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十九章新学期新气象与超新星关注级(下)
“都排查清楚了?”
德里克·斯威特掏出了自己的表链。
浅金色的外壳在手指常年的摩挲下晶亮而光滑,原本完工时那层防止氧化的魔法刻印也或多或少变浅了一些——斯威特家族的主人所拥有的这块从不离身的怀表,从旋钮到表链,都是由法师塔内的炼金大师用目前最先进的魔法技术提取出的黄金组成——
就某种意义上而言,这是一块概念里不可能存在、不含杂质的“纯金”。
纯金太软太易氧化,唯一能保存它完整性的,就是外壳上的魔法刻印。
倘若魔法刻印消失,总有一天,这块象征荣耀的怀表也会沦落成人类社会里那种庸俗饰品的外观吧。
但他过去并未相信。
德里克转动着它。
光滑的表壳倒映出男主人纯正的琥珀色眼睛。
琥珀色,没有杂质的黄金,斯威特家的正统嫡系血脉,毫无争议的第一。
这些年,在外奔波的德里克也曾听闻过某些有心人递来的传言,这些传言有的关乎海伦娜,但更多的,关乎安娜贝尔……
在德里克看来,无一不滑稽可笑。
正统的嫡系不可能没有卓越的魔法天赋。
正统的嫡系不可能被区区“敬爱”束缚。
正统的嫡系不可能屈服于“母亲”身份。
正统的嫡系不可能害怕、懦弱、寻求着安全感。
——如果安娜贝尔·斯威特被这些弱点折磨,那么,她就不会是继承人,也不可能是斯威特家承认的正统嫡系。
德里克不在乎中间发生了什么。德里克不在乎海伦娜曾打的小主意。
——说实话,经历过上一代和父亲母亲的数个私生子的浴血争斗,德里克实在不愿意在内宅中浪费一丝半点的精力,他自觉已经给安娜贝尔·斯威特营造了最完美的继承环境。
如果这样她还会被击败、甚至寻到自己这里来哭诉——德里克会非常失望。
并非失望女儿的不成器,而是失望一个正统嫡系的“失格”,失望自己这么多年提供给她自由成长的优越资源……
寻求他人帮助,无异于给斯威特的荣耀抹黑。
【Notears,nocomplaining,noslacking】
【Gloryiseverything】
——这是德里克写在斯威特家规里的。他的女儿不可能连这几个单词都读不懂。
而事实证明,安娜贝尔和当年的自己一样优秀,她无坚不摧,天赋卓绝,拥有同龄人之间最优秀的魔法能力,同龄人之间最强大的手腕——
哦,在法师塔开会时,德里克当然也听说过亚瑟·泽奥西斯略带骄傲的宣言——据说他捡到了一只堪称鬼才的贫民窟崽子,养在学院里,所有教授都赞叹那小孩是千年难遇的法术天才——
但那种,嗯,贫民窟的……东西?
呵。
也只有不讲究的亚瑟会去……饲养。
再如何天才的小子,也不过是个年纪轻轻的法师学徒……给点甜头,栓上链子,他会心甘情愿为斯威特家做事的。
德里克完全不觉得他会有和自己女儿同台竞争的权利。
安娜贝尔是最优秀的,毋庸置疑。
那些传言……哼,不过是滑稽可笑的谎言罢了。
斯威特不屑于理会谎言。
只有无法通过正面战胜敌人的蛇鼠之辈、必须藏在阴影中畏畏缩缩的劣等生命,才如此依赖谎言。
对海伦娜还要稍稍防范几手,他的女儿就没有顾忌监视的必要,是时候让她放手去做……
德里克摆摆手,就此处理了许许多多心怀鬼胎的告密者,一并阻绝了老宅私宅方向的所有通信渠道。
他一向如此,一种类型的麻烦一次解决,没有“再考虑”的选项,实在浪费时间。
每次,百忙之中抽出空闲,回去与安娜贝尔见面,德里克都会长久地盯视她的眼睛——
与女儿琥珀色的眼睛对视就像在照镜子,德里克极其满意,因为每次他都能在安娜贝尔的眼睛里看见与自己眼睛里相同的东西。
斯威特的正统嫡系,最纯正的黄金,为家族荣耀燃烧一切。
……然而。
“这就是人类魔法能做到的极限。”
德里克·斯威特,轻柔擦去了能曾令他引以为傲的琥珀色。
男主人的手指用力抹过倒映自己眼睛的怀表表壳——不如描述为“抓”更确切,光滑的表面直接被弄出丑陋的辙痕,怀表完美的外形被破坏的那一刹那,仿佛某种利器在大脑皮层上刮出肉坑,恶心至极——
德里克直接擦除了怀表上那几颗维持用的魔法刻印。
斑驳的痕迹几乎立刻就显现出来——被空气污染,被阳光污染,被长年累月的摩挲污染。
……这是一双人类的手。
人类的手,法师的天赋,斯威特的血脉。
生来比普通人类高等,祖先驱逐了许许多多的异人类,而现在,他又站在了整个法师界的顶端。
可他握不住纯金。
握不住。
魔法的极限,似乎只能维持着这份骄傲的可笑表皮。
德里克是名强大的法师,但斯威特成为法师的目的不过是冲法师界“彰显强大”,他究其一生追逐的不是魔法研究这种虚无、漫长且极有可能毫无回报的东西——
那座森林。
极适合魔法传导的矿石、闻所未闻的珍贵木料、材质不明纯度可怕的金属、艺术价值极高的雕刻品、画作、布料、饰品……
他们有纯金。
还不仅是纯金。
他们藏着许多,德里克·斯威特力所不能及的东西。这让他如鲠在喉。
德里克曾告诫自己,不要小瞧那些羸弱的精灵,要警惕,隐藏在森林中的精灵就像深海中的鲸。
可深海的鲸只有一具臃肿的躯体。
森林中的精灵们,守着千亿万亿的无价之宝啊。
精灵。
他们口中的“圣堂”,他们信仰的“月亮”,他们崇尚的“纯洁”……似乎愚昧,又仿佛存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契约。
从未有法师对这个似乎柔弱无用的异族做过深刻的研究,在真正接触那片森林前,德里克也曾认为,那是个只要施展火焰魔法就会俯首称臣的弱小种族。
……远在他刚刚驯服邪龙德鲁拉根三世的时候,年少轻狂,以为世上再没有比斯威特更强大的东西。
他踩过龙背,迫使龙头低下,从这头恶名远扬、堪称战力最高的异族口里得到屈服的承认。
他洋洋得意的说,德鲁拉根,带我去世上最珍贵的藏宝之地。
——邪龙便张开龙翼,带他去了那片森林。
笼罩着无法穿破的迷雾、空气中仿佛漂浮着许许多多的眼睛。
最可怕的龙只敢降落在最边缘,远远隔着雾气,鳞片竖起,阻止他下滑的动作。
【就是这儿了,主人。】它低沉地说,头颅对着地面,【人类永远无法进入的森林,藏着世界上最珍贵的财富。】
【我不能进入。您想进入,必须要取得精灵的信任。】
德里克从未见识过那样令人血脉贲张的一幕。
他几乎能听见沉寂多年的野心嘶吼。
一帮羸弱落后的种族,守着无尽的财宝。
仅仅依靠着无名之物的庇护……仅仅依靠着他们祈祷时口中的【森林】?
