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惩戒之役
唐军的到来让叛军慌乱了一阵。
但不久之后,叛军就探明了唐军的人数—――不足六百人。
围城开始之后,叛军一直在向南海城增兵,如今盘踞在南海城下的乌苏拉叛军已经超过了九百人,土人的雇佣军则超过了五百人。
如此悬殊的士兵对比,让叛军首领判断他可以取得胜利。
唐军移动到南海城下最少需要一个小时,这段时间虽然不足以让叛军解决南海城再掉头,但却足以让叛军撤回攻势,扭头对准唐援军了。
南海城下开始了混乱的撤退与整编。
乌苏拉人偏好使用大队,但是各个城镇的叛军士兵从来不服从指挥,为了应对唐军的进攻,叛军首领不得不下令让乌苏拉士兵按照城镇小队列阵。
很快,南海城受到的压力明显减少了,乌苏拉人朝着远离城墙的地方移动而去。
南海城明显发现了援军,城内的号角、鼓点一时争鸣。
许多叛军士兵忍不住扭头看着南海城,满眼忧虑:毕竟腹背受敌,傻子都看得出来有多么危险。
叛军首领也很快就发现了问题,乌苏拉叛军士兵进攻南海城的时候,还能齐心协力,但是遇到临时整编的时候,就显得不受控制了:军官们指定的防御阵地上,叛军的阵线凌乱不堪,有些地方挤满了士兵,有些地方却稀稀拉拉的。各个城镇的旗帜和号角,更是让本来就混乱的阵型更加零碎。
以这样的阵线迎击唐军,恐怕下场不会好。
叛军首领不得不做出了一个无奈的决定:派出精锐的战士迎击唐军援军,剩下的士兵监视住南海城。
对援军进攻,对南海城防御,这种危险的命令,放在平时,一定会被人骂成疯子,但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南海城已经士气丧尽,只能凭借城墙艰难防御,他们或许能够守在城内,但要说他们能够出城作战,那就是痴人说梦了。通过城墙上的观察,南海城内能够登城防御的军民不足三百人,其中还有大批女人。为了防御南海城,叛军首领留下的六百人绰绰有余了。
南海城下,士气低落、混乱不堪的一部分叛军被留了下来。
在外围,接近八百精壮的乌苏拉叛军分成了两批。
第一批有三百人,铠甲精良、兵士善战,这些人由两位城主率领,迎着唐军出发了;第二批有四百人,其中大部分是用长矛武装起来的乌苏拉农民以及土人战士;精锐战士的两侧,分布着大批的弓箭手和土人标枪手,这些人要负责在战斗的时候扰乱唐军的阵型。
秋天的原野。
草木开始变得稀疏,曾被繁茂草蔓遮住的地面露出了褐色的石头和黄土,干枯的草滩显露出了衰颓,最后一批蚊虫还在泥浆上面嗡嗡作响。
唐军士兵和叛军的精锐大队越来越近了。
按照叛军首领的判断,这些唐军士兵虽然棘手,但绝非不可战胜:他们的披甲战士不足三成,剩余的士兵都只有防御很低的皮甲,唯一让唐军看起来整齐的,就是他们都穿着相同式样的夹衣,这些夹衣能够看出原色是红,但却显得灰扑扑的,有些干脆褪尽了原色,显出了布料的本色。
唐军战士走得不紧不慢,始终维持着同样的步调,这是老兵们节省体力的做法,他们维持着距离,与身边的袍泽保持一致。许多唐军士兵在走路的时候还会长呼短细,调整着呼吸的节奏,更多的战士着活动着肢躯。唐军作为整体远看上去行进不快,但是近观唐军战士,就能发现每一个人都很轻盈,这与唐军战士的模样看上去很不搭调。唐军战士的皮肤都很粗糙,大多都显得很精瘦,没有表情的时候,唐军士兵各个看上去都很呆滞,可成群的唐兵看上去但却透露着森严。距离敌人三里多的时候,随着一声急促的号角声,唐军士兵立刻如同绷紧了的弓弦一样,动作变得整齐划一起来。
