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和解
“您是新的总督吗?”
一个背着粗布包裹的埃兰人站在章白羽的面前,颇为焦虑地问道。
单看这个埃兰人的打扮,唐军士兵都以为他是一个兵器贩子。
他的包裹并不大,但看起来沉甸甸的,包裹下方,还有刺破粗布的剑刃露出来,在包裹的顶端,漏了出来头盔的盔刺。
这个年轻人风尘仆仆,他见到章白羽之前,找到唐军士兵借了一只猪毛鬃的刷子,仔细地刷了刷靴子,但是那靴子已经破旧异常,不管怎么擦拭,都只会显得更加的破旧。
“我不是。”章白羽说,“总督被叛军杀了。共和国还要过几年才能派来下一个。不过我可以代替总督行事,你找总督做什么?”
“我来替我的主人领赏金。”埃兰人说。
“什么赏金?”
“我的主人是赏金猎人。”埃兰人说,“总督雇了他去抓捕盗贼,现在,我来代替他领赏金。”
说完,年轻人将包裹重重地抛在了地上,发出了沉闷地砰声。
埃兰人将手伸进衣服里面的时候,两个执戟郎立刻踏前半步,隐隐约约地护卫在了章白羽的身前。
这些执戟郎现在的日子不太好过。去年冬天的时候,校尉在布尔萨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情,王仲突然对执戟郎格外严苛起来。据说校尉遭遇了行刺,而当时护卫左右的执戟郎们保卫不力。执戟郎心中都闷着一股怨气,校尉对布尔萨人亲如兄弟,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竟敢对校尉不轨。如果以后让执戟郎们抓住那个刺客,一定要把那家伙吊在树上打。
眼看被唐人士兵怀疑行刺,埃兰人立刻将手从怀中拿出,这时他的手指上面已经夹着一页诺曼纸了。
“代理总督大人,这是前任总督给我主人的授权信。我的主人只要将不法之徒带回来,不论生死,总督都会给他报酬。总督许诺,这比钱将会由南部大陆的乌苏拉巡回法庭支付,那个,乌苏拉法官还活着吗?”
“他叫什么名字?”王仲问道。
“加里宁。我们管他叫胖子加里宁。”
“死了。”
“怎么这么确定?”
“胖子都死了。现在南方闹饥荒呢。”
“说不定他瘦下来了?现在是瘦子加里宁?”
“说什么糊涂话。只有饿死的胖子,没有饿瘦的胖子。”
“您说得很有道理。”埃兰人点了点头,不再追问法官的下落,而是把目光转向了章白羽,“代理总督大人,请问您能为我的主人支付赏金吗?”
章白羽翻开了几页通缉令,上面盖着总督和巡回法庭的漆戳,对犯人的描述都很简单。
“红胡子德金,埃兰人,自由骑士。恶魔附体,喜欢将受害者活活溺死在河中。相貌英俊,红发红胡子,下巴有两颗痣,面貌如下”;
“乔治.马丁,皮克岛人,伪先知。喜爱虐杀城镇中受人喜爱的人物,四处散布红色彗星灭世的谣,建立末日派邪教,罪大恶极(注:首先铲除)。体态肥胖,秃顶,爱戴帽子,面貌如下”;
“勒般托,布尔萨人,苏培科逃兵。携带来路不明的金币寻求庇护,杀死收留他的一对夫妇。被捕时拒捕,刺死城镇卫兵,逃往南部。相貌丑陋,爱羊,面貌如下”。
在每一页通缉令下面,都有一副罪犯的相貌,不过这些画作都绘制得非常恶劣,不说比不上乌苏拉人送给章白羽的那些油画,就连布尔萨的村庄版画也比它们强得多。
“就凭这些图,你能找到罪犯才是邪门了。”章白羽盯着手中的纸张说道。
这些纸张卷曲发黄,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有些上面还沾着血迹和明显的刀口,看起来这些赏金猎人去逮捕罪犯的时候,罪犯们绝不是束手就擒的。
“我们自有办法。”埃兰人说道,“不管是什么人,不管他隐藏得多么深,只要犯了罪,他就一定会被别人察觉出来。我们只要耐心,一点点地询问,一点点地搜查,总能找到什么人见过他们。下面的这些画页,我们也不当回事。真正抓捕罪犯的时候,我们是不会按照图册上来抓的。”
“你的主人凭什么要求赏金?”章白羽询问。“他自己怎么不来?”