可怕的是,事实如此。
藏书室里的祖先典籍救了他一命——德里克发现一件事,他这才发现这件事——
祖先研究过精灵。
斯威特的祖先甚至崇拜过精灵所崇拜过的力量,所以,斯威特的家徽是交叠的下弦月与月季花。
【下弦月的那天,我们的圣堂会举行典礼,典礼中将沟通森林。】
【既然要合作,不妨把“斯威特节”定在下弦月这天。】
【虽然我们很欢迎您的来访……但毕竟,考虑到洁净……】
精灵们所拥有的,与他们自身的力量几乎不成正比。
德里克费尽心机,才建立了那么一条生意链——一条他必须建立、精灵们却可有可无的生意链——
精灵们的资源让斯威特家掌握了整个法师界闻所未闻的魔药、矿石、木材。他的家族在他的带领下前所未有昌盛、富有,无知的贵族们只知道用一句心照不宣的“斯威特”解释——
没人知道,德里克的女儿随手分配给一家普通咖啡店做家具的木料,取材自古书上记载千年、法师们可遇不可求的灵树。
精灵们口中,这东西却“怎么点也点不着的废料,森林不喜欢,您尽管拿去吧”。
不仅如此,他们还把最纯净的宝石做成柱子上的雕花,把没有丝毫杂质的金属当作耳坠的小装饰,把流淌着丰富魔法的矿脉尽数铺到一间被称作“圣堂”的小破庙里……
精灵们所拥有的,让他过往所有生命中骄傲的东西都成了笑话。
他们甚至掌握着是否允许外人自由进入的钥匙,只要一个不愿意,所谓的“长期合作”就将陷入泡影!
那么家族目前建立的所有财富都将失去支柱!
德里克·斯威特从未如此窒息,他寻找到一座宝山,却不得不忍耐着蚂蚁的规则,时刻担忧被蚂蚁们拒之门外,没有半点主动权。
法师界的第一,仰赖一群不通魔法的落后异族鼻息?
开什么玩笑。
斯威特……斯威特……斯威特的荣耀不容玷污。
他的家族,必须时刻凌驾一切。
从那时起,斯威特家有史以来最强横的主人就再抑制不住野心,前所未有,他展开掌权生涯最周密认真的筹谋,家族内政全部丢给妻子,连继承人的教育都抛在脑后。
驯服了邪龙,没道理会败给一帮精灵。
从【圣堂】开始。
记录每条【矿脉】的地点。
抓住精灵的【戒律】……
……最后,掌控那所谓的【森林】。
德里克·斯威特,这位法师计划对人类从未踏足的神秘领域展开一场战争。
没错,不够。
尽管狼人不得不伪装在人类中喘息、吸血鬼不得不钻入地底、美人鱼与独角兽不得不沦为观赏笼里的漂亮宠物、最伟大的邪龙也俯首称臣——
精灵们不在法师手中。
【森林】不在法师手中。
……不在德里克手中。这让他无法忍受。
他起初的计划很顺利。除了针对圣堂的布置被那个什么作死的圣子意外烧毁,没有任何意外。
这些年,德里克不知做了多少铺垫……进行多少调查……在多少从未踏足的地点反复实验……接触多少过去不屑于接触的异族……
他布下一张广阔的网,每一个细节都不容出错,复杂到自己都不得不用纸张记录、以免混淆。
最终,那些纸张全部积累成珍贵的资料,被他尽数藏好,用了最古老的保险措施,确保没有任何一个法师能通过那些纯粹的物理陷阱。
金钥匙藏在戒备森严的老宅,比家谱的位置还深,没有谁能毫发无损地抵达那儿;文件柜藏在他的私人帐篷里,德里克自信没人知道打开挂毯、打开机关的方法。
就算有了钥匙,有了文件柜,还必须全部解读文件里那些他殚精竭虑创造的魔法密码——密码中叠加了一个成年斯威特所能拥有的所有知识储备,叠加了一位强大法师能记忆的最繁复的瞬时触发咒语,还混编进去普通人类创造的物理编码……
即使、即使、即使出现了那么一个才华远超德里克的天才,他把密码全部解读,掌握到所有的线索,也要花时间、花精力去探索那些被标注的地点,一点点研究、更改德里克曾做过的手脚——
德里克挑选的可全都是森林地下矿脉中最刁钻的节点,他不信,一个比斯威特还才华横溢的人物,会为了一个落后种族或一点点的小好奇,屈尊前往公海岩洞、荒岛边缘……
那些地点,德里克自己全副武装前往时都险些死亡。真正恢弘的自然面前,法杖能起到的效果微乎其微。
他不信。
滑稽可笑至极。
然而……即使他如此谨慎,如此缜密……
“主人。排查已经全部完成。”
一个那样的人物,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蹦出来阻挠他?!
