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效忠
天上零零碎碎地飘着雪花。
唐军的小队穿行在雪地之中,马蹄偶尔会打滑,遇到难以行走的滩涂和陡坡的时候,唐军骑兵会在向导的指引下绕路。
这支四十人的唐军骑兵由王仲率领,他们从东边离开了托利亚山区。在穆拉迪修建的一处小型要塞中,骑兵们更换了马匹,换上了耐寒的布尔萨马,骑兵休息了两天后,继续朝着科尔卡行省的方向出发了。
“执戟长,”一个骑兵从远处折返回来,“前方的渔村还有居民,他们说没有诺曼人经过。”
“奇怪了。”王仲也纳闷不已。
唐人的哨骑传回的情报里面,科尔卡的诺曼士兵应该是沿着海岸行走的。但是唐军骑兵寻遍了海岸,都没有发现诺曼人的踪影,难道诺曼人进入布尔萨行省的腹地了?他们哪来的胆子。
“距离科尔卡还有多久?”
“两天路程。”向导的脸色有些发白,“再往前走,就到诺曼人的地盘了。”
“什么诺曼人的地盘,”王仲说,“科尔卡的诺曼人还觉得这里是安息人的地盘呢。不要担心,我们继续找。”
骑兵们经过简短的交流之后,继续朝着东方前进了。
布尔萨马虽然不够高大,奔跑起来速度也不快,但却极为坚韧。
唐人骑兵几天骑下来,都喜欢上了布尔萨马。奇怪的是,布尔萨人却不太看得起自己的马,他们看见唐军的安息马时,倒是纷纷露出了羡慕的神色。唐军士兵在小要塞里面吃了一种血布丁,吃完了之后,才听布尔萨士兵说,这种血布丁的原料就是布尔萨马的血。这一下,唐军士兵们纷纷倒了胃口,倒不是东西难吃,而是唐军骑兵没办法像布尔萨人这样作践坐骑。
当天夜里,唐军在一个废弃的村庄过夜。
安排了值哨的士兵后,唐军便开始休息。
王仲用一块质地细密的磨刀石刮擦着佩剑,想着心事。
雪花簌簌地落在村庄之中,被战火熏黑的磨坊扇叶还在风雪中转动,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王仲突然想起了父亲,在林中郡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夜晚,也是这样的村庄,他的父亲在篝火边上磨剑。少年的王仲觉得父亲如同传奇故事中的武士一样,可以抵挡一切敌人,能够保护所有的家人。可是第二天,王仲在响动中醒来的时候,他的父亲已经死了,几个奴隶猎手正在割掉他父亲的头皮,他的母亲和弟弟被关进了马车上的木笼里,王仲哭喊着跑出了藏身之处,随后就被一群安息捕奴猎手抓住,塞进了另一辆奴隶大车中。王仲曾经以为苏培科岛是他的归宿,但是现在,他有了一群兄弟,他有了一个军营,他有了一个妻子,他有了一个家庭。
命运真是变化无常。
王仲想事情的时候,眼睛看得很远,但是耳朵却在留意周围。
突然,王仲手中的磨刀石停下来了,扭头看了看身两个执戟郎,那两个执戟郎也看着王仲:他们都听到了声音。
王仲压了压嘴唇,一个执戟郎点了点头,转身去唤来了六个唐兵。
王仲和另一个执戟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篝火,朝着发出响动的地方走去。
那是马厩院落。
骑兵们还带着几头骡子背负粮草,其中一头生着病,总是流涎不止,骑兵们都在猜这头骡子什么时候会病死。
骡子的背后装着六七包干粮、酒水,在冰天雪地里面行军,这是唐军唯一的补给了。
在王仲的身后,一群唐兵小心翼翼地摸了过来,很快就包围了关骡子的院落。
接着,王仲一脚踹开了院们,唐兵们接连跟上,士兵们将刀剑对准了骡子身边的盗贼:虽然光线晦暗,但是唐兵们都看清了,这些人正在从骡子背上卸下粮食。
让王仲好奇的是,那些人没有反抗也没有哭喊,空气中只有快速咀嚼的声音。
一个唐兵拿来了火把,照亮了马厩院落。
这是一群布尔萨小孩。
小一些的还没有马腿高,大一些的刚刚高过马鞍。
这些小孩知道跑不掉了,死命地将炒面和烤面皮往嘴里塞,腮帮子鼓鼓的,好像塞了两颗核桃。大孩子一边吃一边发抖,小一些的似乎不知道害怕,鼻涕邋遢地抱住哥哥姐姐们的腿,让他们分点吃的给自己。
唐军士兵刀剑纷纷入鞘,几个士兵走出了院落,四处查看有没有同伙的大人在附近。
一个执戟郎走到了小孩的身边,捏住一个小孩的嘴,将他嘴里塞满的炒面挤出来,“不要死命塞,要死人的!”
