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原本的设想,他们现在应该去立即修补所有的纬度空洞,避免各个世界因为融合混乱而相继崩溃。然而在出发前,奥格斯格却发现蒂亚戈似乎有点心不在焉,对于他所说的那些话也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反应。
意识到这点后,光明神很快便停下了这种没有意义的自言自语,转而安静地注视着对方那张因为不带多少表情而显得格外疏离的白净侧脸:“您好像正在担心着别的什么?”
“我得先回海洋一趟。”蒂亚戈回答着,重新掀抬起的浓密眼睫下,是一对蔚澈无波的蓝眼睛,色彩和眉心的海神印记如出一辙。
“现在?”奥格斯格有点惊讶。
他嗯一声,望着混沌之都那永恒黯淡的天空,深灰黄色的厚重云层压在头顶,只剩一线苍白流光还徘徊在视线尽头,入目所及之处皆是荒凉又寂静的:“她遇到麻烦了。”
其实根本不需要再去问对方口中的“她”是谁,奥格斯格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但他还是轻轻眨下眼,故意确认道:“是我想的那个孩子吗?让您连加冕礼都放弃参加的海族生灵?”
“所以说,您那个时候就应该已经知道了,不是吗?”
“那这么看来,我们之前的赌约已经有结果了。”
“是。”
“您赢了。”蒂亚戈很干脆地承认到,紧接着便消失在了一片银蓝光辉中。
跟着他来到那片明显区别于其他海域的洋面上空,奥格斯格透过那层虚幻的彩虹光雾,一眼便看到了正被潮灵维护在身后的柏妮丝。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实在很难想象,拥有着这样一双清澈浅绿双眼的少女会和曾经的乌苏拉一样,是海底唯一的君主级恶魔。
不管是从眼神中还是她的各种行为,奥格斯格都感受不到任何与她身份相关的,本该属于海巫的残暴与阴暗凶恶。似乎那些同样的魔力继承到了她的身上,所带来的只有和历任海巫一样极为美艳惹眼的漂亮外貌,却又因为神态中总是不自觉流露出的天真纯净而形成一种迷人的反差感。
小魔女。
这个形容放在她身上倒是比海巫或者恶魔一类的词要来得贴切得多。
这么想着,奥格斯格收回视线,很快和蒂亚戈一起来到那片尚带潮湿的海底沙地上,向面前迅速朝他们跪地行礼的所有生灵微微扬下脸:“起来吧。”
边说着,他的注意力边在海皇与柏妮丝之间不动声色地转过一圈,灿金色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像是在笑那样。
当柏妮丝站起身无意间抬头和他的目光对上时,立刻产生出一种类似于被耶梦加得注视着,仿佛隐藏在内心里的一切秘密都被瞬间洞穿,与但相比之下又要容易忍受得多的清晰战栗感。
她僵硬着重新垂下视线,细微的动作被蒂亚戈察觉到后,他旋即朝前跨出一步,将自己横隔在奥格斯格的视线与柏妮丝之间,微微低头专注地看着对方,说出口的话却是在询问着一旁的海浪精灵:“发生什么事了,潮灵。”
“回冕下的话……”
潮灵很快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都完整且简练地概括了一遍,说出口的话落在柏妮丝的听觉里仿佛匆匆擦过耳畔的风声,只有眼前这个金发少年神的存在是真实的。
那双清晰映照着自己模样的苍蓝眼睛,柏妮丝看着它们,莫名觉得有些许的陌生感。明明眼前这个人,外表是蒂亚戈的,开口说话的声音也是蒂亚戈的,可他看自己的眼神却和以前有些微的不同。
在那些熟悉的温柔与真实情感之外,她还敏锐捕捉到了另一种像是在对她非常好奇的情绪。
这在以前的蒂亚戈眼中是不曾出现过的。
还有刚才突然闯进自己脑海里的那个声音,明明来自于蒂亚戈,却又和梦中那个看不清面容的少年的声音一模一样。
一时间,她忽然感到有些不确定,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蒂亚戈还是别人。
听完潮灵的解释后,蒂亚戈略略垂下眼睑,似乎是在考虑着什么。
然而还没等他做出任何回应,一旁的海皇却率先开口了,语气中带着令人胆寒的强烈愤怒,甚至是咬牙切齿:“冕下,海巫带着她所有的手下突然进犯渊海神域,杀死了无数无辜海族,还卑劣地骗取了潮灵信使的信任为自己开脱!这样的恶魔,必须立刻将她处以死刑才能给那些枉死的生灵们一个交代!”
