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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清且涟漪(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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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清且涟漪

怀远郡。

三墙城。

唐人的工匠、民夫在附近已经劳作数年。

本地的布尔萨人最初以为唐人要修筑的是一座宫殿。可是唐人从来没有从远处运来洁白的大理石、雪松木、彩砖或者金光闪闪金箔。

唐人工匠、民夫还有官员吏们多半浑身是土,他们站在赤红色的土地上,使用唐人或者乌苏拉人的工具,在一个个高地打下木桩,记录这些地区的河床走向。

古老的大河早已干涸,它在托利亚山脉两侧淤成了沼泽,再难灌溉整片布尔萨平原。

这块平原在古代象征着富庶,在尼塔平原还是淤沼遍地的时候,布尔萨平原已经诞生了伟大的国家。

在布尔萨平原上随意地挖掘,经常能够挖掘出来古代的硬币或者铁片。

布尔萨人挖掘到硬币后,还会将它们悄悄地掺入唐钱之中使用。

在三墙城的铸币司,铸币匠和官员常常能从一堆唐钱中发现古老的钱币。

这些钱币大多铸纹模糊,还能看见一些古老的面孔。

唐人找来最年长的布尔萨族长,可就连这些族长也不认不出来这些硬币上的面孔是谁。

唐人又找来诺曼人留下的铸币官,询问他们这些硬币是哪个诺曼皇帝,这些铸币官也摇头表示认不出来。

“阁下,”诺曼人的铸币官说,“这上面的字母不是诺曼文。”

唐人这才明白,这些布尔萨半岛上古老国度遗留下来的钱币。

少数钱币被唐人拿去收藏,大多数钱币则被丢入了熔炉重铸。

许多古老君王的面孔,在通红的炉膛之中融化为汁水,散发着气味熏鼻的焦烟,从此彻底地消失在世界上。

唐人推行唐钱,已经三四年了。

唐钱就是财富的概念终于让布尔萨人接受了。

和唐人一样,布尔萨人一旦接受了新的钱币,立刻就开始储存了起来。

怀远郡的各地,使用大瓮埋葬并储存唐钱的风气非常旺盛,屡禁不绝。

集市上流通的唐钱,多半都是唐人的‘当什’‘当廿’的大钱。

最初在参与买卖的时候,每个人手里捏着这些大钱都会惴惴不安,只有在把它们花出去后,才会安心下来。

不久后,当大多数人都已经信任了这些大钱后,它们才变成了生活中再普遍不过的东西。

在富裕的唐城,比如三墙城,人们会带着一把大钱随意出门,不必自带清水和粮食,他们不论朝着什么地方行走几天,当地人都会接受这种钱币。

唐人的铸币司在铸造唐钱的时候,正在悄悄地提高大钱的比例。

‘当什’钱的比例已经达到了三成,只不过再往上提升的时候,唐人和归义人就会莫名其妙地爆发恐慌。

食货郎们记录到,财货丰盈的城镇,居民对大钱的接受程度就高,财货枯竭的城镇,人们只愿意接收小钱。

那些为都护提供大宗财货的商人、族长们,对‘当廿’钱也会照收不误。

推行唐钱的都护府,悄悄地出现了变化。

几年前,当章白羽准备重建一座破败城镇的时候,只能从别处征调民夫、调集粮食、运载石料、沿途派驻军队护卫。

为了让三百个工匠进入筑城的工地,章白羽需要排出一个郎队、前后征发五六百民夫才能如愿。

到了今天,当临湖城传来命令,“增派五百人修筑水渠、堤坝、堰塘”时,随同命令抵达的,只不过是两位官员。

三墙城和周围的几处唐城唐寨商议了一下,就很快招募了足额的工匠,并且把他们带到了河岸周围。

很有意思的是,唐军在各处修缮水渠、堰塘、水坝的时候,使用的工匠已经不必就地征募了。

许多穷困的林中寨落,整个寨子的男人都离开了。都护府在何处铸城修渠,他们就前往什么地方承揽差事。

最初,这些林中人索要的报酬还是粮食、牲畜,到了现在,他们也开始接受新唐钱。

他们拿着新唐钱,就能在寨落附近的城镇采买到足够的货物,不需要千里迢迢将粮食运回去了。

即便如此,许多经年累月跟着唐军行动的工匠,还是觉得这样不方便。

在林中的工匠团里,首先出现了兑票。

这些兑票让唐人工匠可在铸城处把工钱存起,换取兑票后,可以前往家乡附近支取。

都护府一开始知道有这种兑票时,并不过问,也不保护。

林中人的兑票牙人,最初也就只和自己寨子的人打交道。

几年的摸索时间里面,林中人的饷钱兑票竟然出现了寨子之间通用的情况。

当然,根据远近亲疏,这种兑票要缴纳的‘保钱’不同。

最亲近的,就是本家兄弟,一千大钱,只需缴纳一个大钱,就可以兑取;

