精灵的寿命?”柏妮丝诧异地重复,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对长生不老起了执念。

这种荒唐的想法,怎么看都应该出现在那些统治阶级的人的脑海中。

“我知道,跟你做交易是需要付出巨大代价的,何况我的想法还那么不切实际,我都知道。只是……是否有这种可能性呢?”她依旧看着柏妮丝,甚至还多出了一份脆弱的希冀。

“你既然知道,那为什么……”

她说到一半,忽然停住,紧接着才反应过来:“是因为天使长?”

听到这个称呼的瞬间,丽贝卡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刺伤到一样微微瑟缩了下,眼睫半垂着,遮去眸子里的所有亮光,慢慢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片刻后,她又笑起来,和平日里那种温婉灵动完全不同,更像是在哭那样,双手紧张地捏握着:“很痴心妄想的念头对吧,我知道,很可笑的。”

也许是因为她一直以来确实对自己很不错的原因,尽管柏妮丝自认为不是什么富有同情心的魔,但还是忍不住为她感到同情与难过:“并没有。我倒是觉得,换了谁都会这么想的。”

“那么,有这个可能吗?”丽贝卡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那些落在她眼里的阳光,莫名让柏妮丝想起夜里的烛火,周围都是被烧灼成灰烬的飞蛾。

用吸管将杯子里的饮料搅动几圈,听着冰块撞击在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叮当声。柏妮丝最终松开手,诚恳地告诫对方:“我不是一个好的交易对象,丽贝卡。事实上不只是我,任何恶魔都不是。我们从来不做亏本生意,你失去的一定会比你得到的多得多,这才是恶魔交易的本质。”

她能理解丽贝卡的想法。

毕竟只要将自己和蒂亚戈代入思考一下,她就完全能懂了。

不得不说,无法逾越的距离真的是件很可怕的事。

但是,

“我的回答是,永远不要试图和一个恶魔做交易。”

这是她最真心的劝告。

“可……”

丽贝卡的话还没说完,一阵混乱的骚动忽然从楼下传来,紧接着是无数玻璃被砸碎的声音,还有各种夹在其中的凄厉尖叫声。

“发生什么事了?”丽贝卡茫然地站起身,看到柏妮丝已经迅速消失在了原地。

一楼大厅此时已经一片狼藉,到处是流淌的酒水,破裂的锋利玻璃,折断的桌椅与墙壁上焦黑狰狞的裂口。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穿着黑色斗篷的怪人究竟是何时出现的,但是当他抽出背上的两把短矛,干脆利落地削断了上前询问他需要点什么的红心杰克的脖颈时,整个密林酒吧立刻爆发出了强烈的动乱。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脾气暴烈的三个地精,然而他们的攻击对于这个斗篷怪人来说完全不痛不痒,甚至连还手机会都没有就被他手里的锋利兵器劈碎了身体。

他的目的性很强,完全并不受其他无关人员攻击的干扰。在巡视一圈酒吧里各个生灵的面孔后,他很快将注意力锁定在了一旁正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萨布丽娜身上。

逆着光,萨布丽娜只看到一个庞大的黑影正在逐步朝自己走来,一路踩着无数玻璃残渣与地精破碎的尸体,跨过红心杰克还凝固着最后僵硬表情的头颅,尖锐到惊怵的刺耳声音越逼越近。

她试着朝对方发起攻击以自卫,可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紧张的缘故,无论她默念多少遍早已烂熟于心的光明神咒,抬起手臂颤抖地指向对方,却什么也没发生。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萨布丽娜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脑海里一片空白,被已经逼近面前的杀手的漆黑影子完全笼罩进去,脸孔与嘴唇都苍白得死气沉沉,瞳孔因为极度惊吓而收缩成小小的一点。

雪亮刀锋举起在她的头顶,空气与她全身的血液一起凝固住,连时间都在那一刹那被拉长成线,绞紧在她即将破碎开的细弱脖颈上。

她看清了那个冲自己而来的屠夫的脸。

他有一双鱼类的眼睛,冰冷浑浊,凸出在眼眶外,覆盖着层半透明的白膜,颌骨以下是三道像伤疤一样的腮。

下一秒,在刀锋即将劈落在萨布丽娜头顶的时刻,一把灰白色的骨刃稳稳悬停在了刀刃与萨布丽娜的皮肤之间。

紧接着,柏妮丝单手挑开了他的刀锋,抬脚朝对方猛地踢了过去。

屠夫被猝不及防地踢中了脆弱的腮部,略微踉跄地后退几步。再次看向这个突然出现的黑发少女时,他的眼珠古怪地转动一下,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犹豫,很快便将攻击目标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不得不承认的是,若单论格斗技巧,眼前这个屠夫并不比柏妮丝逊色多少。

在接连躲开了对方一系列近乎无缝隙的连续攻击后,柏妮丝跃上已经被破坏得摇摇欲坠的柜台,趁着他用手中短矛刺向自己的瞬间,动作轻盈地跳踩上短矛的矛尖,锁死他右手的动作。

