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刮了一阵风,刮起路边枝繁叶茂的树木,耳边是风呼啸而过的声音,贺清栖目光淡淡,眸底淬了冷意。
脸颊的线条在月光下更为流畅,光洁皮肤泛着清凉光线,像是暗夜里的一颗星辰。
她漫不经心地瞥了方萱遥一眼,便插着兜毫不留恋长腿迈开。
方萱遥孤零零坐在凉亭里,眨了眨眼,莫名抖瑟一下,天地间找寻不到自己的痕迹。
她抖了抖眼睫,仓皇望天,不知道哪里飘来的乌云遮住了万籁俱寂时的那颗星,搅得人心烦意乱,空气仿佛也变得稀薄。
方萱遥捂住心脏,微俯着身子勉强呼吸,那种沉重却随着渐凉的风愈演愈烈,心跳渐渐加速,在胸腔中仿佛开始百米冲刺的最后阶段。
这就是她想要的么?
说了句蠢话,然后引得那个人的目光更加绝情,一句“我不接受”便是她此行的终点?
不是,不可以!
她倏然抬眸,望着贺清栖的背影,握紧了拳头。
“贺清栖!”
贺清栖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方萱遥快步跑向她,散落的头发随风飘舞。
她不是为了让贺清栖不快的,她希望贺清栖幸福,哪怕是另一个人给她的。
攥紧了手指,那股疼意顺着四肢百骸一直蔓延回心里,方萱遥的呼吸骤然变得沉重而急促,几秒后,又归于平静。
她强忍住不让自己哭出声,那个样子的告别实在太难看,她希望贺清栖的记忆能定格在她最美丽的时刻。
于是勉强勾起一抹笑,嗓音却随风打颤:“你要好好对她。”
“也要好好对自己。”方萱遥的喉咙带着些微的铁锈味,吞咽一下,目含泪光继续道:
“不要再像和我在一起时,只知道一味地付出,却连身边那个人是人是鬼都看不出……你被保护地太单纯,遇事多问问你哥哥他们,他们是你的家人,总不会害你。”
方萱遥顿了顿,忽然垂眸苦涩一笑:“当然,或许卓知微永远不会让你有这样的感受。”
“毕竟……她那么爱你。”满腔皆是心酸。
贺清栖闻言,猛得回头,眼睛倏然睁大,今天的第一次正眼看她。
她敏感地从对方的只言片语中捕捉到了些东西,这些东西让她心里打鼓,雀跃的鼓点让她心生急切,喉咙忍不住耸动一下。
“你说什么?”
“你怎么知道?”
“你为什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一连串的三个问题问地方萱遥的眉梢愈发苦涩,她急切的情绪暴露了内心对卓知微的在乎,世界上有什么是比亲眼看着自己的爱人移情别恋更痛苦的事情。
甚至,那是她亲手促成的。
方萱遥有时也会忍不住想,假如那时那个人不是卓知微,如今又会不会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结果。
说到底,是她自作自受。
方萱遥咬了下嘴唇,低敛住眉目,目光悲哀地反问一句:
“我又怎么会不知道?”
“她爱着的,是我的妻子。”
她轻笑一声,笑容中带着些许讽刺,讽刺的不知是卓知微还是她自己。
“她自以为掩饰地很好,可是知道的人会懂,那样的眼神也曾经出现在我眼里,所以我对它敏感至极。”
“她喜欢遥遥望着你,像是看着一颗遥不可及的星星,而看到我的时候,她震惊,痛苦,然后还带着,羞耻。”
贺清栖目光如炬,下意识捏紧了方萱遥的手腕,重重喘息两声:
“所以,所以你是说。”她有些语无伦次,眼神中透着按捺不住的惊喜:“知微她上辈子也喜欢我?”
可欢喜过后,贺清栖的眼眸渐渐黯淡下去,被一种复杂情绪所代替,心头涌上密密麻麻的酸涩,像是无数只蚂蚁啃食她的心脏。
她低喃一句:“所以她,上辈子就喜欢我。”
贺清栖眸光不可置信地闪了闪,呼吸急促,回想起那晚关于她身世的问话,忍不住地喉咙发干发涩。
她到底……都做了什么?
贺清栖眼底忽明忽暗,往事如走马灯一一闪现,起初是《偶时》的拒绝看不起,然后又是言语的无意刺痛,到后来渐渐疏远,可是最后,她却又因为自己身败名裂。
为什么。
贺清栖握紧了拳,紧抿薄唇。
既然喜欢,为什么不告诉她,为什么把一切憋在心里?为什么任凭她躺在别人怀里,却不愿意为自己争取一把……
霎时间,忽然想起了什么,贺清栖怔住,像是被雷劈了似的。
方萱遥说,羞耻。
她……结婚了。
上辈子的她满心满眼只有方萱遥,连带着瞧不上任何人的表白,假如卓知微真的践踏了她的底线,恐怕得到的只会有羞辱与不以为意……更何况,她是卓知微啊。
卓知微怎么会做破坏别人家庭的事情?