听到眼前相貌古怪的士兵说起了布尔萨话,几个布尔萨小孩一愣之下,竟然哭了起来,似乎布尔萨话让他们感到亲切。
唐军士兵将他们一个个地揪住衣领,把他们带到篝火边上。
王仲训斥了几个先行入村搜寻的士兵,说如果躲起来的是诺曼兵而不是小孩,不知道唐人会死多少。那几个士兵面色惭愧,在王仲训斥完后,灰溜溜地去执哨去了。
“不怪他!”一个布尔萨姑娘说,“我们躲在井里。”
“井里?”王仲费解,“水井?还是我听错了?”
“井里!”另一个布尔萨小孩一边喝着热水冲开的炒面,一边说,“就是井里。大人都死了,井枯了,我们躲在井里,井壁裂开了,里面有好大一块地方。”
“你们怎么上来的?”
“有绳子。”
“放屁,”一个盘着腿坐在边上的唐兵说道,“你们细胳膊细腿的,怎么爬的上来。”
“胳膊再细也要爬。大的先上来,再拉小的。”最开始的那个小姑娘说道,“下面也有几个人爬不上来,那就饿着,我们吃剩了的才他们吃。”
“你们多久上来一次?”王仲问道。
“饿得受不了了就上来。”小姑娘说,“土匪都很蠢,每天晚上都喝醉,喝醉了我们就偷他们的吃的。”
“什么土匪?”王仲警惕起来,要是这周围定期有土匪光顾的话,唐军说不定已经被盯上了。
“他们有好多好多马、好多羊、好多人被绑在马背后,”一个眼睛很大的男孩子,两只手各抓着一块烤饼,张牙舞爪地对唐军形容道,“那些土匪头上有好多辫子,刀子弯得像月亮。”
唐军士兵彼此看了一眼:安息部落。
“他们现在还来么?”王仲继续问道。
“不来了。村子里的人都死了,什么都没有了,他们就不来了。”小姑娘说,“有酒吗?”
“小姑娘喝什么酒。”
小姑娘把胸努力一挺,“我不是小姑娘,我可跟人睡过。”
旁边,一个病怏怏的女孩点了点头,“她说得是真的。她跟土匪睡觉的时候,我们趁机偷吃的。”
小姑娘对王仲露出了魅惑的笑容。
王仲扬起手,啪地打了她一耳光,“你爹妈不管你么?”
周围的布尔萨小孩一边惊恐地扭头看着这边,一边继续往嘴里塞着东西。
“他们都死了,”小姑娘被打,眼睛闪着凶狠的光芒,“谁来管!要你多嘴!”
王仲解开了腰上的酒囊,丢给了小姑娘。
小姑娘咬掉了塞子,喝了一口,故作豪迈地抹了一把嘴,把酒囊传开了,周围的几个布尔萨小孩都围过来,一人嘬了一口。
唐兵匀出了几条毯子交给小孩,又留了一包干粮,让小孩们藏好。
后半夜,除了落雪声,不再有任何动静了。
第二天,唐军趁着黎明离开。
王仲让这些小孩藏好,许诺他们,只要他们愿意,唐军就把他们带到托利亚山区去,在那里,他们可以吃饱穿暖,不会有人欺负他们。
小孩们站在村庄的围墙上,茫然地看着这群古怪的士兵离开。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我猜他们是奴隶贩子。”
“昨天那个头头好凶,敢打阿姐。”
“我不走。”
“不管你们走不走,我是要跟他们走的。”
“你会被卖到诺曼去,诺曼人会用仙人掌捅你的屁眼。”
小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讨论中,唐军骑兵已经走出了很远。
马蹄声消失之后,小孩子们顺着绳子逐个躲回了枯井里面。
科尔卡山脉已经遥遥可见。
唐骑兵终于发现了大部队移动时留下的痕迹。
粪便、马蹄印、碎草料、破碗、绳索。
唐骑兵在湿冷的冬雾中跳下马来,四处检视。士兵的脸都被冻得通红,呼出的白气在头盔上面结了霜,每个士兵的脖子上都围着托利亚绒巾,在头盔里面,还垫着厚墩墩的毛布,这唐军士兵看上去颇为臃肿。
“他们真的折向南边去了。”一个骑兵说。
“还要跟过去吗?”有个执戟郎问道。