骨刃在她手里翻转半圈,蹲身一挥,精准挡下来自屠夫左手的攻击,极强的力道瞬间将对方手里的短矛震脱出手。

刚刚在如同一只黑猫般轻而稳地蹲守在自己眼前的少女,突然凭空消失在了屠夫眼前。紧接着,柏妮丝迅速出现在屠夫身后,骨刃紧贴在对方的脖颈处。

然而这样的威胁并没有让他立刻放弃反抗,反而还冒着随时可能会被割喉的风险,单手扣停柏妮丝握着骨刃的手,同时抽出刺入柜台里的短矛朝她横劈过去。

察觉到他的意图后,柏妮丝立刻退让开,飘扬而起的黑发被锋利的短矛削断一截下来,落在地面到处都是的水洼中,又缓缓沉没下去。

但愿丽贝卡有记账的好习惯,这样很快就能算出应该找这个疯子赔偿多少了。

大片幽绿光焰从脚底燃烧而起,那些原本四散漫流在地上的水开始逐渐凝聚在柏妮丝身边,很快化作无数活过来的藤蔓般纷纷朝屠夫封锁绞杀过去。

在绝对的魔力悬殊面前,他很快被一簇簇疯长的水流围剿得毫无还手之力,最后只能被困束着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柏妮丝走过去,浅绿色的眼睛因为魔力的燃烧而变得格外明亮。她用骨刃抬起对方的下颌,逼迫他直视着自己的眼睛,质问到:“是谁让你来这儿的?”

长着一双诡异鱼眼的屠夫并不回答,反而朝她冷冷一笑,本就扭曲的脸孔忽然变得更为可怕。他抽搐着,嘶吼着,整个身躯在眨眼间便融化做了一地触目惊心的骸骨与腐肉。

“死咒啊。”柴郡猫从吊灯里爬出来,盯着地上的残骸裂开嘴,笑容诡谲,“看来这只是个被派来执行任务的傀儡而已,他的主人显然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身份。”

“谢谢你的解说。要是下次你不像现在这样被吓得躲进吊灯里,我想我会对你更刮目相看的。”

柏妮丝皱着眉尖说着,同时回头看向一旁正被丽贝卡抱着不断轻声安抚的萨布丽娜,忽然有些疑惑:

为什么这个屠夫看起来只想迫不及待地杀了她呢?

难道和怀亚特以及那个出现在关押室的冒充者有关?

那是不是意味着,其实萨布丽娜还知道一些关于他们的秘密,所以她才会被当做必须要被灭杀的对象?

还没等她考虑好要不要走过去询问一下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这里……是发生什么事了?”

刚收拢翅膀落地的特洛伊看着酒吧里的满目疮痍,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惊讶全都直白地写在脸上。

“这儿暂停营业了。”柏妮丝甩了甩手,捏起自己被削断一截的发尾回答,“看起来今天不是个做生意的好日子。”

“那……你们都没事吧?”

说完,不等柏妮丝回答,他又立刻着急地朝对方说:“不对,我也有很紧急的事要找你,你现在立刻跟我来!”

“怎么了?”这次换柏妮丝茫然了。

难不成是加百列思来想去,终于还是觉得不对劲,索性决定先把她关起来再说吗?

“是海族!海洋生态圈的保护罩被不知是谁给打破了!”

特洛伊语速飞快地解释着,头顶的一簇簇小卷发几乎都要立起来:“现在长官他们都在海边,让我马上把你叫过去。”

“生态圈被打破了?”柏妮丝愣下,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那为什么一定要叫我过去?这种事不是应该立刻通知冕下吗?”

她又无法修补那种破损,只有蒂亚戈才可以。

“这已经派别的同伴去通知冕下了。但是听长官说,冕下和圣女大人一早去了海洋博物馆,也许是回了原世界,可能短时间里赶不过来。”

特洛伊抓抓头发,满脸焦急地看着她:“不管怎么说,你先跟我来吧!”

“……那好吧。”

尽管心有疑问,但柏妮丝还是跟着对方很快来到了正闹作一团的海边。

却没想到,一见到她出现,不少愤怒的海族就立刻指着柏妮丝尖声大喊到:“就是她把保护罩打破的!我们都看到了!”

“什么?”柏妮丝莫名其妙地看着那群张牙舞爪又愤慨不已的海族,还有点没进入状况,“你们在乱说什么东西啊?保护罩破了跟我又没关系!”

“狡辩!就是她——!”

“就是她!我看到了——!就是这个海巫!是她干的!”

“恶魔——她想把我们都杀了!”

“恶魔——!恶魔!”

柏妮丝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忽然有种时光倒流般的可怕错觉。

五十几年前,她在渊海神域也遇到过同样的事情。

所有海族都在高声咒骂着她是个可憎的恶魔,指控着那些她毫无印象的累累罪行。

这一刻,仿佛噩梦复活。

作者有话要说:【1】第十五章写过

【2】第十七章写过

上一章的bgm成safeandsound-madilyn吧,但是我不敢直接改,所以这里说一下。因为上一章不知道为啥被高审过,所以如果改的话,还会被审……就很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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