德里克用力抓着不再剔透的怀表。
微微摇晃的表链依旧倒映着他的眼睛。
结冰的琥珀色,滚滚烫在火里。
“说。”
——可德里克已经猜到了属下要带给自己的答案。
“……没有一个家族动向诡异……法师塔近日忙于一场学术交流会……亚瑟·泽奥西斯依旧待在泽奥西斯校长室里,守着家人……德鲁拉根的反抗似乎仅仅出于他店铺的焚烧……主人,是不是……”
德里克看着自己的手。
握不住真正的【纯金】。
他冷笑一声,将这块不再纯正的怀表丢到一边,表盘碎裂。
属下轻轻一抖,喃喃挤出最后小半句:“……是不是,并非任意一个势力干扰,对方是单独的个体?”
“你是说,袭击者真的只是一个毛贼、强盗、阴暗猥琐的个体,背后没有势力帮助,这样乐颠颠地来盗取我的东西……”
德里克一脚踩在怀表上。碎裂的表盘几下就变成零星的沫子。
属下瑟缩了一下,明明没遭到任何惩罚,却无端被主人可怕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仿佛后脑勺也被狠狠踩住。
“……结果,全身而退,至今没有痕迹?”
排除所有的势力干扰,调查所有可疑的强大法师。
没有。
没有。
“两次,两次,两次偷窃……”
德里克笑出声,“我真的要夸奖他了,不是吗,两次完美犯罪,每一次都让我的追查重点偏移?”
第一次,金钥匙被窃,他动手排查每一个进入斯威特老宅的贵族势力。
第二次,文件柜被窃,当天进入那顶帐篷的只有海伦娜、与一具在交流赛中被女儿烧死的尸体,而海伦娜更是数天后直接陷入了昏迷。
德鲁拉根开始不安分,伊娃竟然和女儿爆发了矛盾,精灵那边更是频频动作,破天荒往法师界派了不少长老……
滑稽。
真滑稽。
属下硬着头皮劝说:“主人,也许……”
德里克摆摆手。
滑稽,可笑,荒诞无比。
经过如此漫长、复杂、几乎顺便把整个法师界上层势力梳理一遍的调查——他早已隐隐猜到了这个答案。
只不过,不愿相信罢了。
一如当年年少轻狂的少爷,他踩着龙背,看向那座笼罩在迷雾中的森林,几乎不敢相信。
——看守着如此多的财富的生物,竟然这么愚昧落后。
——一次次挑衅他尊严却又全身而退的家伙,竟然真的,只是【个体】。
“我被那位无名氏,”他轻轻地说,“耍得团团转啊。”
只这么一句平和的感叹。
寂静的房间里,再没有任何生物敢发出声音。
属下怕得发抖,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今天那位一向乐于往家主眼前凑的前辈会甘心把机会让给自己了……只是通报一个结果……一个滑稽荒诞的结果……这个结果真的不是他们错误调查后敷衍主人的吗?
究竟为什么会有一个完全不依托势力的【个体】,在主人监视下完成了这么可怕的挑衅?
斯威特的怒火……对方绝对没见识过斯威特的怒火吧?
一旦触碰他们的底线,便不存在什么“贵族的优雅”,不存在任何“游刃有余,轻视慢待”。
被激怒的斯威特,便会抓住对方任意一个破绽,逐个逐个啃咬过去,直到剥开对手的所有防御——偏执顽固,不死不休。
真正被他们视为“敌人”的,会遭受全力以赴、毫无保留的疯狂攻击。
如果不是这血脉里的可怕个性,斯威特也不会成为压在法师界上端,死死的第一名。
“去。把那天的法杖拿来。”
——果然。
属下心里暗暗叫苦,嘴里却不得不劝说:“既然留下血液,一位优秀的法师不会没有准备……”
德里克看了他一眼。
“那绝不是法师。”
他每个单词都像从牙齿缝里蹦出来的:“我交过手。那是个学徒。”
鸡鸣狗盗,阴沟老鼠,依赖谎言的劣等之徒。
法力没有他磅礴,势力没有他广阔,也许钱财方面也——
可这样的东西耍了他!耍了他!整整两次!
学徒、学徒、该死的只是个学徒——
“那根法杖,法杖,拿来——现在!”
德里克所咆哮着要求的,正是在斯威特老宅,他唯一一次与那个窃贼交锋时,沾上他鲜血的法杖。
在法师界,血液是个太敏|感的东西,有太多太多依据于鲜血生效的魔法,也有太多太多依据于鲜血生效的诅咒。
只需要一滴血,配合适合的魔法,也许能把你的灵魂都控制住。
——然而,正是因为血液本身的高敏|感度,只要是个略懂魔法的学徒——哪怕是只会囫囵念几个短短单词的入门级学徒——他们都会生起防范,在留下血液的第一刻施展防护。
因为曾经血液诅咒带给法师界许许多多的混乱,法师塔还专门针对这种情况推出了最简易的防护魔法,基础安全,一咒生效——自那以后,针对血液的恶意攻击魔法就退出了潮流,成为鸡肋魔法。
而德里克·斯威特正巧诞生在血液体系魔法消失殆尽、沦为鸡肋的时代,那时的他只花几分钟就掌握了法师塔开发的傻瓜式防护魔法——就再也没关注过这退潮流的东西。
这也是德里克一开始,完全没有使用法杖上残留的鲜血去调查那个窃贼的原因。
可现在……他已经被逼到了不得不这么做的地步——这可能是对方唯一留下的破绽。
不管这手段多幼稚、成功的希望多渺茫。
“拿来。”
德里克·斯威特接过那柄废弃的法杖。
冰冷的琥珀色看着杖身上干涸的血迹,它像是枯萎的花。
法师缓缓闭上眼,半晌,念起自己脑子里最古老的血源诅咒魔法。
斯威特家的底蕴之深,足以打碎一个毛贼的一切。
他会付出代价……
“哇。”
【开学第一天,上午八点整,泽奥西斯中庭,长廊】
——梦境魔法的创始者与心理恶意唯一掌握者,偏过头,就抓住了即将窜进自己眼睛里的那缕血色。
“哇塞……是血源诅咒魔法。”
洛森·布朗宁略带新奇地咽下豆浆,把手上啃了一半的煎饼果子放在膝盖的纸袋里,双手抓紧了那缕鲜红的诅咒。
谁啊,挑别人吃早饭时放诅咒。
“还是上上个世纪的,啧啧啧,诅咒这个东西可不是越古老越好用,时代在发展,魔法在进步。”
如果说底蕴深厚、天赋点满的斯威特家在火焰魔法领域是当之无愧的王者,那么,在“诅咒、恶意、鲜血”方面的造诣,没谁比得过把噩梦改造成陷阱的布朗宁。
洛森刚入学时把身上的缠绕的【森林】当作诅咒,就一头扎进泽奥西斯图书馆,阅览了所有关于【诅咒】的典籍——当然,这位天才在读书方面和某位小书呆子完全不是一个概念,他从不记笔记从不背诵,读完那些书并融会贯通,只花了他三天而已。
布朗宁同学堪比高级法杖的双手戳着那缕血红色玩了一会儿,还把它当作橡皮筋扯了扯测试了一下强度,片刻后,他才意识到了一件重要的事。
今早的煎饼果子里,加了两份脆饼。
再不吃脆饼就软了!