之后则是族内亲戚,按照是否出了五服,又有一个保额;

再之后则是归义人,一千个大钱,须得缴纳六十枚大钱的‘保钱’;

至于外族人,一般兑票牙人不会让他们入钱兑票,而是劝说他们老老实实把工钱背回家去。

唐人官员还找到了一份兑票牙人的兑票扎子,里面仔细地记录了判别远近亲疏的办法。

林中人还是很乖觉的,他们先给自己按照亲疏远近定保钱的做法找了个理由,“天生万民,岂有厚此薄彼,然天道常平,人事常非。血汗钱粮,不敢轻易。出此下策,实非本意。”

接着,他们描述了判定方法,“一等,都护府内有官身者;二等,家中兄弟叔伯;三等,族中兄弟;四等,寨内出五服而同姓;五等,寨内出五服而不同姓;六等,乡里同音同姓;七等,乡里同姓不同音;八等,乡里不同音不同姓````廿一等,灰堡石姓。”

当都护府注意到这种兑票的时候,林中人已经将这种亲疏表应用到了许多方面。

从兑票开始,又出现了借钱、赊款、借货、借耕牛、借粮种等事。

兑票牙行发达的地方,甚至出现了钱庄,只要涉及到钱财往来,多半遵从亲疏远近来区别对待。

若是感觉对方难以还钱,大多数牙人就绝不会借出一个钱。

不过,也有些小钱庄,就不按《亲疏表》来。他们蓄养了许多闲汉打手,对前来借钱的人标准很低,只要开口就有钱,可是利滚利很快就会让对方家破不能偿。这个时候,那些闲汉就会拆屋、牵羊,连本带利索回债务。

三墙城东边,就有一户林中男人借钱买羊。

他从安息人那里弄来了四十头长毛羊,指望割取羊毛做些毛料生意。

可惜今年三墙城爆发羊羊瘟,那家男人的羊死伤大半,剩下的羊也染了病,出毛大不如从前。

过年的时候,那家男人还在四处借钱,春耕时已经亲友嫌恶,再筹不到一枚钱。

索债者在春耕前掠走了他家房舍,又牵走了剩下的羊,还当着他的面羞辱了他的妻女。

林中男人挺剑刺死了几个索债的闲汉,一时酿成命案。

当地乡老不能决断是非,便把他和钱庄主人一并送到三墙城受审。

林中人喜欢兑票牙行的便利,但却不喜欢那些食利的钱庄放贷。

三墙城的官员本来指望林中人自己过自己的,不要惹是生非就好,现在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处理这件事情。

城守审问钱庄主,“我看见你们有《亲疏表》,按照此表,那家男人能拿到你的钱么?”

“不能。”

“那为何还要借给他?”