“去。”王仲下了命令。
小队出发的时候,派了三个骑兵返回托利亚报告行踪,剩下的人追踪着诺曼军队的脚步,朝着南部涌去。
沿途的村庄中,唐军开始得到有用的消息了:村民见过诺曼人,而且诺曼人在追着一群安息人。
但是诺曼人并没有劫掠,也没有逗留,他们的目标很明确,一直追着那群安息人,朝着南部某处城堡而去了。
布尔萨人说,那处城堡再往南,就进入安息人的附庸国了。
天气越来越冷了,遇到风雪的时候,唐军士兵的视野也不开阔,为了避免危险,唐军只在黎明之前行军,天透亮之后就停下来休息。加上路况恶劣,唐军本来以为三天就能抵达那座城堡,最后却因为迷路等原因,第六天才看见那处城堡。
诺曼人在城堡周围留下的营帐已经被焚毁了,周围的村庄也空无一人。唐军的向导闻到了死尸的气味,他受了惊吓,表示不愿意继续前进了。
王仲派出了骑兵折向西边,去向勒庞城报警:布尔萨腹地出现了一千人的诺曼军队。
整个布尔萨地区竟然毫无察觉,这真是让人感到不解。在唐土,即便是一支六七十人的部队入境,很快就会被人发现。即便精锐都在尼塔,可安息人留在布尔萨的守军都是废物么?
王仲在城堡周围寻找了一处藏身处,一个废弃的诺曼哨塔。
在哨塔里面,唐军找到了一条狗和一具安息人尸体。那条狗发现唐军士兵的时候,对唐军呲牙咧嘴。唐军士兵挖了一个坑,将尸体丢了进去,简单地掩埋了。那条狗就趴在坟便,用左腿压住鼻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地守卫着。唐军第二天起来的时候,那条狗已经冻死了。
为了不被守军发现,唐军给马匹的脚掌上包裹了粗布脚套,徒步牵着马匹悄悄地靠近城堡观察。二十多人留在哨塔接应,王仲带着剩余的人逼进城堡观察。
越靠近城堡,倒毙在原野里的尸体就越来越多。
城墙上飘扬着安息人的旗帜,但是唐人却没有看见一个安息兵在城墙上面守卫。
王仲相信,城内的人肯定不是安息军队:肯定是那支诺曼军队!
唐军在城堡外的磨坊里面躲藏。
士兵们刚刚躲藏好,太阳就刺破了云层,照亮了大地。
诺曼军队究竟来这里干什么?
王仲趴在空空的谷仓阁楼,眺望着远处的城头。
有好几次,王仲都看见城头上出现了闪光点,应该是士兵们的头盔,但是雪地透起的光晕让人看什么都一片模糊,最后王仲决定,趁夜摸进城堡去。
向导骂王仲是个疯子,说他不会跟着王仲去送死。
“敌人就在城堡里面,”王仲说,“不弄清他们的目的,他们可能要烧掉你老家的。”
“这话说的真奇怪!”向导吐了口口水说,“在布尔萨烧杀抢掠的可不是诺曼兵,而是安息兵。”
“打起仗来谁的兵都一样。”王仲说,“这些人很有可能只是先遣部队,不搞清楚他们的目的,等大军来袭,受苦的可是布尔萨人。你熟悉布尔萨各城的地形,你不敢去我去,这城堡哪里可以进去?”
向导黑着脸,凑到了望口看了看,“没有。本来有条水道的,可以通到北边那个塔楼下面,里面都是泥巴粪便,诺曼人又好多年不修了,一到冬天水道就冻实了,进不去的。我们回去吧。”
王仲准备再问问的时候,谷仓的另外一边,一个盯着城们的执戟郎轻声地呼喊王仲,“执戟长,他们出来了!”
王仲跑过去,看着城门处:果然,整列的士兵正在出城。
可是这些士兵的旗帜,王仲从来没有见到过—――既不是诺曼人的旗帜,也不是安息人的旗帜—――但王仲看着却又有点熟悉。
“我们怎么办?”向导声音发抖地问道,“这是什么军队?”
“跟着他们。”王仲说,“除非他们回到科尔卡,不然我们一直要跟着。”
“这些诺曼人真是古怪,”一个唐兵好奇地说道,“从科尔卡出来,我还当他们准备搞出什么大动静,结果就是进攻这个偏远城堡?城堡里有什么?”