——骤然惊醒后,布朗宁同学立刻掐灭了那缕血红色,重新捧起自己价值三银币的超豪华早餐。
这是洛森第一次在泽奥西斯食堂购买以银币为单位的早餐,双份脆饼双份培根双份蛋,还有裹着红红辣酱的巨多海带丝……为了不被最近疯狂督促(监视)他健康饮食的女朋友发觉,也为了不被最近疯狂找他试图敲闷棍的斯威特阵营cp粉发觉——
洛森还专门找了一个空旷的场地,很富有仪式感地看着中庭的绿草地,一边看绿草地一边啃煎饼。
开学第一天,几乎全校师生都集合在礼堂,这就使布朗宁同学独自坐在这里欣赏风景吃早餐的行为格外特别,有种青春伤痛的感觉。
……当然,因为手里的超豪华煎饼果子与啃煎饼时非常朴实的嚼法,孤独坐在这的布朗宁同学呈现出的氛围十分接地气。
今天又是通宵研究后的一天,今天也依旧排着满当当的时间管理表,今天的女朋友也对我态度古怪,今天的感情线依旧存在某种奇奇怪怪的小疙瘩。
但精灵眼中的天特别蓝,草特别绿,鸟语花香,一切都很美好。
要问为什么,他也是能买得起以银币为单位的早餐的富有精了,他也是可以花钱对食堂阿姨说“双份”的自豪精了,原来白嫖来的沙拉真的没有切实花钱买到的食物香。
赞美太阳。
赞美月亮。
赞美煎饼果子。
真的又香又便宜又抵饱。
望着中庭的景色,晃晃悠悠吃完整套煎饼后,洛森把包装纸团成一团,又把豆浆吸空装进纸袋,再捋平袋口对折,叠了三叠封好。
大抵是在森林里生活时留下的不可磨灭的习惯,非紧急状况,洛森从不残留环境垃圾,连吃冰棍时剩下的木棍也要收集起来,洗干净削一削做成小摆件或模型,转手再赚一笔。
全是能赚钱的好资源嘛。
早期安娜贝尔和他敌对时还见过他一边执行学院的垃圾清洁工作一边发出“嘿嘿嘿”的笑声,当时斯威特小姐惊恐后退,心想布朗宁这种贫民窟生物的脑子也说不定有什么大病。
当然,后期他捡垃圾就捡不到什么了,捡出来的全是“稍稍弄脏一点点的崭新书包”“稍稍破损一点点的崭新羽毛笔”“稍稍暗沉一点点的崭新坩埚”(。)
这些“垃圾”洛森是绝舍不得转手卖的。他只好拿去珍藏了。
说回来……
“德里克,终于找到我头上了?”
拖延他的小动作比想象中还有效嘛。
大人物就是考虑得比小人物复杂。也真亏他能在这段时间把全部著名势力排查一遍,洛森听闻亚瑟前几天都差点被堵在法师塔里。
想到这,洛森升起那么一瞬间的懊悔——刚刚应该在诅咒魔法里再留个小动作让它爬回去的——能使用血源诅咒魔法来寻找自己,那位家主可能是排查了所有因素,再发现不了什么破绽,只好屈尊动用这种被法师界排为“鸡肋”的手段。
德里克不能逼得太死,虽然已经开学的蠢宝宝重新回到泽奥西斯与斯威特的势力中间带,在学院里也不怕家族势力监视……
我该故意给他留个破绽。
……算啦,那时不是急着吃煎饼吗,脆饼一软真的丧失了大半的美味啊。
洛森眨眨眼,又望着碧蓝的天空,呆怔了一会儿。
他想到了论坛里炒得火热的cp打榜季,教授们收走假期作业时“奸笑”着提醒的期末考试,与此时此刻的学院礼堂里,可能在主席台上慷慨陈词的女朋友。
泽奥西斯学院,泽奥西斯学徒。
……这样平静无忧的日子,太容易丧失警惕。
德里克已经发觉了他【个体】的事实,被彻底激怒的斯威特会做出什么事,洛森再清楚不过……他从未放松过对“斯威特”这个姓氏的敌意。
德鲁拉根那边不知道能拖多久。
愚蠢的邪龙,真要惹烦了他的主人,被直接镇压也说不定。
不过,伊娃那个女人绝不会透露他们的秘密。伊娃会把“重新拥有小精灵”放在第一位。
那……他接下来,就只能等着,龙屈服于主人的威势,吐露出自己的存在?