话音刚落,围守在一旁的数千人鱼军队忽然齐刷刷朝蒂亚戈单膝跪了下来,将手里的武器长矛刺立在旁,垂首致礼着齐声高喊:“恳求冕下将海巫处以死刑,还渊海神域公道!恳求冕下将海巫处以死刑,还渊海神域公道!”
眼前的这一幕让柏妮丝格外焦躁,甚至不知不觉间满身都是薄薄冷汗。她第无数次想起乌苏拉曾经如同诅咒般对她说的话:
“他们都只会盼望着你去死。”
闭上眼睛将那个恶毒的声音从脑海中勉强压制下去,柏妮丝不自觉地握起手,尖锐的指甲刺进掌心间,带来清晰绵长的刺痛感。这让她稍微冷静了些许下来,可那种近乎本能般的想要逃跑和远离一切的冲动并没有就此消失。
她甚至不敢再去看蒂亚戈脸上会有什么表情,同时也更加后悔自己刚才没有直接逃走。
在整个渊海神域的信任与她之间,蒂亚戈会做出什么选择,这是柏妮丝从来不敢想也始终恐惧去面对的。
这和曾经在人类世界所遇到的任何情况都不同。他曾经的父亲,家人,所有信奉着他依赖着他,所有受他庇护的生灵都在呼喊着要柏妮丝偿命。
一时间,她的脑海里完全是一片空白的,除了逃跑根本想不起任何别的东西。
淡淡的翠绿魔焰杂乱无章地闪烁在柏妮丝的指间,她无意识地后退一步,却意外撞到了不知什么时候绕到她身后的奥格斯格的身上。
他好像……知道自己会往后退似的。
回头对上那双灿烂到令人发怵的金色眼瞳,柏妮丝感觉自己更僵硬了,尖锐的恶寒感张牙舞爪地冒出来,让她连第一时间应该立刻退让开道歉都忘记了,只看到这位银发的光明神朝自己的肩膀虚碰一下,那些在她手中凌乱不安的魔力立刻被遣散开。
“如果这就是你们的全部诉求。”蒂亚戈淡淡开口,打断了那些刺耳的呼喊声,嘴角边牵开一线极浅的笑弧,“那么我的回答是,绝无可能。”
这个结果显然和海皇的预期完全相悖。
他愣了一下,脸上的愤怒在瞬间内凝固住,像是遭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打击似的,连脸色都苍白了下来,只剩满脸的难以置信:“……冕下?我,不明白您的决定。她是海巫,是渊海神域最大的敌人,还曾经犯下过那么多早该让她被判处死刑的罪行,甚至那些还是发生在您……”
“我并没有忘记过去发生的那些事,亚伯拉罕。”
蒂亚戈平静地回答着,将他尚未说完的话直接掐断,态度却是一种让人鱼族无法理解的云淡风轻。
他垂下视线注视着面前依旧保持着臣服姿态的海皇,年轻漂亮的脸孔上,有一双浸透着深厚古老冷意的眼睛:“所以,我也希望能找到那个造成如今局面的恶魔,但不应该是现在这样。”
“可是冕下,整个渊海神域都亲眼所见,是海巫带领着无数的海底恶魔突然对我们发起攻击……”
说到这里,亚伯拉罕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但紧接着,对于柏妮丝以及她身份的顽固仇恨情绪又让他开始下意识地排斥这种想法:“这是不可能的,就算有其他恶魔冒充她,那也最多只能做到样貌一致,不可能连魔力都是一样的。海巫只能有一个,那就是她!如果今天放过了她,那往后的渊海神域将永无宁日!”
见海皇的态度异常激烈且坚决,蒂亚戈略微歪下头,缓慢眨眨眼问:“也就是说,你们已经决定要和我作对了,是这样吗?”
尽管看不出他有什么类似发怒的迹象,可当亚伯拉罕听到这句话后,一种怪异的,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恐惧感却立刻萌发了出来。
他错愕地看着面前这个刚苏醒的少年神祇,忽然有种感觉,在这副他熟悉的,从小看着长大的外壳之下,承载着的是一个完全不同的陌生灵魂。
这个想法让他在短时间内有些失语,耳边只剩轰鸣的海浪声,沉重地敲击着他的心脏上。
经过一阵短暂的古怪寂静后,亚伯拉罕试着再次开口:“不……无论何时,我们都不会做出与冕下意志相悖的事……”
“既然如此。”蒂亚戈再次微微笑起来,“我接受你们的效忠,其他的话也不用再说了,起来吧。”
“可渊海神域需要得到一个应有的公道,冕下——!”
