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言礼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他们分配到一座老式居民楼里,四层楼高,砖红外墙布满爬山虎,使得他们一走进去就有种阴冷潮湿的感觉。目光一扫,发黄墙面渗出水渍,细小蚁虫爬来爬去,被艾草一熏,钻进墙缝里不见了。
“最近回南天啊,我这腿又老疼。”熏艾草的老人转过身,笑眯眯地问,“小陆,还会做噩梦了吗?”
陆言礼露出温和的笑:“不会了。”
“不会就好,不会就好。”老人家眯缝着眼仔细打量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凑近了压低声音说,“跟你说个事儿,只告诉你一个,别到处乱讲啊。”
“您说。”
“虽然咱提倡要讲科学吧,但有的时候,科学也没法解释一些事情,你这种情况……像是魇着了。有那种灵验的,那种……你知道吧?你可以去看看。”老头还在笑,说完后,拍拍他的肩,慢慢转身离开。
陆言礼说声好,目送他的背影跨过门槛。老人家年纪大了,步伐有些僵硬,过高门槛时,先侧着站过去,两手搭起一条腿直直地放过去,再如法炮制把另一条也运过台阶另一边。
“你看什么呢?”肩膀被拍了一下,方平带着另外两个年轻人从楼上下来,陆言礼脑海里又想起那两人的名字,便打了声招呼。
“你还没说呢,你刚才看什么呢?那也没人呀。”方平手里端个搪瓷杯,疑惑问。
“没人?!”那个老人明明没有走远!不……陆言礼回头一看,那个老人已经不见了,他冲到门口往外看,也没有看到人影。
大约见陆言礼脸色不对,方平表情也严肃了些:“怎么了?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
另一个名叫周启的年轻人也跟着说:“你脸色不好,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别多想。”
陆言礼很快平静下来,摇摇头:“没事,我刚才碰见了一个老人家,和他聊了几句。”
“老人家?”方平心头一紧,和身后两人各自对视一眼,隐晦地摇摇头。
这栋楼里,住的大多是年轻一辈,年龄最大也不过四十来岁。哪里来的老人家?
“没什么事就好,早点休息吧。”方平说。
周启胆子大,见陆言礼看上去憔悴,猜测到刚才似乎发生了什么,转转眼珠,说:“陆哥,我那屋漏水了,你不介意的话,我睡你那屋,挤一挤,成不?”
陆言礼也猜到了,但他们既然想隐瞒,自己也没必要拆穿。
“好。”
周启打了一壶热水,拎着往楼上走,陆言礼跟在他身后,暗暗打量。
墙壁发黄,长了霉菌,一股潮湿的霉气,每一层都住着人,走廊上挂满了衣服,还在往下滴水。几个穿着背心的男人说说笑笑,端着水盆要往楼下去。
“哎小陆,今天提前回来了?”
“小陆,看你脸色还不太好,多休息吧。”
“小陆,方平说你还想下墓?”一个叼烟的男人穿过人群走来,他个头中等,眼神锐利,大手在陆言礼瘦削的肩上拍拍,“多养养吧,不要这么急。”
“没关系的,杨队长。”陆言礼知道自己的气色或许不太好,他干脆说,“我能感觉到,做噩梦的源头就在墓里,倒不如再下去看看。”
杨队长皱着眉,啪嗒啪嗒抽烟,陆言礼任他打量,眼神坚定且平静。
半晌,他才道:“行,先试试,不行就赶紧上来,听见没?”说罢,他冲后面吼了一嗓子,“刀子!过来!!”
外号叫刀子,人称刀哥的男人脸上有条刀疤,据说是曾经和盗墓贼打架划破的。听见声音,刀子很快挤过来:“队长,干啥?”
杨队长拍拍他:“明天下墓,小陆就交给你了,把人看好。”
刀子瞅瞅陆言礼苍白的脸,咧开嘴一笑:“成。”
所有人都对陆言礼非常友好,可他不信。
面上温温和和笑着接受以后,他脑海里不断思索着,该如何摆脱困境。
“在这儿呢,你走哪儿去?”周启知道他住哪儿,见他走过头,连忙拉了一把对方,“四楼以上可都是大姑娘,你去干啥?”
