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令已踩上暮秋的尾巴,天儿也一日比一日凉。
眼看着还有十来日便要立冬了,各村各户,大家都在忙着筹备冬粮。
白小芽走在霜打后的林荫小路上,身后跟着只黑黄小土狗,耳畔是南归的雁鸣。
她只低头看着脚下,没注意到前面不远处的小桥上,正站着个人。
江远山走到桥上后,看见白小芽正朝着他这边走来,便停下脚,站在桥头等她。
若不是黑狗叫了两声往前冲去,白小芽都还没发现站在桥上的江远山。
一抬头,看到秋光下身形颀长的少年正负手立在桥头,在笑着看向她。
“你怎么过来了?”她唇边挑起抹笑,加快脚步走了过去,“今儿个也不是你休假的日子,怎么从书院出来了。”
江远山看到她走近,眼底笑意加深,他抿了下嘴,羞涩地垂下眸子:“我过来接你。”
白小芽笑着道:“不用,我又不是不识得路,你好好读书就行,这些琐碎事不用你操心。”
江远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轻轻嗯了声。
他很想说,他愿意来接,知道白小芽今儿个要过来,他下了早课便和夫子告假出来了。
看到她,他就高兴,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扬。
能走在她身旁,稍稍与她挨近点,他便满心欢喜。
白小芽一心都在铺子上,丝毫没察觉到江远山那点小心思。
过了柳家桥,到柳溪镇便不远了,路也宽敞了起来。
江远山走在白小芽左手边,两人隔着一臂之距,他用余光瞥了眼右边,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动了动,最终握成拳缩在宽大的袖子里。
他边走边不动声色地往白小芽身边挪,就在他距离白小芽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快要和白小芽保持在一拳之隔的时候,黑狗突然间从后方窜过来,挤在了两人中间。
江远山:“……”用力捏了捏拳头。
白小芽一边走一边在心底盘算着租赁铺子的事情,她在心底暗暗想着地段啊租金啊等等,压根没注意到江远山的小动作,要不是黑狗蹿过来蹭到了她的腿,她都还不知道两人已经挨得很近了。
她以为是自己走路时没注意,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江远山身旁,
淡淡地瞥了他眼,她没说什么,快步往前走去,与他拉开距离。
江远山对上白小芽淡淡的目光,心里一慌,心跳骤然间加快,他匆忙收回视线,忙不迭低下头去,有一种心事被戳穿的羞赧与尴尬。
他再不敢有任何逾越的举动,垂眸走在白小芽身后,与她保持着超越一臂的距离。
白小芽一心只想着挣钱的事,注意力半点没放在江远山身上。
她心里虽装着事,但脚下步子却没减慢,踩着枯树叶快速往前走去。
秋光将人影拖得长长的,江远山走在后面,低头看着白小芽纤长的影子抿嘴浅笑。
他加大步子往前走了几步,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看了眼白小芽纤瘦的背,又侧头去看两人重叠的影子,眼底笑意越发浓烈。
尤其当两人的影子,随着走动一晃一摇的时候,仿佛像两个人深情地拥抱在一起摇晃。
江远山看着两人交叠摇晃的影子,心里的那颗种子,正迅速抽枝发芽。
走到柳溪镇的镇口时,白小芽长呼一口气,大笑道:“终于到了,腿都快走废了。”
她从小布包里拿出竹子做的水壶,仰起头咕嘟咕嘟喝了几口水。
喝完后,她一转眼看到江远山正盯着她看,甚至还舔了舔唇。
默了默,她将水壶递过去:“仰头悬空喝,嘴唇别碰到水壶。”
江远山:“……”他其实不是口渴,只是……
只是在看到白小芽嘴角滑落一滴水珠顺着脖子滚入襟口时,他呼吸一窒,喉咙发紧,情不自禁地便舔了下唇。
生理的感觉,是一种天然的、很突然的、不受控的行为。
他并没刻意的往那方面去想,但是身体却很诚实地做出了反应。
见他愣愣地站着不接,白小芽以为他不愿意喝,手一缩,正想将水壶放进小布包里,江远山急忙伸出手,一下抓住水壶。
因为动作过快,他抓住水壶时,连带着握住了白小芽的小手指。
细细的、带着薄茧的一根小手指,握入掌心的刹那,像是插在了他的心尖上,微痒。
白小芽急忙松开手,并提醒道:“仰着头容易呛住,你注意点,慢慢喝,别呛到了。”
江远山笑着点点头:“嗯。”
他心里暖暖的,整个人都像是浸泡在温暖的泉水里。
因为不渴,又想到白小芽回去的路上还需要喝水,他没喝太多,象征性地喝了一小口。
尽管嘴唇没有和水壶的口接触,但他喝完后,只觉脸颊发烫,耳朵尖不受控制的变红,在太阳下,红得都发亮。
那一口水从喉咙滑入胃里,像是一道暖流注入心口窝。
白小芽看了眼他酡红的脸,感到无语极了。她接过水壶,塞上木塞子,装进小布包里。
“喝个水而已,你脸红什么,不是没有与水壶口接触么,又没让你用嘴巴衔着水壶口喝,得了,下次你再口渴,自己忍着回书院去喝。”
她撇撇嘴,心里腹诽道:古代书生真是麻烦,喝个水都脸红。
江远山:“不是……”
不是什么呢,解释的话,他哪里说得出口。