他还没说完,蒂亚戈忽然闭上眼睛叹息一声。再次睁眼居高临下地睨视着对方时,他脸上最后一丝浮于表面的温柔神情也彻底消散开,只剩一片令人不寒而栗的冷硬:“我对你,还不够宽容吗?”
“还是说,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些话,你都以为我只是在跟你商量或者开玩笑?”他盯着亚伯拉罕的眼睛,虹膜上的蓝色像是凝固自深海里的坚冰,一丝属于世间生命的鲜活气都没有。
和他对视久了,就会明显感到自己正在被一种沉重的,无法挣脱开的窒息压力所包围,精神不由自主地高度紧绷起来。
不知为什么,蒂亚戈此刻的神情让柏妮丝很容易就想到了耶梦加德。即使只是被注视着,他们也能让人体会到那种来自生物本能最深处的恐惧。
“不……不敢。”
“好。你说你希望替渊海神域得到一个应有的公道,是吗?”
“是的……”
“当然,这是理应被允许的,也是勇气可嘉的事。”
“但是,你同时也得记住。”
他清晰而缓慢地开口:“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公道。”
“渊海神域发生的事,不会就此结束,你们想要找的罪人一定会找到,这是我给予你们的承诺。”
“至于柏妮丝,她和这件事没有关系,任何生灵都不允许伤害她,听懂了吗?”
多艰难才能屈服着点头回答一句“遵命”,柏妮丝看着周围收起武器的人鱼军队,知道自己暂时算是安全了。残存的紧迫感还留在她的精神里,让她在松口气的同时,也隐隐有种不太真实的,像是在做梦般的幻觉。
“对了,我刚才听到潮灵说有谁被螺刺割伤中毒了,是安杰尔吗?我记得如今的皇家巡卫军是他在带领。”
“回冕下的话,是的。他是第一个发现渊海神域被入侵的,但在交战过程中受了伤,现在……”
亚伯拉罕说到这里时忽然停顿住,眉头紧皱的脸上满是无法掩饰的焦虑与担忧,握在权杖上的手也更加用力:“他的状态很不好,但还有一线生机,所以这次我本来也是想……”
“那还等什么呢?再没有其他事能比救回自己的孩子更重要了不是吗?我会治好他的,别担心。”说着,蒂亚戈主动伸手扶起对方,语气轻快温柔,听起来和从前似乎没什么两样。
可是当亚伯拉罕因为这熟悉的语气而不禁抬起头,再次看向他的眼睛时,映入眼帘的,却仍旧是属于神明的绝对漠然与古老沁冷。
他想起刚才蒂亚戈所说的,他记得所有以前发生过的事。所以对他而言,想要模仿或者表现得和以前一样实在不是什么难事,哪怕他可能都已经感受不到以前的情感。
这个认知让亚伯拉罕感觉到了畏惧。
于是,他垂下眼睑,以一个信徒该有的恭敬回答到:“感谢冕下。”
“那就走吧。”
他说完,又转头看向一旁的柏妮丝,刚打算让潮灵将她送回莱雅塔海域等他回来,却听到奥格斯格忽然说:“还是让这孩子暂时住到我那边去吧,这样会方便很多。”
实在不能理解他所说的“方便”到底是从哪个角度来看的,柏妮丝满脸茫然又诧异地望着对方,却发现他根本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和蒂亚戈简单交换了几个眼神后,朝她略微扬了扬眉梢:“请跟我来吧。正好希尔维杜见到你也会很高兴的。”
“等,等下……”柏妮丝有些抗拒地后退两步,浅绿的眼睛里堆积着显而易见的慌张。
虽然她如今已经完全适应了和蒂亚戈近距离的各种……接触,但是这并不代表她就能毫无障碍地直面另一个至高神。恶魔和神祇天生体质相克的特性仍然存在,她连和对方站得近点都会克制不住地紧张到头皮发麻,更别说还要去寰穹神域。
“我不想……我是说,我能不能不……”
“没关系的,柏妮丝。”蒂亚戈轻声安慰着,将戴在自己指间的那枚海蓝色戒指取下来,转而牵起她的手为她仔细戴上。
顿时,一股深厚而宁静的熟悉气息立刻充盈开,将她感官内所有的紧迫焦虑都轻易平复下来。