不。
洛森摘下了眼镜,抬手遮住了一点刺眼的光线。
细弱的风声滑入他的左耳。
听力……全部复原了。
在漏下指缝的光斑下,精灵眯缝了一下深绿色的眼睛。
“我需要一个破绽。”
弹指间,一缕相仿的鲜红色诅咒浮现。
洛森拉扯着它,慢条斯理地编织进一段极真实的“梦境”……一段似乎发生在现实中的影像……懦弱胆小的贼,不得不屈服于某个黑袍主人的淫|威,第三次前往某座戒备森严的堡垒……贼看上去真是害怕极了,他似乎为自己即将做下的蠢事瑟瑟发抖,发自内心祈祷这第三次偷窃不被人发现呢……
洛森停下编织影像的手。
他吹吹这缕诅咒魔法,目送它远去。
第三次进入老宅,先解决伊娃,然后……再和那位家主“见一面”吧。
海伦娜,德鲁拉根,伊娃,德里克,顺序正好。
嘻。
【开学第一天,上午八点三十分,泽奥西斯大礼堂】
泽奥西斯是个注重魔法学习的正经学院,大概是出于某种考虑,它的礼堂是整座学院最小的公共建筑物。
一般学院用作“装门面”的礼堂,在泽奥西斯这儿,完全比不过恢弘的图书馆、天文馆、法咒实战演习室……
但相对的,较小的泽奥西斯礼堂却拥有堪比高级电影院的立体音响,每当一位师长站上主席台,下方的学徒们甚至能听清一个细小的气音。
这也是每次校长发言都被学徒咬文嚼字嘲笑的原因(。)
一般而言,很少有学徒能驾驭这样纯粹人类科技的放大音响设备,或多或少会闹出些小笑话。
然而——
“……但首先,我需要向诸位表达诚实、真挚和必要的感谢……”
——斯威特小姐,毕竟不是一般人。
她十岁后就开始在小型会议上做主持发言了,对她而言,“演讲”可能是比“正常交谈”还熟稔的讲话形式。
这位大名鼎鼎的学生代表往主席台上一站,台下的窃窃私语便全部消失,每一双眼睛都烨烨生辉地盯过来;她的每一个发音,几乎都没有粘稠含糊的气音,干净而清晰。
安娜贝尔也早已过了那必须模仿x式口音o式口音矫揉造作的年纪,如今的她是泽奥西斯最年轻的交流赛冠军,只要大方自然,口齿清晰、说话连贯,演讲结束后自然有粉丝专门命名“斯威特式口音”。
她保持着优雅的微笑,琥珀色的眼睛看似与每个人对视,时不时带有鼓励意味的灵动光芒。
【混蛋布朗宁跑哪儿去了?】
——事实上,大小姐的内心是回响着这样的咆哮的。
她从站上主席台的第一刻就注意到了!
那混蛋压根没来开学典礼,不知去哪个奇葩地方鬼混了!
要知道,她的“在人群中一键搜寻找到布朗宁”独门视线磨练多年,好使得很,过去每一次的开学典礼,负责讲话的她就是这样第一时间逮到台下冲她做鬼脸的宿敌的,还差点没能hold住优雅表情——
今天可是交往后第一次的开学典礼呢!
那混蛋该不是一开学就变卦了吧??
或者、他觉得穿校服的我早就看腻了,压根没什么好看的——
……安娜贝尔气得不行,蹦出来的一个个生气理由也越发无厘头,但她自己也知道,这是无理取闹。
大小姐自己也觉得把“第十三次一起看电影”认真铭记太黏糊太丢脸,但谁让布朗宁那个心大的王八蛋能记成“第十八次陪安娜贝尔看电影睡着”(。)
奇妙的是,布朗宁的十八次是正确的,因为他在十三次“一起看电影”里还算上了五次昏沉后迅速惊醒的小小瞌睡,加起来正好十八次。
你睡你毛线球啊!!
每次陪我看电影都睡着很值得骄傲吗!!
……如此被刺激后,也不怪安娜贝尔忍不住,一次次把这些幼稚的数字挂在嘴上,稍有不爽就拿出来叨叨叨,和他怼来怼去。
真气人。
他就是……要气死她。
不管小号,大号,全是这个破毛病。
布朗宁没来典礼,安娜贝尔其实能猜到一些。
论坛上那些后援团好像在满校园堵截他,她最近对他的态度也……
她一直在管他。
管得很紧很紧。
不准他吃垃圾食品,不准他喝太多冷饮,不准他通宵打游戏,每天早晨八点钟准时出现在他家做早饭把他从沙发上拖起来,每天晚上十点半夺命连环call催他睡觉,好像一只跟在小鸡后面咯咯咯的老母鸡。
安娜贝尔自己有时都觉得做过分了,这也太没分寸仿佛是布朗宁的妈,可——
可她又忍不住。
忍不住这样,把他看得很紧很紧,当成梦里那个蠢兮兮的小精灵,恨不得询问他生活上的每个小细节,生怕他在什么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吃亏受苦,折磨他自己。
而洛森,虽然他似乎也被管得很头疼,但从没真正说过什么。
某方面而言,他甚至是无声在纵容她——
早晨八点准时打着哈欠靠在门口等她,衣着整齐,坚决杜绝被她从毯子里摇(晃)出来的形式,并满脸困倦地接过她手里的超市袋;
晚上十点半准时给她发送晚安,并且截图手机睡眠软件的时长记录,证明自己的的确确在睡觉,没有熬夜;
主动转卖了冰箱里的冷饮(不知为何还卖出了完全不符的高价),主动截图了游戏时长,出门和朋友玩主动通报,唯独饮食方面似乎颇有微词,但每次接过她递来的“超绿色便当”,都会老老实实地全部吃完,一粒不剩。