这个时候的唐军士兵,再也没有了刚才的那种闲散了。所有的唐军士兵都如同铁钉一样,牢牢地钉死在木头上。士兵们不再有任何个人的活动,步伐变得越来越整齐,所有人的呼吸都保持了一致。几个郎官呼喊了‘临敌’的命令,佩刀的唐军士兵立刻举起了盾牌,持矛的战士立刻将武器笔直地指向天空,由前队到后队,唐军士兵人人经历了一次短暂的停滞,随后便更加协同地前进着。这短暂的停滞之中,唐军士兵变得像是一个人的模板一样,他们的视线都不再移动,全部牢牢地盯准前方。
反观叛军队列这边,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协同可。
精锐大队的乌苏拉战士人人都在大声嘲笑着唐军士兵,他们看不起唐军士兵的武器装备,唾弃着唐军士兵几个月前不宣而战,让他们没有做好准备才会失败。这些精锐战士走得时快时慢,长矛歪歪斜斜地搭在肩膀上面:前面的士兵走得快一些,就引得后面的士兵快步跟上,前面的士兵走得慢一些,后面士兵的武器就会戳中前人的屁股。精锐战士们在各自城镇都是了不起的英雄,到了战场上,他们自然不会露怯。各个精锐战士都在奋勇争先,战士们如同鱼群一样,前后不一地奔向了唐军。
叛军首领竭尽全力才能维持平民大队的秩序。精锐大队的每一次没由来的呼喊,都会引起平民大队的兴奋,他们会突然向前跑上几步,然后左右顾盼,发现太靠前了就掉头往回跑,掉了队了农夫如同没头苍蝇四处乱窜,随意地加入一个队列之中,即便引起更大的混乱也不管不顾。为了压阵,叛军首领不得不挤出了几个骑兵分列在大队的四周指挥,即便如此,平民大队还是走走停停,险些裂成几股。
与唐军队列的安静比起来,叛军队列声势惊人:六七个城镇的号角吹动着,叛军首领的传令官不得不声嘶力竭地喝止,才能让那些亢奋的城镇号角手停下来。漫天的旗帜各自飞扬,这些洒了圣水的战旗曾经给各个城镇带来了好运,叛军们相信,这些旗帜今天依然能够带来胜利,就如同过去无数次击溃雇佣军大队时那样。
唐军之中,一个弓手每走开几步,就会射出一枝箭。
当他射出第七枝箭的时候,终于开口对身边的虞官说了一句什么话。
虞官立刻扬起了一面唐旗帜。
“接敌!”
随着一声短促的号令,死气沉沉的唐军士兵突然齐齐地爆发出了连续三声呐喊,“杀贼!”“杀贼!”“杀贼!”
这种数百人同时爆发的喊声,震得人头晕,就连叛军队列,也被这几声唐语噎住,好一会都没有人出声。
许多叛军士兵疑惑地打量起了唐军战士,那几声吓人的喊叫声,肯定是什么命令。
没有让叛军士兵疑惑多久,唐军士兵开始进攻了。
唐军的动作让叛军首领惊得眼睛猛睁,几乎要把脑壳顶飞:唐军士兵冲锋的时候,竟然队列不乱。
叛军首领以为自己眼花。
几十步之后,当唐军阵线出现略微的弯曲后,首领才生出了一种古怪的庆幸感:唐军士兵终究不是恶魔召唤出来的士兵,总归还算是人。
可即便如此,唐军那水银一样倾泻开来的架势,还是让叛军首领忍不住心中发凉,为什么明明是一群装备一般的步兵,却让人感觉像是一个骑士团对准自己冲了过来。
叛军首领扬了扬手,周围的几十个骑手立刻靠拢过来,他们策马朝着精锐战士奔去,准备指挥精锐战士严守阵地。