钱庄主没有说话。

城守连续审了几场,终于弄清楚了,钱庄轻易借钱和兑票牙行不轻易借钱,看起来是两回事,其实都是遵循的一个道理:看自己有没有能力把钱弄回来。

林中寨落无法指望都护府去帮忙,便严格按照亲疏表,信任亲近的人,这样麻烦会小很多。

兑票、借钱的人的或许会因为生活困苦而还不上钱,但多半不会恶意拖欠债务。

钱庄则不然,他们虽然也没有都护府帮忙索债,但他们却可以派出闲汉恶棍去索债,并不那么担心对方恶意不还。

正因为如此,钱庄才会把钱借给那些明显还不上钱的人,甚至将此作为取利之道。

三墙城守将这件事情报告给了郡守,希望永禁兑票和钱庄。

郡守却让城守不要轻易结案,而是将此事发去了临湖城,询问长史的意思。

怀远郡守经历过许多庶务问题,他知道遇到一件麻烦事情就使用‘禁令’,虽然可以消除眼下麻烦,但长远来看则是无济于事的。

都护府不比河谷唐地,许多新情况从未出现过,也无法保证未来不出现。

遇到了问题就要解决问题,不能一禁了之,自欺欺人说根本不存在这些问题。

兑票、钱庄最初为什么出现?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么?明显不是。

这都是林中人遇到了麻烦,然后自己摸索出来的解决办法。

这些解决办法未必好,可不能因此就全部禁绝。

肚子饿吃了些发霉的面饼闹肚子,问题在于面饼不干净,而不是人饿,人总是要吃饭的。

长史府很快接到了怀远郡的报告。

不出所料,端居临湖城内的长史府官员们立刻感觉头皮发紧,恨不得这些事情没出现才好。

长史府如今正在全力应对谈判。

怀远郡自己的事情却解决不好,却要让长史府分心旁顾。

最后,这件事情被蒯长史交给了食货令哈桑。

哈桑这段时间一直在联络典客司,总是和莱赫人搅和在一起,这在长史府内恶评颇多。

许多人觉得一司主官一旦是归义人,就会出现各种乱相,而主官如果是唐人的话,就一定会分清轻重的。

食货司的哈桑、典客司的韩斐来、归义司的石越、内卫司的辛氏,看来看去,也只有石大人对长史府最为恭敬,石大人本身也是诸令之中功劳最大的人。

长史府内‘崇石贬桑’的议论逐渐出现了。

哈桑对此应该有所耳闻,但他却并不在乎。

他甚至有好几次对靖国公章白羽建议,将食货司从长史府独立出来。未来食货司直接对都护府负责。毕竟,食货司本来就不求实权官身,对国君从旁顾问财货之事,才是本职。

对哈桑的建议,章白羽没有回答。

反倒是陈从哲去劝说哈桑不要意气用事。

按理说,陈从哲是长史府的‘白身主官’之一,不该背着蒯长史去劝说哈桑。

但是陈从哲年轻时候的经历,却叫他不能放任食货司。

“食货令,”陈从哲对他说,“食货司观望天下财货,立法设规,立意极为高远,这当然是没问题的。可是如今唐国大势,乃是制度渐成。如今便耐不得烦,以后怎么办?今有英主,食货司可恣意行事,百十年后,新君治国必然依靠朝廷。食货司倒是若在朝堂上没有立足之阶,你们的话说给谁听?是准备殿前叩阙上书,还是准备街中跪拦陛下车马?食货司的本分要做,食货司的位置也要站住。你还是年轻人,不要生出这种轻浮求退的心思。”

陈从哲说完就离开了,食货令想了两天,终于觐见靖国公,表示之前说了糊涂话,还是愿意留在长史府。

靖国公只是冷哼一声,并不评价。

食货司一边主持唐货拍卖,一边分派了人手,研究起了怀远郡出现的情况。

几个前来都护府的莱赫人,在偶然之中得知了此事。

这些莱赫人找到了哈桑,希望能够参与议论。

哈桑只是把一些怀远郡发来的手札给他们看,但并不让他们和食货司一起议论。

这些莱赫人仔细琢磨了怀远郡的《亲疏表》,表情从一开始的轻松很快就变成了严肃,甚至有些难以置信。

“阁下,”这些莱赫人对哈桑说,“这种事情,在莱赫也出现过。实在没有料到,都护府内竟然也出现了这种事。”

“什么?”哈桑很不解。

“莱赫城的情况有所不同。”莱赫人解释,“但是大体差不多。共和国从很早开始,就要经营教会财产。教廷的财产多半是地产,每年收入的粮食大体是确定的,遇到瘟疫和灾祸,这份教产就不安全,多半要赔钱。教产最初都被各国视为一种负担,领主们不愿意代理教产,因为这些土地无法兼并,还要维持收入,很不划算。共和国也是如此,在繁荣的城邦里,一枚金币过十多年就会变成两枚金币,可是一份教产就算放上一百年,如果没有改良的作物,那么它的价值还是一份教产。此消彼长,教会就会说我们把教产经营得不好,要求我们按照现价重新给教廷偿付年金。教廷又不准放贷生息,共和国只能在教产上兴建作坊和城镇,以此来增加它的价值。”

“这么多作坊主,把钱给谁?这种问题一出来,共和国内就开始出现贵国怀远郡的情况了。上帝面前人和人是一样的,但对每个人来说,其他人必然有差别。”