埃兰人蹲下身去,打开了背后的包裹,包裹里面有几把看上去相当不错的武器,也有一两顶很奇怪的装备,在包裹的最下面,则有一只木头盒,埃兰人打开了木头盒,里面有一叠蜡黄色的东西:人脸。
“这是红胡子,”埃兰人对这些脸皮的主人极为熟悉,“这是乔治,这是勒般托,这是丕平,这是格里高利,这是```这好像是宝林娜,是个下毒犯,她给井里下毒,毒死了一村子的人。不过又好像是布兰妮,那个惯偷,我记不清楚了。”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随便剥几个平民,就前来邀功?”
“这些脸皮是用来证明他们死了。这些武器,才是他们的凭证。您看,这柄剑是德金的,德金的老爹把这把剑传给了他哥,德金一怒之下宰了老爹和老哥,又宰了半个镇子的人,终于走上了杀人犯的道路;这顶头盔,是苏培科岛守军的头盔,这是莱赫工匠的手艺,是残次品,您看这头盔的内圈有一个铁瘤,这是铸造时出的问题。这样的头盔总共就出了几百顶,流落到苏培科的更少,您随便问一个武器行会,他们都会告诉你这是苏培科的军盔,因为上面的这根刺。这根刺苏培科的总督副手,一个白痴骑士想出来的主意,那个骑士明明是个诺曼人,但却喜欢罗斯式的头盔;这个狼皮外套,是乔治马丁的私人物品,那个家伙每杀死一个万人迷,就会买一块狼皮装点自己,这外套有十多块不同的狼皮,除了乔治,没有别的人会这么恶劣。”
章白羽清点了一下这些战利品,重点研究了一下那顶头盔,他发现,果然和这个埃兰人说得一样,这是苏培科守军的装备。
章白羽突然想起了水下码头,那个驾船逃走的苏培科守军,那个家伙就是勒般托了吧?想来真是讽刺,那个家伙抛弃同伴逃跑,跑到了世界的边缘,可依旧没能逃开章白羽。
这些东西的品相不错,如果送到乌苏拉去,让那些收藏家渲染一下战利品背后的故事,未必卖不到一百枚金币。
“至于我的主人,他已经荣归天国。”埃兰人说,“我只能代替他接收赏金。”
“死了?”章白羽疑心大起,“除了你,还有谁能证明你是赏金猎人?”
“有的。”埃兰人说,“赏金猎人在各地都有名册,在埃兰王国的首都帕西,有六位剑客能作我的证明人。”
“在南部大陆呢?”
“您可以去盐场镇,那里的镇长保存着我们的通行函文。”
“盐场镇居民逃荒了,去向不明。其他的赏金猎人呢?”
“都死了。”埃兰人说,“这件事说来丢人。我们追捕这些罪犯的时候,六个赏金猎人死了两个。主人心灰意冷,准备回国,结果遇上叛乱。本来只有七个城镇叛乱,结果总督开始征收战争税,然后大半城镇都叛乱了。我们是总督的人,人人喊打,只能逃回山区躲着,等待叛乱结束。上个月,我们听说平原上来了平叛的乌苏拉军队,便启程前来领取赏金。结果一路上我们连连有人得怪病死掉,我们一开始以为是瘟疫,最后才发现,有人给我们的食物下了毒。我们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主人临死之前说,这是宝林娜的诅咒,但是我不这么看。我猜宝林娜有同伙,而且一直在追踪我们。我们每次有人中毒,都是途径城镇的时候,宝林娜的同伙一定就在我们屁股后面看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你把她的同伙引到我们这里来了?”章白羽一时冷漠起来,“若是他们投毒```”
“呃,应该是的。”埃兰人面露歉疚的说,“不过您放心,宝林娜虽然是个纵毒犯,但她从不滥杀无辜```不对,她从不无缘无故地杀人。她的姐姐被村子当成女巫,送上了火刑架,因为她姐姐医好了一个被教士宣判绝症的人。她为此才继承了她姐姐的知识,她研究了十多年她姐姐的笔记,终于学成了。她出手不凡,整个村子的人都给她姐姐赔了葬。她的同伙,都是一些被驱逐的女巫,要么就是草药贩子。我能分清他们是复仇者,不是杀人狂。不过么,法律就是法律,我们得替总督去执行。宝林娜的同伙恨我,只在我一人,绝不会波及其他人的。”
埃兰人对章白羽行礼,“代理总督大人,请把总督许诺给我主人的赏金交给我。我会留下这些东西给您,您可以拿它们去找共和国作交割。我需要这笔钱,还需要您给我安排一个舱位。我要把这笔钱分给六位遗孀和十一个孤儿,我的时间不多。”
埃兰人说完之后,周围的唐军士兵竟然忍不住偷笑起来,就连乌苏拉人,也忍不住嘴角抽动了一下。
章白羽询问埃兰人,“你是从埃兰接受乌苏拉人雇佣的?”