看起来击溃唐军援军有些困难,但占据着人数上的优势,与唐军僵持起来,使他们退走还是有很大机会的。
叛军的后队与前队距离并不远,中间有一道平缓的凹壕,坡很缓,脚力再弱的马,也能轻松地上下。
叛军首领率领着骑手们奔入了壕沟,又轻快地越上了平地,朝着精锐大队汇集而去。
在壕沟底部,唐军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叛军首领率领骑兵越上平地,绕到精锐大队的左翼,当他准备观看唐军的队列时,却发现唐军已经冲到了眼前。
叛军首领的坐骑比他还早受到惊吓,这匹聪明的畜生前肢僵硬了一下,逼得叛军首领囫囵调转了一个马身,才停下来。
在叛军首领示意精锐大队立定防守的时候,一阵阵碰撞声在平原上炸响。
叛军首领最后一次发出了号令,命令平民大队添进防线之中。
随后,一队唐军士兵灵活地像是鱼,淹没了他的小小马队。
精锐的乌苏拉战士们还没反应过来,就开始承受唐军士兵连续的进攻:盾击、矛刺、刀劈、盾击、矛刺、刀劈。
唐军战士看起来瘦削,但冲起来凶得像野猪。
叛军首领的马被干净利落地劈死了,三个唐军手持光亮的双手长剑齐齐地劈中了战马,其中一个唐军士兵斩断了马头,另外一个劈断了马腿。
落地之后,叛军首领丢掉了手中碍事的长矛,快速地抽出了佩剑,他用小盾勉强挡住了一个唐军士兵的刀劈,很快站了起来。
叛军首领看见的最后一个景象,就是十多个唐战士对着天空扬起了明晃晃的长剑。
这是什么战法?
在远处,叛军首领瞥见了唐军的首领,那个青年唐人端坐在战马上,平静地注视着战场的中心。
叛军首领很想破口大骂,军队首领竟然不敢亲自冲锋,算不上战士!
接着,天空中的利刃破空而下。
叛军首领感觉到了冰凉和灼热两种感觉在胸膛汇集,残余的目光中,他空空的脖颈冒出了血柱。
叛军的精锐大队感受着雷霆一样的压制:指向天空的白刃、盾击的轰鸣、丛丛戳来的矛尖、唐人整齐划一的喊声、身边人的残肢和飞溅的血液。
在平民大队添加进精锐大队之前,唐军在短暂的时间里面保持着多对一的人数优势,加上唐军严明的训练和调度自如的队列,精锐大队在几十次呼吸的时间里面就损失了四五十人,这其中还包括那个冒进的叛军首领。
随着平民大队的抵达,叛军的阵线终于稳定了下来。
乌苏拉战士也开始反击,但是失去了统一的指挥,每个乌苏拉士兵都在各自为战:他们承受攻击的时候,仿佛山从空中落下;他们攻击对方的时候,如同用芦苇划拨怒潮。
唐军再也难进分毫,攻击的速度也变得越来越缓慢,唐军士兵的死伤终于开始出现,看上去,双方好像会长久地陷入僵局。
但是这是个假象。
就好像狼咬住了骨头,奋力地啮咬,牙齿和骨头擦得咯吱响,伤口却无法进一步撕裂。
这会持续很久吗?不会。
每一根骨头,终究会在狼牙下碎裂,等到咔嚓一声响起了碎骨声后,僵持就结束了。
在战场上,这碎骨之声,就是一群精锐的乌苏拉战士掉头逃跑的惊呼声。
他们逃了。
唐军是死神。
唐军面对的阵线本来被填满了,此时突然空出了一个大大的缝隙,所有的唐军老兵都知道该做什么:他们不顾死伤地杀入缝隙,前后左右皆是敌人柔嫩的腹肉,鲜血与残肢飞向了天空,唐军老兵沐浴着鲜血,沐浴着胜利那铁腥的血臭。
逃亡者越来越多,很快就汇成雪崩之势。
唐军依然在盾击、矛刺、刀劈。
章白羽用布帘遮住了马眼,轻打马鞭,让马儿信步而前。
这匹乌苏拉骏马还不熟悉战场,章白羽担心它受惊。好在马性温和,与章白羽又颇通心意,踩在湿滑发腻的地面时,马匹也没有出现惊动。