安娜贝尔搞不明白洛森的态度,但她不敢问。
因为,比“管他很紧”还让他们两人关系奇怪的,是安娜贝尔自己的缺席——
自那天起,除了早晨去督促他吃早饭、随时邮寄绿色便当、在手机软件里发送妈妈式安慰……
安娜贝尔再也没主动去找过洛森,再也没主动提起什么约会。
洛森似有似无提过几次,但安娜贝尔非常紧张地找起理由、全程结结巴巴……那以后,他也没提什么约会了,好像是默许了某些东西。
过去的夜晚里,安娜贝尔时不时偷溜出宅邸刻意去撩拨洛森的行为全部消失,甚至,他们都没再做过普通的亲吻。
倒不是哪一方刻意拉开距离。
是她看上去很忙,而他无声表示了不介意。
安娜贝尔是真的忙,除了督促洛森吃早饭,其余的所有时间她都用在了私宅里——伊娃·斯威特那个女人则在大小姐清醒过来后的第一刻就丢到了老宅关押,以免她看到伊娃脸时一个忍不住,转手一个火焰魔法丢过去,谋杀亲姑姑。
安娜贝尔迫切需要找到,处理伊娃·斯威特的“正当理由”,梦里小精灵哭着冲她喊痛的样子令她心悸不已,总觉得如果不在现实中把这个女人斩草除根,现实中长大的布朗宁也会离她而去。
还有梦境里那个潜在的【主人】……安娜贝尔已经将他与在现实中破坏拍卖会的人画上等号,也将他与【伤害布朗宁】画上等号。
那些眼球,那些雾气,那个囚禁小精灵的梦境。
她再没见过那样针对布朗宁的磅礴恶意。
【一旦触碰他们的底线,便不存在什么“贵族的优雅”,不存在任何“游刃有余,轻视慢待”。】
【被激怒的斯威特,便会抓住对方任意一个破绽,逐个逐个啃咬过去,直到剥开对手的所有防御——偏执顽固,不死不休。】
破坏拍卖会的【神秘人】,玷污家族荣耀的【无名氏】,干扰她对母亲的调查、引导她找出能完全从母亲那夺权的关键证据,了解她的行为模式,了解母亲的行为模式,还疑似通过【性行为】与母亲单独待在一起,导致母亲陷入昏迷……
现在,这位可怕的敌人,又展露出对布朗宁的恶意。
安娜贝尔不觉得,自己要放过这么一个可怕的对手。
甚至,伊娃·斯威特曾经所做的事让她再没什么耐心——别管布局、别管等待,她迫不及待的,想把这些伤害布朗宁的甲乙丙丁全部……
烧干净。
为此,安娜贝尔其实也悄悄希望过,晚上睡下后能再回到那个梦里,见到小精灵,找他问问梦境主人的线索。
但不知为何,在这样高强度的忙碌、各种各样的忧虑下,每夜和布朗宁发送过信息的安娜贝尔几乎沾了枕头就睡——
睡着后,她竟然做的全都是美梦,安娜贝尔还模糊记得其中一个梦里,她被一只特别软特别暖和的大熊拉起来,在月光下跳舞。
醒来的她完全摸不着头脑。
梦境里的一草一木都那么真实、可爱,可安娜贝尔一丁点都不相信自己的想象力——她这个残忍的现实主义者想象力基本为零——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这样的人应该梦到火刑、眼球、哭泣的小精灵才对,那样精致的童话风梦境,说是甜食大大做的梦才差不多啊。
对了,还有甜食大大。
一接上校园网她就急忙点进论坛寻找更新,结果大大又是咕了一整个长假,最新动态里还挂了一条:
【和女朋友异地中,抱不到,亲不到,宝宝心里苦。】
【停更一周,能亲到再回来~】
……大大,求你清醒一点,你不是“嘤今天又被暗恋的女生拒绝了告白,嘤今天又看着她和她男朋友相亲相爱,独我形影相吊,所以停更”的状态,你什么时候有了异地的女朋友啊。
而且拿和女朋友的感情问题当停更理由,大大,你还要脸吗。
关注的大大是这么一个理由千奇百怪的鸽子精,安娜贝尔心很累。
如果不是男朋友每晚在聊天软件上给她发送的表情包都是甜食大大限量版,她觉得没有闲暇时间放松的自己就要喘不过气了。
其实,安娜贝尔也尝试过告诉洛森真相。
“我梦见有个擅长掌握梦境的坏蛋在害你”,那天,被他抱在怀里拍拍,她这样小心的试探过。
可洛森只是愣了一下。
很快,他就笑了,还笑的非常好看。
“没关系,不要怕,我是最大的坏蛋。”
——他压根没把她说的话放在心上!竟然还这样笑她!
“……但你也会受伤……”
“无所不能的布朗宁不会受伤。”
又来了。
安娜贝尔揪紧他的衣服:“那,你会哭。”
洛森弯着眉点头:“好,好,我哭给你看,你笑一笑?”
完·全·说·不·通。
大号布朗熊的固执程度,简直是小号布朗宁的几何倍数!!
安娜贝尔……安娜贝尔那一瞬间非常生气,她想把自己在梦境中遭遇的一切全部吼给他听算了。
可是……
【不要过来!站在那儿,离我远一点。】
【不要过来……】
【……不要看,拜托。】
可他是那么拼命的,在自己面前掩藏关于拍卖会的曾经。
安娜贝尔突然就不舍得了,尽管她依旧很生气。
全部戳破这些事实,和把他曾经的伤疤全部揭开有什么区别呢?