“是的。”
“你家主人呢?”
“我家主人和他的几个伙伴,都是皮克岛人。这是他们第一次登上大陆,接受乌苏拉人雇佣。我是主人在帕西收留的。”
“你们```”章白羽想了想说,“不太了解乌苏拉人吧?”
“什么意思?”
“你们在乌苏拉的时候,见过来了南方大陆还能回去的赏金猎人吗?”
“没见过。”埃兰人说,“乌苏拉人说他们在海外的岛屿上买了地,过上了富翁的生活。乌苏拉人说这些赏金猎人挥金如土,在海滩上随意摸女人的屁股,还能在自家庄园里,站在风中四面撒尿,快活又幸福。”
“汉弗莱,”章白羽杨了一下手,“给他讲讲乌苏拉人的故事。”
章白羽和唐军士兵们仔细研究起了这些大盗们留下的遗物,汉弗莱则拍着埃兰人的肩膀,给他讲了讲‘南方囚笼’的前世今生。
埃兰人的脸色越来越白,最后竟然忍不住在脸前划了好几个十字。
“如何?”章白羽询问埃兰人。
“我完了。”埃兰人说,“如果不逃回去,我肯定会被毒死的。”
“如果这些投毒犯真的想杀你,你逃回去还不是会死。”章白羽劝道。“说不定都逃不回去,在船上就死了,还会牵连几个同食的水手。”
“代理总督大人说得有道理。”
“你现在想怎么办?”
“请您将赏金支付给我。”
章白羽本来以为埃兰人会乞求他的庇护,没想到这个埃兰人竟然至死不悟。
“你现在还想着这些赏金?”
“是的。”埃兰人说,“就算乌苏拉人不打算让我回去,我也可以找到他们的贸易站,把钱委托给他们的商行带回皮克岛。如果我一定要死的话,那些遗孀和孤儿,应该得到这笔钱。”
“究竟是多少赏金?”章白羽很怀疑这个埃兰人会爆出一个天价,“值得你这么追要?”
“红胡子,二十七枚金币;乔治马丁,三十枚金币,如果没捉到,每年追加一枚,今年值三十五枚;勒般托,二十三枚```”埃兰人一笔笔帐算了下来,“您欠我一百三十二枚金币,这是皮克岛的小金币,如果您用乌苏拉大金币支付,您需要支付我四十枚足金币,不能被剪过边,也不能磨损太严重,皇帝的耳朵不能被割掉,反面的铭文要清晰。”
“四十枚。”章白羽几乎想把哈桑从布尔萨叫到南方来,让哈桑沐浴之后好好听听这个埃兰小伙子的话――六七个人几年的时间四处追捕,最后讨要的赏金在章白羽听来也算公道。关键是,这个小伙子背着的的战利品,如果卖出去的话,获利比赏金还要多。“我不会给你。你现在把那些寡妇和孤儿的名字告诉我的书记官,他会帮你记下来。唐军会帮你把这笔钱送到。”
“这?”埃兰人皱起了眉头,“以唐军的名义?”