看到眼前这一幕后,周围不少即使是极为训练有素的人鱼也纷纷有些表情扭曲,好像看到了什么特别折磨他们精神力的残酷画面。
柏妮丝含糊地应一声,刚想抽回手,却被对方捏住指尖重新扣握回去,紧接着一个如羽毛般轻柔的吻便落在了她戴着戒指的地方:“我很快回来。”
在感受到对方柔软唇瓣触碰上手指的瞬间,柏妮丝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还傻乎乎地跟着点了点头。
回过神来后,一团明显的热气立刻浮现在了她的脸颊上,同时也让她彻底不敢再去看周围其他人鱼的表情了,只听到奥格斯格似乎在旁边发出了一声似笑非笑的气音,好像觉得这个场面格外有趣。
柴郡猫说得对,柏妮丝有点恍惚地想着。自己一定会被载入史册的,尤其是人鱼族的历史。甚至搞不好,也许连寰穹神域的岁月史书里也会留下她的名字。
这种一半觉得格外沉重不安,另一半则在雀跃自己成功避免了和人鱼族的冲突,由此能够平安苟活的复杂情绪,一直持续到她被奥格斯格带着来到了寰穹神域的最高处,那座洁白无瑕却又极为气势恢宏的光明神宫里为止。
和海神宫那种因为处于海底,所以视野所及之处都是被一种特殊的浅淡蓝色所包围着的冰冷精巧不同。推门走进去后,柏妮丝看到呈现在眼前的一切都是鲜艳且热烈的,好像世间所有能找到的色彩都来自于这里。
它们簇拥在一起,光是看着都觉得眼花缭乱,却又丝毫不会显冗余,只会让人感到惊叹不已。
柏妮丝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不同种类的花与树,它们交织着肆意茂盛在她所能看到的每一个角落,缠绕在那些洁白的尖肋拱顶上,为来者撑起一条洒满阳光与花叶剪影的宽阔大道。
越往前走,树荫遮盖的范围就越少,直到眼前出现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宽阔绿茵地,奥格斯格忽然停下来,转头看着身后正试图用手掌去接住一朵鲜花的影子的柏妮丝,脸上不带任何特别神色地问到:“能和我聊聊吗?”
“啊?”她停住脚步,手臂颤抖一下,刚刚还完好无损的花朵剪影立刻在她指间破碎开。
收回手后,柏妮丝眨眨眼,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却听到他已经给出了结论:“你会答应的,虽然你其实很害怕我,也害怕我问到关于你和蒂亚戈的问题。”
柏妮丝:“……”
她终于想起来,眼前这位光明神是真实的化身,全视之眼下的任何事物对他而言都没有秘密可言。
于是,已经涌到嘴边的借口又被她咽了回去,只默默腹诽着既然都知道结果了,那为什么还要问她。
“因为这样的交流方式符合所有生存于法则之内的生灵的日常习惯,所以我觉得也许我还是问一下会比较好。”他回答。
柏妮丝:“……”
是全视之眼的附加读心术吗?这能力也太变……化多端了。
“我并不能读取你的想法,只是能看到你将会做的每一个决定而已。”说完,他又很体贴地提醒,“读取生灵内心想法这样的事,是需要直接干涉到具体个体身上的。我并不能做到,但是蒂亚戈可以。”
柏妮丝:“……”
“当然了,他向来完全尊重你的感受。所以没有你的允许,我想他也是不会这么做的。”
他语气安慰,可柏妮丝却感觉自己的三观已经就要裂开了:“……那既然这样,您其实根本没必要和我聊什么。反正从结果来说,您都已经知道我的回答了,不是吗?”
“你接受得很快。”奥格斯格评价着,说不出是赞赏还是在客观陈述,只看着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过蒂亚戈说过,希望我能用你习惯的方式对待你,这样会让你觉得比较自在。”
这哪里让人更自在了?!明明是更诡异了好吗?!