再如何……那是洛森过去,自己独自经历的事情,而我只是怀疑,有那么一个【可能针对布朗宁】的家伙。
他没有告诉我,他压根就不想分享给我这段经历。他好像没把这段经历分享给任何人。
我这样直接戳破……是不是,会让他……
【为什么迟迟不和我公开关系?】
【我还配不上你?不值得被你带到阳光下?】
【你打算让我这样和你维持地下联系是吗?多久?与其是男朋友,我是不是更像你的地下情人?】
【你家里……我们要一直瞒着?】
【你也不肯告诉你的朋友?你也不肯告诉你的助理?你一开始甚至不愿意在我妹妹面前坦白。】
【你只想做我的女朋友吗?变成其他关系不会让你开心,反而会带来焦虑与害怕?】
【你家里……你知道我偷走过一些东西。这东西很重要,就算你出口,我也不会还给你。】
【为什么害怕和我做到最后一步?】
【为什么害怕和我真正在一起?】
【为什么害怕……】
【害怕,真的,‘伤害’我?】
【我知道你随时很害怕。我知道你随时准备和我分手。我不允许。】
【你不能再次伤害我。你必须一直一直、和我在一起。】
——这些尖锐的问题,这些尖锐的矛盾或压力,他从未诉诸于口。
宿敌的默契,让他默默吞下,把这些会破坏恋情的藏进心底。
安娜贝尔没办法对这样的洛森做什么。他太了解她,了解到她连一次稍稍会带给他疼痛的“任性”都舍不得。
她……没办法猛地抛出一大段她从未参与、被他仔仔细细藏在疤痕下的丑陋过去,再质问他,为何不“向自己倾诉”,蛮横要求什么“沟通”。
……因为安娜贝尔知道,如果洛森一股脑地抛出他藏进心里的这些问题、怀疑,要求她认真清晰的说明……
自己也,一个都答不上来。
反而,会觉得窒息。
她不想窒息。
她想和他继续待在热恋期,两个人都装成傻瓜,一次亲吻就能解决全部问题。
可是,现实不会容许安娜贝尔这样幼稚的想法。
【安娜贝尔……我好痛……】
她所见过的小精灵也不可能允许。
见过那样的布朗宁,安娜贝尔再也无法心安理得地待在他给自己营造的安全区里。
【不能伤害他。】
【不能要求他。】
【不能……】
OK,宿敌的默契。
安娜贝尔也效仿洛森,把那些尖锐的问题、矛盾、压力全部吞进肚子,藏到心底,假装看不见伊娃瞥他时意味深长的眼神,假装察觉不到他紧绷的身体。
起初她以为这会很难受,但出乎意料的是,这感觉很好。
用尽全力去保护他,在他所不知道的地方奋力战斗,为他排除所有的恶意。
安娜贝尔做这些时,升起奇妙的安心感——仿佛她所主动吞下的那些沉重东西,变成了一枚银质小墓碑,碑上刻着,碑后刻着secret,精致小巧,沉甸甸地砸在她的胃里。
这枚小墓碑随着她每一次的下咽、每一次的奋斗变沉,就好像墓碑下掩埋的东西逐渐长大,最终,会变成开放的花。
当花开放的时候,也许她摘下它们,全部送给他。
【纪念日快乐】——大概说着这样的祝福语。
露出依旧在热恋期的笑容同时,胃里依旧藏着一枚,小小的,刻着他名字的银子。
那一定是非常浪漫、勇敢、又成熟的事吧。
安娜贝尔想变成那样成熟的自己。她想争取到一句“纪念日快乐”的祝福语,或者很多句“纪念日快乐”。
伊娃,海伦娜,德里克,整个斯威特家族,她的奋斗清单上只有这些人,这很幸运。
【我不是要一直隐瞒和你的关系,我只是想全部,把可能伤害你与即将伤害你的烧干净,再带你来到所有人的视线里。】
她也通过噩梦,找到了自己曾经最不敢面对的矛盾的答案。
虽然这答案很残忍很不可爱,找到了也不敢说出来啊。
所以……
没空拥抱,没空接吻,没空约会。
这没什么不好的。
新的一学期即将开始,不是可以悠悠哉哉扮傻瓜的假期,他们必须拥有全新的面貌,调整自己,迎接全新的节奏才行。
“……最终,我想指出几点……”
安娜贝尔在做演讲结束语了。
谁也看不出她内心经过了怎样的转变——自始至终,大小姐维持在脸上的优雅笑容连角度都没变。
琥珀色的眼睛看似与每个人对视,但凑近了仔细瞧会发现,那压根没有焦点。
“……祝愿同学们在新学期……”
突然,礼堂的门悄悄开了一道小缝。
鬼鬼祟祟的家伙溜进来,一闪身避开了立在旁边的校医揪耳朵的手,又矮身钻到了室友的站位边,拍拍衣角,神情自若地站直。
接着,光明正大的,他冲她做了一个鬼脸。
【我来看你演讲啦】
安娜贝尔立刻找到了焦点。
她那一通“叭叭叭叭总之全是我的错我要调整我要改过我要做女王”的心理变化,瞬间归零。
安娜贝尔清清嗓子:“那么,接下来,本学期还有几项……不好意思,那边的同学,请问你可以复述一下我刚刚为大家提醒的注意事项吗?”
被骤然点名的洛森:“……”
齐刷刷看过来的诸位同学:“……”
哦,我就知道。
第三排的助理小姐内心冷酷道:小姐只可能点布朗宁的名嘛。
助理旁边的朋友:“……姐妹!姐妹!你忍耐一下!不要跳!不要摇晃!不能尖叫!”
布朗宁同学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不好意思,我从来不听蠢宝宝说废话。”
——安娜贝尔心里“轰”地一下。
他!干嘛!在这个公共场合!叫她‘蠢宝宝’啊!!
↑完全没意识到之前的宿敌外号=情侣昵称
天,他是想死?
旁边的捷克同学内心哀嚎道:哪有这么和女朋友说话的?
哦,我就知道。
第三排的助理小姐内心冷酷道:小姐她完全吵不过布朗宁。
助理旁边的朋友:“……姐妹!姐妹!你忍耐一下!我知道大小姐脸红了!我们整个前三排都看到她脸红了!不要掐我!忍耐!”
安娜贝尔轻咳了好几声,勉强压下烧红的脸颊,并说服自己无视了前三排同学火辣辣的视线。
“布朗宁同学,你参加开学典礼的态度真是教科书级别的不端正,不如你上台来给大家做个反面示范?”
——好久没用这么正经的宿敌腔调说话,又是这样完全公开的场合,一时间,安娜贝尔幻听到自己每个字母的发音都微微发抖——
她好像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什么都没经历,害羞得不行,仅仅是单纯碰碰嘴唇就忍不住闭上眼睛。
……其实,也不分什么开始后来吧。
她从来是闭上眼睛的,不管经历哪种吻。
被强烈针对的宿敌挠挠头。
出乎围观群众意料的是,他没有做出任何的反怼,而是——
“好啊。”
——直接走上了主席台,站到她身边。
整座礼堂的视线全部集中在他们两个身上。
哦,我就知道。
第三排的助理小姐内心冷酷道:小姐她完全不行啊。
助理旁边的朋友:“……姐妹!姐妹!你忍耐一下!我知道他们公开站在一起了!我们整个学院都看到他们公开站在一起了!要忍耐!……啊啊啊忍不了了他们公开站在一起了他们公开站在一起啊啊啊他们在主席台上箭弩拔张啊啊啊!!”