“不好意思,没注意。”
陆言礼跟在他身后,在一扇铜绿色房门前停了下来。他从自己身上摸了摸,摸到一串钥匙,干脆递给对方。周启也没怀疑,接过去把门打开。
房间正大门对面的大窗户上,贴着一张女子的宣传画,遮挡住光线。那张脸……陆言礼无比熟悉。
周启先迈进去,四下看看:“你这房间还是有点潮,多打开通风啊。”
回南天,墙面湿漉漉,往外渗水,流出一道道发黄的湿印,就连海报也因为潮湿卷了边。
“你说的对,能不能帮我把海报撕掉?我想晒晒太阳。”
海报上那双眼睛一直追逐着他看,陆言礼觉得很不舒服,但他不想贸然去撕,便试探周启。
周启挠挠头有点奇怪:“你不是挺喜欢她的吗?”说是这么说,他还是挽起袖子,搬来一张凳子站上去,一点点沿边缘撕下。
那张女人脸,一直微笑着看着陆言礼,铁框窗户已经生了锈,周启动作略大些,那些锈迹便和着水渍沾湿纸背,从正面看去,女人眼中流下两行血。
陆言礼一直站在门边,确认没事后才走进。房间里的的床分上下铺,看样子,这人一般住下铺,上铺放了些杂物。
陆言礼说:“你睡上面吧,我把东西理一理。”
没等周启拒绝,他已经把上铺清空,还顺带拿了抹布沾湿水,打算擦干净。
床不大,周启觉得这样也挺好,强行接过他手中的抹布:“我来就行了,你身体还没好。杨队说了,多关照关照。”
陆言礼没有非要干活,有人接手再好不过,他道了声谢,走到窗户边,想看看外面。
玻璃是模糊的,老旧锈迹斑斑,太阳透过来也黯淡了几分。陆言礼转动几下插销,用力一推——“吱呀”一声,窗户被推开。
另一面隔着一条街就是郁郁葱葱的森林,风一吹,绿叶湿气全部吹来,间或夹杂着底下人们杂乱的交谈。
陆言礼一直在看,他想找到这个世界的出口。或许是带走现代色彩的某样物品,或许是某个熟悉的人,又或许……他看了很久,也没有找到。
刚要收回视线的前一瞬间,陆言礼目光猛地一凝,立刻扭头看去!
他看见了——
一棵树伸出的枝丫上,站着一个穿着血红色长袍、面目狰狞的女人,长长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半边青筋暴起的脸,她正死死地盯着陆言礼看!
见陆言礼发现了她,那个女人缓缓咧开嘴笑,露出尖锐獠牙。她伸出手,指指陆言礼所在的方向。
陆言礼非常确定,刚才自己根本没有看见那个身影。他扭头想叫周启,再看过去时,那个女人已经消失不见。
“看见什么了?”被他叫来的周启疑惑,探出头去,怎么看都很正常,什么也没有。
“没事,我看错了。”陆言礼平静道。
但他能确定,今晚不会平静。
洗漱后,大家早早熄灯休息,准备明天继续干活。陆言礼随大流,很早就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他能感知到上铺的周启翻来覆去的声音,折腾了一会儿,他也睡着了,上铺传来他的鼾声。
整栋楼一点点寂静下来,只有呼啸的风,穿过长长走廊,拍打在窗棂上。它们透过窗户缝刮进来,发出呜呜咽咽的像是女人哭泣一样的声音。
陆言礼没有睡着,他穿着随时可以起身逃跑的衣服,鞋也没有脱,躺在床上盖着发潮的被子闭目养神。
他听见了……走廊上的脚步声。
“嗒、嗒、嗒……”
穿着高跟鞋的女人,不紧不慢地走上楼梯,进入走廊,她的脚步声一点点在耳边清晰。然后……在他们门前停了下来。
门被敲响。
轻轻的三声。
自然是没人开门的,周启睡得很死根本没听见,陆言礼也绝不可能起身去开门。
没有用,他听见门后插销被慢慢拨动。
再然后,门被轻轻推开,发出老式金属门生锈时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那个女人慢慢走进,高跟鞋的声音,在床边停下。
陆言礼察觉到了一股视线在自己脸上打转。他没有动弹,呼吸轻浅,装作自己已经睡熟。
被注视的感觉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强烈。
上铺的周启翻个身,嘴里嘟囔几句什么,就在陆言礼以为他要醒来的时候,周启嘟囔声一顿,继续打呼噜。
陆言礼没有说话,一动不动继续装睡。
这些东西,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知道,这时绝对不能睁眼,看到一些不该看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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