柏妮丝满脸欲哭无泪:“不用了……真的,我很感谢您,但是,还是请您让我不自在吧。”
“这样啊。”奥格斯格有些遗憾地叹口气,语调和蒂亚戈有种惊人的相似感,可脸上却没有半点遗憾的样子,反而还从头到尾都是一种好像看到了什么挺有意思的奇怪东西的淡淡愉快表情,“看起来这个方法不太适合我。那么,我还是让希尔维杜来陪你吧,也许你们能在这里找到一些对你而言应该会很有意思的东西。”
这绝对不是安慰,而是他看到的不知什么时候会发生的真实。至于有意思这个说法,柏妮丝更倾向于将它和惊吓划上等号。
“是这样,没错。”光明神轻快地回答。
“……”
她感觉自己真的要哭了。
很快,他们来到了存放着岁月史书的尖塔阁楼。柏妮丝失魂落魄地抬头看着眼前这座肃穆高耸的建筑,顿时被一种强烈的熟悉感所击中。
“这是……”她喃喃着,睁大眼睛看着面前那扇大门,上面雕刻着全视之眼和无数的生灵,以及一个托举着这一切的简练人影。
那个出现在她昨晚梦中的,同时也是她几百年前曾经真实走进去过的图书馆,如今再次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你曾经见过的。”奥格斯格直白地挑穿她没说出口的那些惊讶。
“可是,这里明明是寰穹神域,而我当时正在人类的光明教廷里……为什么?”反正一切的试探与迂回掩饰在全视之眼面前都是无意义的,柏妮丝干脆直接给出了自己的疑问。
“因为那天既是日全食也是月盈祭,是永恒之烛熄灭,海洋之心以全新的形态入世的日子。世界的命运在那一刻会发生巨大改变,岁月史书会自动出现在引起这种改变的生灵面前。”他解释。
他说的每一个词汇柏妮丝都能听懂,可连在一起,她感觉自己就很难懂了。
世界的命运,引起这种改变的生灵——这些宏大又遥远的词语,怎么看都应该和自己毫无关系才对。
“……我不敢说我听懂了。”她再次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恍惚,好像连世界都不再是真实的,只是她的一个梦而已。
奥格斯格侧目看了她片刻,并不避讳地回答到:“在那天,引起世界命运变化的存在有两个。一个是即将以人鱼族皇子,也就是蒂亚戈的身份入世的海洋之心。还有一个,就是你。”
“为什么?”柏妮丝生涩地问。她感觉自己就像个白痴一样,从踏进光明神宫到现在,问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为什么。
“因为他会爱上你。”
奥格斯格极为平静地说着,伸手隔空挥开了面前的沉重大门。和印象中的一片漆黑不同,柏妮丝看到无数的星图正不断流动着,变换着,缓缓铺陈在他们脚下,绵延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每走一步,他们跨过的都是历史,漫长的千万年坍缩成几个呼吸般短暂的瞬间。
这种体验完全超出了柏妮丝的认知,让她有种极为不真实的,仿佛自己只是一粒尘埃般漂浮在宇宙空间里的深刻怅然若失感。
走到其中一个历史节点时,奥格斯格忽然停下来,抬手示意。
那些无处不在的,已经实体化的时光迅速消退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完全和普通图书馆没什么区别的场景,顶多就是装潢奢侈得过了头。
希尔维杜从手里的书中抬起头,看到来者后立刻放下书,朝他们恭敬行礼:“光明神冕下,柏妮丝。”
“这孩子就交给你了,请你陪着她吧。”
“遵命。”
“祝玩得开心。”
说完,他很快消失在了原地。
不得不说,当奥格斯格离开以后,柏妮丝顿时觉得心里的压迫感少了一大半。她不着痕迹地松口气,被希尔维杜敏锐地捕捉到,旋即温婉笑着打趣到:“看起来和光明神冕下相处会让你觉得很累。”
“呃,其实也还……”
“没关系的柏妮丝,你可以实话实说。”
她挽起对方的手臂,将柏妮丝带到沙发边坐下,再为她倒出一杯特调太阳雨:“事实上,我想除了海神冕下以外,任何生灵在面对着至高神的时候都会和你有着相同感觉的。我也一样。”