助理:“……我知道,不要在我耳朵旁边低喊啊啊啊啊,我从刚才开始也在忍耐低喊啊啊啊啊啊!”
——当然,且不论台下的同学们如何投射来标枪般火热的视线,这对宿敌,哪个都没有真的在开学典礼的主席台上打起来。
虽然他们看上去真的很想打起来,第一排的同学都能看到大小姐垂在裙边的手揪着裙子用力颤抖,大家感觉到她的洪荒之力在逐渐膨胀。
“关于新学期炼金学实验室的安全使用条目,不如就由布朗宁同学……”
“不不不,我想把飞羽蜥蜴放进无盖试管的蠢事只有斯威特同学才能做出来……”
配合默契、一唱一和的在台上补充完所有魔法实验的新添安全条目后,安娜贝尔完美结束了临时多加的这十分钟演讲。
当然,在完全不在乎安全条目的学徒们看来,布朗宁和斯威特只是按捺着打起来的冲动,在主席台上互吵了十分钟。
结束后,安娜贝尔弯腰鞠躬,掌声响起,除了台下灼灼的目光与身边灼灼的目光以外,这次演讲和以往没有丝毫不同——
“接下来,就由……”
“……由亚瑟·泽奥西斯校长为我们献上致辞。”
身边灼灼的目光直接转过她的话筒,冲着台下所有灼灼的目光,露出一个咬牙切齿的生硬笑容。
他表演得太完美了,如果不是立刻牵起了她的手。
“抱歉,我和斯威特去后台处理一下矛盾。”
当着全校所有师生的面,安娜贝尔被他拽着跑起来。
台下传来无法抑制的大声尖叫,而匆忙上台的校长正在无奈地酝酿压根没准备的致辞。
【喂。】
恍惚间,他悄悄侧过脸,冲她比出口型:【挣扎一下,笨蛋】
……哦,对了,他们是去后台“解决矛盾”的。
可安娜贝尔跟着他跑的腿完全不听使唤,她只能结结巴巴地念:“你、你休想……”
前方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嗤笑。大概是觉得她的挣扎堪比蚊子叫。
安娜贝尔的表演立刻顺畅许多:“你、你休想!放开我,布朗宁!”
——恶劣的宿敌才没理睬呢,他赶在拙劣而诚实的蠢宝宝把改变的尾音(nie)念出来之前,拽着她直接跳进了砖红色的台幕后。
礼堂中的尖叫声此起彼伏,立体回响。
校长的话筒隆隆道:“第三排的同学晕倒了……麻烦旁边的同学施展紧急治疗魔法……麻烦旁边的同学不要撸起裙子爬主席台!旁边的同学!旁边的同学!”
好吧,开学典礼。
第一魔法学院泽奥西斯的开学典礼,的确没必要那么一成不变,死板困倦。
这所学院有一对能在学院大门打起来的宿敌,只稍稍在主席台上吵那么一架,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但奇怪的是,典礼结束后,疯狂奔涌的同学们,并未来得及赶到第一吃瓜现场。
事实上,他们完全失去了两位当事人的踪影。
礼堂、教学楼、医务室、食堂,这两个人就像打架打到了异次元似的。
不过……
“他们都走了?”
主席台后,层层叠叠堆积在一起的旧幕布,有块脑袋形状的布动了动。
另一块挤在它旁边,同样是脑袋形状的布长长“呃”了一声。
“都怪你!”
不停动弹的布出声叱责:“你搞什么乌龙,布朗宁,不来看我的开学演讲还有理吗?你就站在那里乖乖挨训!不要冲上来拽我!”
另一块布又长长“呃”了一声。他很确定是这只先说“请你上来”的。
“这下好了,都怪你!我们怎么出去?”
不停动弹的布滚了滚,就好像有个藏在里面的人把脑袋撞到谁的肩膀蹭了蹭:“我刚刚听说他们专门派了人堵礼堂大门!我助理还在主席台徘徊,跑过去的同学说她眼睛‘简直是魔法版镭射眼’!”
另一块布第三次“呃”了一声。
但这次它选择开口,并稍稍动弹了一下,就好像里面有个人把搁到肩膀上磨蹭的小脑袋用手垫住了。
“我们会魔法,可以传送回宿舍。”
“……你会传送魔法?”
“暂时不会。”
“那你说什么……”
“我们也可以隐形,蜜糖宝宝。我们是学徒啊。”
“……”
传来“嘭”的一声拍击,仿佛布下有人挠了别人一下。
“你下次不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那么叫我。”
“可我一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这样叫你。”
“……反正现在不行!以后不行!”
“哦——为什么?现在你听见这个外号会害羞了?终于会害羞了?”
又是“嘭”的一声拍击。
这听起来十分罪有应得。
“蜜糖宝宝,你确定我们接下来就一直在这里藏着?”
“不然呢?动动你聪明伶俐的巧克力脑袋,想个好办法啊??”
“我们可以打发打发时间。”
“哈?打发时间干嘛?”
“接吻。”
“……”
好一阵沉默,没有“嘭”的拍击,这让自觉会受到拍击的某块布犹豫地动了一下。
“嗨?蜜糖宝宝?”
“……”
“或者你可以保持现状,就一直把脑袋搭在我的肩膀上,用脸贴着我的锁骨呼噜噜滚动?”
“……”
“我没有意见,蜜糖宝宝,但我真的不喜欢猫。你不要‘呼噜噜’,你‘叽叽’叫一下。”
“……兔子不是‘叽叽’叫的。”
“可我喜欢听叽叽叫。”
好一会儿的沉默。
终于,层层叠叠堆积在一起的旧幕布里响起一声:
“叽叽。”
“啾。”
“……我‘叽’过了!我选第二个!你瞎亲什……”
“啾。”
“你给我……”
“啾。”
“唔……”
最终,彻底没有声音。
因为嘴被完全堵住了,手又完全没有扑击抵抗。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法师迷惑行为大赏:
你们就是这么处理矛盾的?
是的,我们是。
PS:经过window卡死,wps闪退,系统重装等等磨难后,终于卡出了史诗级巨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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