章白羽踏在乌苏拉人的血泊之中,如同农夫走在收割后的麦田里,农夫手持着镰刀,而章白羽手持着唐剑,遍地倒伏的,一边是庄稼,而另一边是叛军的尸体。
那些叛军的轻步兵被吓傻了,纷纷丢下弓箭和标枪逃走,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边倒的战斗。无数的乌苏拉人朝着南海城逃去,那道浅浅的凹壕成了许多人的伤心处:在平时可以从容越过的地形,到了心胆俱裂的时候,竟然如同壁垒一样不可逾越。
唐军战士是安静而高效的屠人,聚集在一起的叛军士兵顷刻之间就被屠戮殆尽,当唐军士兵略整队形,越上了缓坡的时候,只看见乌苏拉人仓皇地朝着所有远离唐军的方向逃亡着。
章白羽看了看海边的方向。
暗淡的烟尘终于从那边升腾起来了。
不久后,一名气喘吁吁的唐骑兵如箭一般抵达了章白羽的眼前。
“校尉!”骑兵禀报,“骑兵队正抄击城下叛军,安息人正在登陆。大批乌苏拉人投降,如何处置?”
“告诉共和国的城镇,”章白羽说,“让他们派人来吧。”
骑兵明白了章白羽的意思,“是!”
章白羽解散了唐军的队列,唐军士兵四散开来,在平原上兜杀起了叛军。
一处被合围的叛军遭到歼灭后,章白羽前去观察了叛军的尸体堆:这些叛军人人都是青年农夫的模样,死时面露惊恐之色,在尸体的最中央,章白羽看见了一个土坑,绝望中,叛军心智全失,竟然发疯了一样地挖起了逃生的坑穴,不知道临死之前,面对四面合围的唐军战士,这些叛军士兵究竟被惊吓成了什么模样。
章白羽看了一眼南海城,唐旗依旧在破损的城墙上顽固地飘扬着。
一点微弱的红色,点缀在灰泥砖上。
纵然乱军四面合围,也无法将它挪开分毫。
热流贯穿了章白羽的胸膛,他禁不住眼内发酸。
南海城是好样的!
南海城。
阿普保忠急急忙忙地冲进了长屋。
在遍地倒伏的伤兵、死者中,阿普找到了备官。
备官的鼻子没有了,一道巨大的伤口横穿了他的脸颊,撕裂了鼻子和左耳,备官的身上还有几处致命的伤口。
“楚郎!”阿普保忠伏下身,在备官的耳边喊道,“校尉破贼了!”
备官血痰堵塞的喉中发出了破痰的喉声,过了好一会,备官才含混不清地说道,“绿```眼```儿骗我。”
“骗你是索妖!”阿普保忠说,“校尉来了!”
“妈的```贼人是泥``泥巴做的么```”
阿普保忠知道备官命不久矣,干脆让身边一个轻伤的归义人帮他背起备官,随后,阿普保忠背着唐人一路奔出了长屋,朝着城墙奔去。
城内军民皆以泪洗面,彼此相贺劫后余生。
阿普穿过了欢腾的人群,挤上了人群密集的城墙,他怒骂着撞开了观战的守卫者。
“看啊!”阿普保忠尽力站到了最高处,对背后的人说,“校尉来了!”
备官的胳膊轻轻地垂落了下来。
“好啊。”
备官说。
“好```”
备官叹息了一声,死了。
城下,唐骑兵正雄赳赳地列队横穿空地,他们正驱赶着一群叛军奔赴死地。
所有的骑兵都对城上的英雄举刀致意。
马蹄轰鸣。
阿普保忠托紧了备官,把他往肩膀上颠了颠,担心他滑落。
浑浊的泪水,滑下了阿普保忠胡子拉碴的面颊。
“死就死了么,”阿普保忠说,“还要麻烦老子送你去埃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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