确实,这和蒂亚戈相处时的感受完全不同,奥格斯格根本不在意她是否真的觉得不自在。他既不会像蒂亚戈那样极为自然地照顾着她的一切,哪怕是最细微的情绪,也不会考虑自己所说所做的会不会让一个普通生灵无法理解甚至是恐慌。
相反,她的种种反应还会让奥格斯格觉得很有意思。
大概就是像人类用树枝去戳蚂蚁,看到蚂蚁惊慌失措时所感到的那种有意思。
“谢谢。”柏妮丝接过来喝了一口,浓郁的温暖清甜味道立刻蔓延开,舒缓了她一直紧绷到都有些发疼的神经。
“这里还有一些糖果,不过我不清楚你是否能接受它们。”希尔维杜边说边将一旁的一盘云朵糖端了出来。
晴天味的糖果只知道冲她嘿嘿傻笑,雨天味的几只则一直在呜呜呜地流泪大哭,搞得几颗阴天味的也开始忍不住哭了起来,剩下的则全是只会冲别人吹胡子瞪眼睛的雷雨味。
太猎.奇了,这可和捕鱼完全不一样。
柏妮丝抿住嘴唇摇摇头,谢绝了对方的好意。
她们阁楼里聊了很久。期间,希尔维杜还带她利用岁月史书看了几段她认为很有戏剧性的历史,并由衷感慨人类唯一会从历史中吸取的教训就是根本不会吸取任何教训。
等到夜幕降临,她们在一起用过晚餐以后,希尔维杜将柏妮丝带到了一间临时为她准备的房间里,并带着歉意解释到:“因为是匆忙准备的,也许还有很多不周到的地方。要是你需要什么的话,可以直接告诉这里的守卫天使,或者让他们来找我。”
柏妮丝看一眼身旁这个比起莱雅塔海域的宫殿也丝毫不逊色的宽敞奢贵房间,同样真心地回应道:“说真的,你就算让我只住在这里的浴池里也已经足够了,完全不会再有什么缺的东西,谢谢你。”
“应该的,你喜欢就好。”希尔维杜笑起来,这让她看上去少了几分高贵不可侵犯的距离感,眉眼间那股浑然天成的妩媚女人味不自觉地展现出来。
末了,她拿出一封信递给对方:“这是丽贝卡给你的。自从回到原世界以后,她一直没能和你取得联系,所以拜托加百列将这封信给你。不过,光明神冕下让他将信留下来了。”
看来,他是早就知道自己今天会在这里了。
再一次的,柏妮丝对全视之眼这种东西充满了敬畏。
“替我谢谢天使长。”
“好的。那么,祝晚安。”
“晚安。”
送走希尔维杜后,柏妮丝独自坐在书桌前看完信,再很快写了回信交给神宫里的守卫天使,请他们帮忙送去给丽贝卡。
此时的夜空已经被无数灿烂的繁星所照亮,大团瑰丽无比的星体聚集在一起,像用会发光的丝线在天幕上刺绣出的无数花朵。
柏妮丝坐在窗台边,发呆似地盯着那些星星好一阵,忽然很想见到蒂亚戈。
不知道渊海神域的事怎么样了。
她沉默地收回视线,爬上床,将自己埋进那团柔软轻厚的被子里。淡淡的清新柑橘与橙花的气味包围住她。
到底这里是寰穹神域,是天使和光明神所居住的地方。即使有戒指以及鱼鳞项链的保护作用,柏妮丝还是觉得很难入睡。那种来自恶魔天性中对于周围浓厚神力气息的排斥感,让她隐隐有些焦虑,好几次都在即将睡着时又充满恐慌地醒来。
迷迷糊糊间,一阵细微的冷意从皮肤上传来。柏妮丝皱着眉尖,伸手去胡乱摸索不知道被自己踢到哪里去的被子,紧接着便感觉它好像自己爬回来,主动裹在了她身上。
她迷惑地睁开眼,看到蒂亚戈正坐在床边,逆着窗外星光的脸孔轮廓有种模糊的柔和。即使不太清晰,但柏妮丝还是第一时间便认出了对方:“冕下?”
见她醒过来,蒂亚戈停下为她整理被角的动作,抬头望向她,声音轻柔地询问:“是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我本来就没睡着。”柏妮丝边说边坐起来,伸手去摸刚才熄灯的地方。很快,那些攀附生长在屋顶和角落各处的花朵们纷纷从休眠中醒来,依次盛开,将柔和的暖调光线充盈在整个房间里。
“还是会不习惯吗?”
“也还好,不过这里毕竟是寰穹神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柏妮丝揉揉眼睛,很快问起了自己关心的事,“你是刚从渊海神域回来的吗?怎么这么久,那边情况怎么样?”