“许多年前,我们的执政官主持了老年教士赡养的差事。各个教区会支付一笔小钱,但却要共和国赡养这些教士到他们去世。夫人很快就制定出了一部《赡养金表》,里面也是对不同的教士区别对待,并且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几年后,夫人竟然真的解决了赡养教士的问题,虽然还是亏钱,但是共和国已经可以忍受了。夫人建立的抹墙商会```不要问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后来便开始和作坊主们打交道。夫人还是一样不讲情面,只看对方是否能还钱,并且有更加细致的评价表,其中就把信用看得很重。”

“我在临湖城看见过一座铜像。那个铜像,就是执政官的丈夫。莱赫夫人的所作所为,参照的,也是他丈夫研究。”

哈桑听到最后,也有些云里雾里的,便询问那个莱赫人,“那个铜像我也见过,我只知道他写过一本书,里面有个法则。”

“对,就是那本书,《大数法则》。”

“现在的事情跟大数法则有关系?”

“息息相关。”莱赫人说,“除开大数法则,还有许多有价值的书籍,这些年都护府一直在购买。我本以为这些书在都护府极为流行的,结果我到这里之后,发现大数法则也只是国王陛下和一些贵人闲来翻看,并没有将它们推行各地。阁下,《大数法则》、《新记账法》、《复利法》,这些东西在我国已经被很好地应用了。莱赫共和国甚至为此专门重修了海商法,其中保货条款就修改极多。乌苏拉人的货物赔偿,把所有的商船分为六类,可是在莱赫,我们已经可以一船一保,每艘船的保金和偿金都不同。”

哈桑越听越惊。

他本来以为不过是普通的财物纠纷,不料这背后有这么多的门头。

作为食货令,哈桑对财货的见识,在都护府内已经算是不俗。

和莱赫人交往的时候,也总是游刃有余,可是落到实处,他却发现莱赫人还有太多的宝贝没被挖掘。

都护府目前看重莱赫人的航海术、造船术、贸易法则,哈桑却如同看见了另外一方宝库:莱赫作为一个共和国,在这几百年的时间里面,积累了这么多的知识,并且已经开始将它们应用开来。

莱赫人对知识的态度,也让哈桑认同。

在莱赫,有一些学者正在借着古代贤人的名义,提出许许多多的新知识。

这些知识是不是有用,没有人可以指摘。

但莱赫学者却规定,不论是什么知识,在一个地方能够验证,在另外一个地方也必须可以重复验证――否则就是伪的,是不可重复验证的‘假知识’,尚没有探求到事务的本质。

哈桑决定将这种思路引入到食货司内。

与此同时,哈桑写信给灰堡,表示愿意提供一笔钱,资助那些译书人和抄书学者,只要他们将译来的书送到食货司一份就可以了。

灰堡的糟老头们如同久旱逢甘霖,不光当即同意,还在一把侍女伞上签了一堆老头的名字,说是给食货令送万民伞。

灰堡送来的书信中,译者对哈桑只是表示了感谢,抄书学者们却语之中对某位夫人颇为不满。

哈桑不想插手此事,便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怀远郡。

民夫们的脚下,如今是结实规整的石坝。

下午,最后一方巨石也填入了沟壑之中。

上游早已封死了沼泽的潟口,简易的木坝正在拆除。

几年的时间了,唐人决议从山中引来河水的消息,一直在布尔萨人中传为笑柄。

没有布尔萨人认为这是人力可为的事情。

天神已经让布尔萨平原贫瘠了数百年,唐人又能做些什么呢?

古代的河道已经干涸。

布尔萨人自幼穿行在河床之上,脚下是赤色的土地,皮肤被晒得发红发亮。

几年的时间,唐人修缮了水渠,灌溉了几处城镇的耕地,可也就不过如此了。

诺曼人当年还架设了高架水渠呢!

许多布尔萨人还记得塔拉城、提尔城的石架高渠,还记得冰冷的渠水从天空飘下水花的清凉。

与那些新鲜的玩意比起来,唐人的堤坝实在丑陋不堪。

唐人耗费了无数的人力物力,却没有鼓捣出什么值得一说的东西,他们的工地遍布在几座城镇之间。

遇到天气炎热的天气,所有的工匠都苦楚如同地面蠕动的虫子;

遇到雨雪交加的日子,那些工地就只剩下了泥浆,还有圈占地基留下的木桩,那些木桩彼此捆绑着绳索,在雨中湿透。

唐人的工匠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吗?