白小芽随意说了句,并没当回事。
“走吧,你既然都出来了,带我到柳溪镇上转转。”说罢,她低下头逗了逗黑狗。
几个月的功夫,小黑狗已经长大了不少,“小”字都能直接去了。
江远山见白小芽神情态度都很自然,并没半点扭捏不适,他松口气的同时,心里莫名的又有一丝轻微的失落。
只是一点点,也就一点点的失落。
他是不敢有太大念想的,更不敢有任何的期待,但见到白小芽面对他泰然坦荡时,内心深处,偏偏就有那么一丝丝不该有的失落,仿佛在期待着什么一样。
看了眼白小芽,他几不可察地轻叹了口气,应道:“好,我先带着你到离我们书院最近的那条街去转转。”
说着话,他走到了白小芽前面,边走边介绍道:“柳溪镇是大镇,共有四个出入口,从咱们村过来,到柳溪镇,进的是北口。
白马书院在街镇的南面,因而南街是离书院最近的一条街,从南口出去,往右走,半刻钟的功夫便到我们书院了。
陈员外家就在南街的松雪巷,那条巷子还是他出钱扩建的,巷口有株雪松,是五年前他找人从北方移栽过来的。”
白小芽听完点点头。
江远山又道:“陈员外是书商,主做的便是出书、卖书的生意,他在整个山桑县,有数十家书铺。
咱们柳溪镇上的‘雪松书坊’,是他亲自经营的一间铺子,虽不是最大的一间书铺,但却是最谋利的铺子,因为柳溪镇旁边就是书院。
在雪松书坊对面,有一家老字号面馆,常有学子们到那里去吃面。那家面馆,开了已有十几年了,生意一直不错。”
白小芽听得信心倍增,遂问道:“你问过了没,南街一间铺子,一个月下来租金要多少钱?”
江远山伸出两根指头:“最便宜的都要三两银子一个月,若是想租在离南口近一些的地方,或者租在书坊旁边,房子还要宽敞明亮的,一个月得四五两银子。”
说完,他偏头看了眼白小芽的脸色,见她没有任何表情,又道:“租赁时长最少一年,南街整条街都是一年起租,其余地势偏僻的,可以半年甚至三月起租。
至于锅碗瓢盆、桌子板凳之类的,也都需要自己置办。”
白小芽道:“租金还行,尚能接受,至于桌椅家当类的,哪种木材的桌椅最便宜耐用,你懂吗?”
江远山扬唇笑道:“提到木材,伯父应该比我更清楚。”
白小芽咳了声:“我爹只是个木匠,又不是木材商老板,他哪里懂这些。你要是不知道,那我就去找别人打听打听。”
原本江远山确实是不知道的,他整天关在书院,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哪里能了解这些生意上的门道。
但自从白小芽打定主意要做买卖之后,他便时常和陈员外聊这些,方方面面都问上几句。
本来他只是想逗一下白小芽,然而见她压根不再问下去之后,他心里一慌,急忙回道。
“论耐用度,肯定首选榆木,不过咱们这里盛产樟木,所以樟木类的桌椅最是便宜,一副樟木桌椅打造下来最多需要二两银子,一间铺面,最少需要六副桌椅。”
说话间,两人都走到了南街巷口。
白小芽随意往旁边的铺子看了眼,一路走,一路观察,直到看见了一家包子铺,她才停下脚,站在包子铺门前看。
她伸头往里看了看,见里面果然摆放着六张桌子。
只顾着看人家铺子去了,白小芽没注意到身后有辆马车正缓缓驶过来,江远山看到马车后,立马拉住她胳膊,将她路里面拉了拉。
“小心马车。”他松开手,轻声提醒。
白小芽往里退了两步,偏头看向他,眼角一弯,笑道:“我想好了,铺子就租在书坊旁边,桌椅全都用樟木的,先打造六副,六六大顺嘛。
待买卖做起来后,生意要是好,再增加桌椅也是一样的,到时候可以扩展到八副桌椅,八方进宝。
我在心底预算了下,一年的租金,加上需要置办的桌椅家当等,最多也就□□十两银子。”
江远山看着她浅浅笑道:“嗯,你想做就去做,不用顾虑太多,钱不够了,你和我说。”
白小芽一怔,摸摸鼻子笑道:“嗯好,到时候你大不了再去卖两幅字画。”
两人一起站在街边树荫下,秋日斜阳懒懒地照在身上。
江远山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垂在身侧,清风吹过,吹得他长袍宽袖扫过白小芽的手。
他低头看了眼,轻抿着嘴压下唇边的笑。
“走,咱们再去别处看一看。”白小芽手搭凉棚遮了下光,眯着眼往西走去。
江远山跟在她身后呼了口气,看着秋光暖阳下她纤细的背影,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走上前去与她并排而行。
偶尔一阵风过,吹得他袖袍轻扫一下白小芽的手。
一路下来,他都是笑着的,唇边的笑弧就没下去过。
微风、暖阳、青砖长街,身旁有她。
这一刻,他都恨不得这条街,还能再长一些,希望能一直就这样走下去。
白小芽压根没看身旁的人,她只顾着看向左右两边的铺子。
而江远山却只看着她,时不时便用眼角余光看向她的侧脸。看着她偶尔挑眉瞪眼,偶尔欣喜惊讶,他看得津津有味,越看越喜欢。
“哐当”一声,砰的一下。
白小芽转身一看,只见江远山正一脸痛苦地捂着头。
“你怎么了,好好走着路,怎么还撞树上了?”白小芽有点不解。
江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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