贺清栖失神地望着地面,思绪凌乱地结成一张网,越网越紧,直达心脏,一阵隐隐作痛之后,像是窒息了一般。
她终于明白了自己辜负了什么。
是卓知微的等待与沉默。
卓知微曾经在她的心里留下过一滴眼泪,她的眼神还是清潺潺的,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贺清栖终于明白了那情绪是什么,又止不住地想,在无数同那日一般的黑夜,卓知微是怎么过来的?
她喘息的声音发颤,鼻息发酸,眼上蒙上一层浅浅的水雾,拼命地眨着眼,不自然地瞥向四周,如潮水般涌上一股冲动,在心里掀起滔天巨浪,几乎要把她淹没。
她想见卓知微。
贺清栖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然后心跳如脱缰野马一样,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飞驰奔腾。
方萱遥被她的反应所刺痛,撇过脸不再看她。
“是,她一直很喜欢你。”
“可是一直恪守朋友的底线,即使我不喜欢她,但我也必须说一句。”方萱遥抿了抿唇,嗓音发涩:“我很佩服她。”
“尤其是,这辈子我无意间知道了她的原生家庭,她在那样畸形的家庭长大,却从来没有受到影响,她还保持一颗赤诚之心,做着梦,坚持着一些我不以为意的底线。”
“说实话,我是羡慕的。”方萱遥自嘲笑了一声:“如果我能像她一样,我们绝对不会走到今天。”
贺清栖吁了口气,眼里不自觉闪过无奈,弯起了唇角,脑海中勾勒出那个人穿着白衬衣脊背挺挺的模样。
矜持又优雅,像月光一样柔和清白。
她抬眸,透露出几分迫不及待,声音急切:“那后来呢?我死后,她怎么样了?她过得好么?我哥哥有没有帮她平反,柴旭他们有没有听我的照顾她?”
方萱遥定定地看她,这个人似乎就不懂什么是掩饰,曾经喜欢自己时是这样,如今喜欢卓知微了,还是这样。
她的爱像火,像太阳,热烈外放,照在身上满是暖意,却绝不会有被烘烤的不适感。
似乎永远都用那一颗赤子之心面对整个世界。
那么……让人喜欢。
只可惜,她醒悟地太晚。
就只能有缘无分。
心脏的痛意与嫉妒混杂着遗憾,前两种情绪她早已习惯,便让遗憾占了上风。
难得开了一个玩笑:“你知不知道,向前女友追问现女友的事情,是会被打的。”
贺清栖满是无所谓,诚恳地一塌糊涂:“如果你愿意告诉我,被打又有什么关系。”
方萱遥呼吸一窒,随即忍不住笑出声:“你真是……”
摇了摇头。
却是顺了她的意,她那日的所见所闻全部吐露,还有贺清舟、柴旭、顾明睿的事情。
贺清栖的眼眸渐渐变得柔软,含着一望而知的心疼,带泪的笑意凄美,如山涧清泉泛起波纹。
“她怎么,那么死心眼呢?”
随即,又自己给出了答案:“也是,如果不死心眼,又哪里会喜欢我这么个混蛋这么多年。”
“我真是个混蛋。”
她最后说。
知道了这一切,那股冲动更是要破土而出,贺清栖没忍住脚步有些紊乱。
默了片刻:“今天,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一切,如果不是你,我恐怕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些事情。”
“然后……我为白天的事情向你道歉。”
方萱遥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什么?”
贺清栖眼里闪过狡黠:“我不应该祝你一路顺风。”
方萱遥恍然,笑出声,张开双臂:“那作为补偿,你可以和我拥抱一下么?权作道别。”
贺清栖倒着走,面带笑容,正当方萱遥以为她要答应的时候,她说:
“不可以呢。”
年少的追风者肆意洒脱:“我家微微会生气的。”
如同她的喜欢,让人心生欢喜。
转身向家的方向跑去,空气中留下她清越的嗓音。
“虽然我还是无法原谅你,但是方萱遥,你是我曾喜欢过的人,祝你万事胜意。”
方萱遥怔了怔,望着她的背影。
而后决绝转身,向和她相反的方向走去。
就像她们两个人,从此以往,再不相干。
风还在继续吹着,方萱遥眉头一颤,忍了一整日的眼泪如珠子一般散落。
她知道,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
困扰了她大半人生的爱情随着她们彼此的转身,结束了。
她们都将拥有新的人生。
曾经无数次方萱遥为这段感情感到羞耻,如今却只觉庆幸。
就像贺清舟说的,至少这个世界上,有那么一个人,真切地爱过她。
方萱遥轻叹了口气,道了句:“谢谢。”
……
贺清栖回到家,急哄哄地从车库把车提出来,在楼下高喊:
“爷,奶,我回去一趟。”
贺奶奶开窗:“这么晚了,你去干什么?”
贺清栖只觉通体舒畅,前所未有的自信肆意,眉飞色悦道:“接你孙女媳妇。”
贺奶奶闻言一怔,随即喜不自胜:“快去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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