布尔萨人常常这么想到。

许多布尔萨少女最初也附和着同伴们的嘲笑,觉得唐人一定是脑袋古怪,否则怎么会去做这种无用功呢?

不过,这些少女很快就发现,唐人和村中的布尔萨小伙子不同。

唐人的工匠还有士兵,非常独特,他们有时焦躁难安,有时候又泛着傻气。

有些唐兵在傍晚的时候坐在山坡上,对着遥远的地方唱着古怪但好听的歌谣。

唐兵还喜欢乐器,并且乐于学会布尔萨人的乐器。

烈日灼烤大地的时候,布尔萨人皆在阴凉的屋檐下观望。

他们看见灰尘被风吹起,沾染唐人汗透的衣衫与额头。

唐人到来后,一切都变得有所不同。

可布尔萨人并不觉得世界已经改变。

在唐人新年的时候,唐军士兵和工匠们点燃了一种色彩夺目的火焰花束。

布尔萨荒凉的赤色平原上,第一次有这般美丽的东西出现。

唐兵和工匠都扶着工具,抬头露出乐呵呵的笑容。

周围的布尔萨人,却一边抬头看着明亮的焰火,一边低头看着群聚的唐人,他们感觉这是一群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人。

许多布尔萨女人嫁给了唐人。

优先嫁给唐兵;其次是工匠;如果相貌英俊,便可不问身份。

几年的时间里,越来越多的布尔萨人被卷入了修缮河道的庞大工程中。

无数的汗水和眼泪滴落在赤色的土壤上。

仿佛看不见头的劳作,成了整个怀远郡的主题。

夜幕降临。

工匠和士兵们虽说疲劳,但却坐在堤坝上耐心地等候着。

堤上的众人早已做好了准备,如果这次修筑还是有问题,最多,也不过明日继续劳作而已。

之前有好几次,工匠和士兵们听说传闻,河道已经恢复,就在他们庆祝的时候,却又得到消息,说上游河岸崩了,要继续修缮。

反反复复之中,布尔萨平原一直干旱而贫瘠,托利亚山脉两侧,却淤积着成片毒气弥漫的沼泽。

天若下雨,便打起伞。地若贫瘠,便去开拓。河水不来,唐人就会继续劳作下去。

轻快的歌谣伴随着唐笛曲,在堤坝上飞扬着。

夜已深。

有人说起了靖国公即将北伐的消息,还说北方已经建起了小都护府。

“靖国公要当唐王了。”

“早该如此!”

闲絮语,都在疲惫之中化为困意。

堤上成百上千的唐人陆续睡去,只有值哨的唐兵偶尔提灯来回走动。

一个唐人工匠睡去。

他梦见了故国的家园,在河阳的一个村庄,他们一家要去大河对岸走亲戚。父亲把他抱在怀里,让他从船舷的一侧看着无尽的大河。那时有艄公摇动船橹,唱着清河歌子,‘船户孤且苦,衣食凭樯橹,此去清河地,采买绳与布,绳须胭脂绳,缠我细娘头,布须青纱布,裁我细娘服。一生无妻室,膝下何以有细娘?春梦忽然醒,细娘唤我在梦乡’。艄公唱完,工匠和他的父母都哈哈大笑。

彼年有河水之声轰鸣入耳,哗。

仿佛故国的河水依旧在流淌,哗哗。

哗哗哗。

工匠醒来。

薄雾的黎明,蓝色的大地。

工匠走到了堤坝的尽头。

河流在他脚下涌动。

浑浊不堪,微微发亮。

上游的水还在奔涌而下,河床的底部已经蓄满。

河面还在上升。

尚不丰沛的河流,依然发出着美妙的流水声。

它还会继续上涨,直到浇灌出万顷良田。

唐人陆续醒来,站在堤坝上沉默地看着,高兴都在心里。

被河水涌动的声音惊动,越来越多的布尔萨人汇聚而来。

他们既惊且喜,纷纷跳入河床,用双手捧水擦洗脸颊,无法相信。

当布尔萨人抬头看向堤坝的时候,发现唐人的士兵和工匠聚集在高处守望着。

日出,光耀大地。

唐人沐浴在晨曦之中。

宛如天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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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的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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