“确实比我想象的要严重一些,不过能救的基本都已经救回来了。”他伸手替柏妮丝将那些凌乱的长发整理好,从语气到神态都轻描淡写的,好像比起渊海神域的状况,他更在意对方被自己捏在手里的一缕发梢。
连他都说严重,那看来这次事件是已经严重到一个难以想象的地步了。
“难怪海皇那么想杀死我。”她揉下额角,感觉实在不难体会对方当时的心情。换做是谁都会暴跳如雷的。
“以后不会了。”
这句话让柏妮丝心头一跳。她犹豫片刻,欲言又止地看着对方,落满细碎暖光的浅绿眼睛看起来格外剔透清澈,与光明神宫中的任何一种色彩都不相同,独一无二的珍贵,让人想要忍不住的触碰。
蒂亚戈安静地注视着对方,伸手用指尖轻轻抚摸过她眼尾的细软肌肤,听到她朝自己问:“你是不是跟他说了什么?”
“你很担心我跟他说什么吗?”
这个问题问得柏妮丝有点心虚,下意识地眨眼移开视线,抿了抿嘴唇,却毫无防备地含住了对方触碰上来的指尖。
她愣一下,目光上移,对上他苍蓝沉静的眼睛,看到了自己映照在他眼中的清晰模样,像是被困在了海洋中央。
再一次的,那种强烈的,似乎对方有哪里不一样了的感觉瞬间涌入心头。
“怎么这样看着我,在想什么?”他开口,声音听起来是和往常别无二致的温柔悦耳,连握住她手时所传来的温度都是极为熟悉的。
可是……
“你好像,和之前有点不一样了。”柏妮丝尽可能轻松地回答着,不希望自己过于外露出什么排斥的情绪。然而蒂亚戈对她已经太了解了,她的任何一个哪怕很微小的动作与变化都会被他注意到。
比如现在这样,明明对于自己全神格状态苏醒过来的不同有所察觉且心有不安,但还是想要努力表现出接受良好的样子,就像一只收起触须准备靠装蘑菇来抵御未知危险的水母。
“哪里不一样?”
他刻意敛着笑,看着对方还真就认认真真地开始思考和试图组织语言,于是凑近过去吻了吻她微张的嫣红嘴唇:“这样吗?”
柏妮丝呆愣两秒,看到他终于笑起来,潋滟微光波澜在那双清蔚至极的苍蓝眼睛里,似乎之前的一切异常都被一扫而空。
“你……你故意的?”她指的是他明显与之前不同的那种陌生感。
蒂亚戈熟练地搂过对方,低头啄吻着她的唇瓣,含糊不清地回答:“现在也是。”
“我……唔,不是说这个。”柏妮丝气息不稳地挣脱开,手指抓着他凌乱流淌的冰软金发与衣衫,不太确定地看着对方,“我是不是在岁月史书里见过你?在你……以蒂亚戈的身份诞生以前?”
“奥格斯格告诉你的?”他亲昵地用鼻尖碰了碰她的。
“嗯……”
“那么,你刚刚问的问题其实就已经有答案了。”
看着她仍旧有些不太明白的眼神,蒂亚戈捏了捏她的脸,耐心解释:“海洋之心是有自我意识的,只是没有具体形态,也无法直接干涉到世间生灵的个体本身上。而人鱼皇族的身份以及我如今的身躯,是入世后所必须要有的载体。但在载体成年之前,我的本我意识并不会苏醒,再加上你在人类世界的时候见到的只是我的分体形态,所以会感觉和我本身不一样。”
“也就是说,你其实就是海洋之心?”柏妮丝困难地消化着这一切,连声音都是凝涩的。
她回想起曾经乌苏拉那么心心念念地想要得到海洋之心,解除诅咒成为海神。可到头来,海洋之心原来就是海神本身,根本不是什么能够被任意夺取的无生命死物。
“是这样。”蒂亚戈浅浅笑着去吻她的眉眼,却发现她毫无回应,整个水母呆呆的,好像陷入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混乱里。
在接连轻轻叫了几声对方的名字也仍旧没有用后,蒂亚戈叹口气,动作轻巧地将她直接捞进怀里,转身.压在洒落着斑驳灯影的床面上,低头直接吻上她正想说点什么的软红嘴唇。
浓烈到近乎强势的清新气息无处不在地包围着她,让柏妮丝有种坠入深海的错觉,周围都是无数向她涌来的气泡,还有来自于蒂亚戈眼眸中,那些越来越深的蓝色,正在淹没她,吞噬她,将她彻底融化进去。
过于激烈的唇舌纠缠牵扯出不知是谁的细碎喘.息声,柏妮丝有些意识不清地学着他在接.吻时总喜欢的动作,伸手穿过他垂落的长发,捧住他的脸努力地主动回应对方。
旖旎的热意从嘴唇蔓延到脸颊,甚至是其他更微妙的地方。等到这个漫长的吻终于结束后,柏妮丝连忙大口喘.息着,被对方格外暧昧又细致地吻过唇角,耳垂,还有泛着淡淡粉色的白净脖颈,连裙摆边缘的膝盖处都传来危险的被触碰的感受。
“柏妮丝……”他重新抬头看着她的眼睛,喜欢她这种又乖又对自己没有防备的样子,眼里全是他的样子,“想要海洋之心吗?”