“以总督的名义。”章白羽从战利品中找出了宝林娜的遗物,“埃兰人,你叫什么名字?”
“威廉.奥尔森。”
“奥尔森这个名字我没听过。”
“几十人的家族,小得不能再小,您没听过很正常。”
“你说你是埃兰人,怎么一口诺曼口音。”
“我是诺曼长大的埃兰侨民,长大了才回国的。”
“好。”章白羽接受了这个说法,“你想活命吗?”
“想。”
章白羽点了点头。
然后,章白羽下令让人把威廉绑在一根柱子上面。
柱子树立在城镇的中央,柱子的旁边是一台绞架,绞架上挂着被唐军绞死的几个叛军头目。
这座城镇两天前才被唐军攻克,现在唐军正在这里休整。
在威廉的左脚边,放着宝林娜的遗物和一碗水。
在威廉的右脚边,放着对宝林娜的通缉令。
通缉令的旁边,是章白羽签名的一份总督赦令,赦免了宝林娜的罪行。
“大人?”威廉被绑得死死的,“是我听错了,还是您问错了。您是问我想不想活命,我回答的是想啊。”
“你没听错,我也没问错。”章白羽说,“宝林娜的村子错了。你想活命的话,就在这里呆着吧。”
安排好了一切之后,章白羽返回了行营。
唐军士兵守卫在威廉的身边,直到半夜。
到了收哨的时间,唐军士兵轮流过来与威廉告别,这份善意让威廉感到非常难受。
没有星星,没有雨。
没有月亮,没有风。
唐军士兵在威廉身边留下了两只火把,这是出于好意,但给威廉惹了大麻烦,他已经被蚊子咬疯。
威廉想起了小时候在诺曼受人耻笑,人们说着他祖辈的斑斑劣迹,嘲笑他的姓氏。等他回国之后,却又被埃兰人嘲笑,说他是杂种。私生子的后代,总是不配得到尊重的。人们觉得威廉的家人要么极聪明,要么就是坏胚,很少有人把一个奥尔森当正常人。
在黑暗中等待了许久之后,火把健壮的火焰变成了虚弱的火苗,火苗又变成了火星四射的火点,最后,火点不再能照亮四周了,它们成了虚弱的两点暗红。
熄灭的火把让蚊子离开了,威廉知道,更大的麻烦就要来了。
果然,不久之后,几个影子走到了威廉的眼前。
影子之中,有人拾掇着地面的杂物。
影子之中,有人点燃了照明的火柱,她们在检视着章白羽留下的文件。
火柱的光点闪耀了片刻之后,威廉的眼前再度陷入了黑暗。
这些人已经收走了宝林娜的遗物,也收走了总督的通缉,还收走了章白羽的特赦令。
现在,这些人会收走威廉的性命吗?
“口渴吗?”
有人询问威廉。
“不渴,谢谢。”
“再问一遍,口渴吗?”
那碗水已经被端到了他的嘴边。
“```好吧,渴。”
有人将一碗水灌入了威廉的嘴中。
在悉率的响动之后,威廉知道,那些强行给他喂水的人已经离开了。
威廉的心中充满了对章白羽的愤怒。
讲和就讲和,还放一碗水在地上干什么?这不是诱导那些女巫和草药贩子下毒么?
威廉思绪万千,从小到大,只因为奥尔森这个名字,他便是怪胎。只有赏金猎人们将他当成普通人,他甘心当这些人的学徒,他愿意作为赏金猎人,他愿意离开两个故乡。可是他的主人死掉了,主人的同伴也死掉了,现在他被绑在柱子上,估计也要死掉。
死之前,脸上都是蚊子包,死之前,因为刚才的一碗水,他隐隐生出了尿意。
真是诸事不顺啊。
威廉在沮丧之中陷入了睡眠。
再次醒来的时候,威廉睁眼便见到了万丈霞光。
“啊,天国是这个样子的吗?”
威廉的目光被刺痛了。
一只巴掌把威廉打回了人间。
“天国个屁,”一个乌苏拉归义士兵捏着鼻子帮他松绑,“我本来以为你是荣誉之人,妈的,你居然尿了一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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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的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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