远处,几个城内士兵一边聊天,一边走到了谷仓边上。
这些人拉下了裤子,对着墙角撒尿。
王仲凝神听了一下,发现士兵们说着口音奇怪的诺曼语。
“诺曼人。”王仲小声地说。
周围的人点了点头。
这时,唐军藏在底楼的马匹,突然嘶鸣了一声。
诺曼士兵听闻后,纷纷提起裤子,拔出了佩剑,大声地呼喊战友。
在雪地中,越来越多的诺曼兵闻声之后,朝着谷仓逼近过来。
向导爬上了房梁,躲了起来,其他唐兵慌张地来到了底层,纷纷上马。
唐兵刀剑出鞘,斜向下指着前方,紧张地等待着。
不久后,随着吱呀一声响动,几个诺曼兵推开了谷仓的大门。
七个唐骑兵立刻策马冲出了谷仓,将诺曼士兵撞倒在地,诺曼人射出的箭在唐兵的耳朵边滑过,箭矢破空,嗖嗖声响个不停。
骑兵们兜了一个大圈子,终于甩开了诺曼人大队,精疲力竭地返回了上个躲藏点,那处废弃的哨塔。
王仲准备汇合了这里的唐兵,就立刻返回勒庞:虽然很想继续追踪下去,但是如今已经暴露,就没办法再跟踪了。
哨塔越来越近了。
唐骑兵们浑身冒汗,汗水已经将夹衣濡湿,额头上也冒着热气。
王仲直觉感到了危险,正准备停下,但马却被绊倒了。
周围的唐兵的马匹被纷纷绊倒。
唐兵们利索地在堕马之前甩开了马镫,抽出了佩剑,准备迎击敌人。
王仲沾了一脸的雪,狼狈地爬起来,准备挥剑。
但是一只钝头锤打中了王仲的胳膊,让他佩剑脱落,王仲举目四顾,一大群披着白袍的诺曼人正在将唐兵一个个击倒。
“校尉,”王仲心中许诺,“黄泉相见。”
他准备赴死了,从靴子里面抽出了两只匕首,寻找着出击目标。
一个诺曼骑士缓缓地策马来到了王仲的面前。
“放下武器,”这个骑兵开口说道,“有人想见你,唐人。”
王仲认定这是个诡计,骑士一定会在他松懈的时候,一剑刺来,
执戟长依然保持着警惕。
杀不死这个骑士,至少杀死他的马。
骑士的脸讽刺地抽动了一下,似乎明白这个唐人在想什么。
骑士拉动了缰绳,坐骑扭头离开了,让开了后方被它挡住的景象。
王仲这个时候才知道,骑士并没有撒谎,王仲惊讶地放下了匕首。
洛泰尔带着淡淡地笑容,在一群诺曼骑手的簇拥下,缓缓地来到了王仲的眼前。
难怪今天早上看见的旗帜熟悉,那是去掉了火焰之后的洛泰尔家族旗帜!
“安息```,”王仲颤抖着说道,“安息将军```”
“啊,这是个可爱的头衔。”洛泰尔的嘴角一咧,自嘲地说道,“我还准备多当一段时间的,可惜被你那个白痴阿奇尔打乱了。”
“洛泰尔将军,您怎么和诺曼人混在一起```”
“章白羽没告诉你我的身份吗?”洛泰尔俯下身来,将一块干净的手帕递给了王仲,“把脸擦干净,你像条落水狗。”
王仲接过了手帕,但却依然沉浸在震惊之中。
洛泰尔的身后,一个骑士不满地呵斥王仲。
“唐人!”骑士说道,“此乃洛泰尔陛下!布尔萨王国的继承人、罗斯诸王国的庇护者、莱赫共和国的监管人、西部王国的裁决者、教廷的盟友与守护者、诺曼帝国的合法皇帝!面见陛下,为何不称陛下!”
“陛```陛下?”王仲被一堆头衔弄蒙了。
洛泰尔扭头看了一眼那个骑士,“塞拉斯爵士,你吓到我的唐人朋友了。”
接着,洛泰尔回头对王仲说,“回去告诉你家阿奇尔,”洛泰尔说,“让他准备士兵、让他准备骏马、让他准备美女、让他准备美酒,最重要的是,让他来对我效忠!”
“对他说!”洛泰尔吩咐道,“他的皇帝在等他!”
洛泰尔的身后,科尔卡的贵族和士兵们正在雪地里面前进,诺依曼家族的旗帜,在雪地上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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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的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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