熟悉的问题一下子让她想起了曾经在夏夜的小巷里,也是被他这样吻得思绪乱成一团的时候。
那次他也是这样问,你想要海洋之心吗?
可他就是海洋之心。
所以,这个问题其实是在问,你想要占有我吗?
她莫名想到那个印记,至今不知道是否真的存在在蒂亚戈的蝴蝶骨上。
“柏妮丝?”他又开始那样叫她的名字,一声一声,像是泡进冰泉水里的玫瑰,清冽而诱惑。
柏妮丝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耳边除了他的声音就是自己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跳声,可反应神经先一步下达指令让她恍惚着说出个:“这里是光明神宫啊……不太好吧……”
等等,她说了什么?这跟欲拒还迎有什么区别?
柏妮丝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不敢去看对方脸上的表情,只听到他笑起来,还低头亲了亲她的脸:“你觉得在你来这里之前,奥格斯格知不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呢?”
柏妮丝:“……”她决定了,她恨全视之眼。
不过说到她来光明神宫的话题,柏妮丝总算找回了一点理智:“我不太明白,为什么光明神冕下要让我来这里?”
“和我们一直在找的那个恶魔有关。”蒂亚戈边说边抱起对方坐靠在床头,让柏妮丝完全被自己搂在怀里。她发现他好像很喜欢这样。
“那个冒充者?”柏妮丝立刻皱起眉尖。
他嗯一声:“虽然耶梦加德已经重新归于稳定状态,但那些纬度空洞并不会自己消失。所以接下来的几天,我必须和奥格斯格去修补好所有的纬度空洞。”
“这样啊……”
她垂了垂眼睫,被蒂亚戈捕捉到这种短暂外露的低落情绪,却反而还颇为愉快地交握住手指:“我可以将你的这种心情理解为,你不想和我分开吗?”
下意识的,柏妮丝想要辩解,却在看到对方盈着笑意的眼睛时,顿时没了狡辩的力气。
她发现了,这帮至高神就没有一个好东西。不愧是一个本源诞生出来的,捉弄人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不打算去接他刚才的问题,柏妮丝象征性地扯了扯他的长发,然后接着问:“是因为你们接下来会有一段时间不在,所以才让我来光明神宫是吗?”
“不是。”他摇摇头,“现在所有生灵都已经知道我和奥格斯格醒过来的事,她很快就会采取更多的行动,确保在我们回来之前,你和她之间只会剩下一个。”
“所以她很快就会来直接找到我……”柏妮丝思考着,忽然猛地一愣,“可这样说的话,难道那个恶魔就在寰穹神域吗?!”
“并不是。”蒂亚戈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在全视之眼所看到的未来里,从你来到光明神宫,我和奥格斯格离开去修补纬度空洞开始,事情很快就会有个了解。你会得偿所愿,亲手抓到她的。”
这个回答给了柏妮丝很大的希望。她坐直身体,眼神亮晶晶地看着面前的人鱼:“这是光明神冕下一早从我身上看出来的,是吗?”
“是这样。不过因为他不能直接干预到具体的生灵个体上,所以无法告诉你对方究竟是谁。但他知道,你会做到你想要的。”
柏妮丝点点头,沉默半晌后,忽然轻轻开口问:“那你这次,又要走多久?”
“别担心。”他笑着亲了亲她的脸,“不会太久的。”
“顺便,等你抓到她的时候,别急着杀了她,也别让她就这么死了。”
蒂亚戈微微笑着,指腹捏抚着她的发尾,明明是和以前分毫不差的惊艳容貌,如今呈现出的却是有着清晰区别的神态,看起来甚至有点陌生:“她还有点用。”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完结。
顺便关于评论区有小伙伴在问的下篇要写的文,因为我还没考虑好到底还写不写文,毕竟我真的又菜又爱写冷题材,所以暂时不做承诺,等我这两天想好再说吧,下章的作话里肯定会告诉大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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