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1 / 1)

榻上躺着的男子,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大半身子掩在一床捻金滑丝的海棠春被下,肩臂微露,身上所穿轻透衣裳,薄近乎无,只用一根青色发带束着的乌亮长发,如瀑般蜿蜒在芙蓉褥上、十香枕旁、昭阳公主的臂弯之中。

霍章本是满心欢喜,欢喜地心内都在放烟花了,万没想到自己竟会见到这样一幕,漫天烟花立时全部哑火,“砰砰砰砰”地乱炸在他的心头,令他憋愤地几要吐出一口老血来。

虽对昭阳公主的香闺绣榻肖想已久,但霍章,出于内心自尊自傲,对昭阳公主的提议,完全无法接受。他是礼部尚书、是当朝丞相的儿子、是昭阳公主的表哥,榻上那个低贱的奴仆,算是什么东西,能与他相提并论?!

满心怒愤,如烈焰灼燃。霍章的怒火,不冲着昭阳公主,而径冲着榻上那个贱奴去。毕竟,公主表妹的行事风格,他这几年早习惯了。公主有此提议,算不得有多荒唐,荒唐的是,怎么苏珩这个家伙,还深得公主欢心,时间都快过去一年了,怎么身为贱奴的苏珩,还能躺在昭阳公主的香榻上呢?!

去年夏天,昭阳公主清理朝堂,逼得苏珩跪入她府中为奴时,霍章心里,十分欢欣。一来,他早就看苏珩不顺眼了,能看苏珩从云端跌到泥里,他心里自然痛快。二来,苏珩成了卑微的贱奴,而不是从前名满天下的翩翩状元郎,公主表妹玩苏珩玩上几日,定就腻了。一个贱奴,有什么值得长久惦念的呢,同贱奴玩得久了,平白跌了自己身份!

霍章是这样以为的,却没想到苏珩竟这般有手段,成了贱奴,还能令公主对他兴致不减,至今未退。他心中恼恨苏珩鸠占鹊巢,毁了他与公主的良宵,难忍嫉怒地叱喝道:“一个贱奴,怎敢躺在殿下榻上?!若还有几分自知之明,就该速速滚下,莫污了殿下香榻!”

按照霍章内心怒火,真想将苏珩一脚踹下榻去,只因此处是公主府,因为公主殿下在场,才对苏珩,仅是叱喝而已。

他感觉自己用词,已极克制了,可公主表妹,似被苏珩迷了心窍,连这样的话也听不得,闻言立将苏珩搂得更紧,像生怕她的小心肝,听到不好听的话会污了耳朵,将苏珩抱靠在她怀中护道:“本宫近来,夜夜都需玉奴暖榻。没有他陪着,本宫夜里都辗转难眠。”

霍章何时见过公主表妹,对一男子这般依恋,登时气得怒发冲冠。他怕自己再待下去,真会因心中嫉恨做出些什么,从而惹怒了昭阳公主,只能忍恨请退。

霍章临走前瞪视苏珩的那一眼,冷如淬毒寒刀,而苏珩,因被昭阳公主,紧紧搂护在她身前,并没有看着。他听霍章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心里暗松了半口气。毕竟昭阳公主不似寻常女子,像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心中甚是畏惧,昭阳公主先前所说的“一起”,是真要一起。

只松半口,另半口气,仍颤颤地悬在心间。被迫贴靠着馨香柔软,几要喘不过气时,昭阳公主终于略松了手。她以手背轻抚着他的脸颊,笑盈盈地看着他道:“你,本宫还愿养两年观察观察,霍章,本宫真是一点兴致都没有。”

她似是在护他、赞他,但他如今沦落至此,却也是拜她一手所赐。苏珩微动了动唇,没有说话,看昭阳公主笑说着低下眼来,如要观察宠物长势,盯着他看道:“有两个月没正眼瞧你了,让本宫看看,你可长开些了。”

她这一看,看了极久极久,且彼此距离近的,能将对方的心跳,清楚地听在耳中,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轻轻扑在对方的面颊上,温热的,微湿的。当昭阳公主目光停留在他唇上,且距离越来越近,几要与他面贴面时,绯绡拢帐、灯影摇红所萦就的旖|旎气氛,令苏珩不禁有一两分疑心,昭阳公主是不是想俯触下来。

但,朝秦说过,昭阳公主不允许任何奴郎亲触她唇。他在昭阳公主心里,连奴郎也不如,公主她怎会主动低身俯就呢……

苏珩理智是清醒的,可因昭阳公主的动作,着实太过亲密,将那距离逼贴得仅剩一线,实在太易惹人联想,使得他的心,不由高高地悬了起来。苏珩为强抑心乱,而逼使心跳滞停的一瞬间,昭阳公主也忽然停下了,她在离他唇仅有半线之时,轻轻一笑,指尖点了下他的鼻尖,道说“再养养”后,便撤开身去。

女子温热的吐息,犹萦绕在他唇边时,她冷讽轻蔑的话语,已冷冰冰地砸在他的耳旁,“好了,下去吧,本宫要歇息了。现在你这无用之人,还没有侍奉本宫的资格。”

先将你的心,高高地挑起,而后又用重锤用力地锤下,锤个粉碎。自此夜起,苏珩发现昭阳公主,不再是像之前那般,单纯粗暴地折辱他。公主像是找到了新玩法,并沉迷其中,先予他一点温柔的甜头,然后予他一记冰冷的重锤,再予他温甜,再予他折辱,如此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他十七岁这一年,从春至秋的光阴里,昭阳公主,将这游戏玩了无数遍。随便找个端茶太慢的由头,令他在雨中长跪不起,而后在他因此感染风寒、发热难受时,又用浸水的凉帕子,柔柔地擦拭他的面庞;命令他这男子,为她亲手绣做手帕,在他因此将手扎得血珠直冒时,她又亲自挑起膏药,柔柔地为他涂抹,好似为此心疼坏了……

苏珩自不会以为昭阳公主是有所转性,他清楚地明白,这只是昭阳公主玩兴不歇的表现。不仅不歇,她玩他的兴致,好像越发深了。尽管这对他的身心来说,是进一步的折辱,但这对他的处境来说,其实是有利的。

原先昭阳公主一味的折辱,令苏珩心中虽有模糊方向,但难以朝前行进,而今公主迷上了这样诡异的游戏,倒为他实施计划,提供了便利。他不再如置身黑暗之中半点光亮不见,他心中已有了导向的明灯,只是他还欠缺一个开始的时机。

若这时机,由他自己刻意创造,或会惹得昭阳公主疑心,最好这开始的时机,纯粹由外力造成。思量再三后,苏珩将这时机的导火索,试放在了霍章身上。

每次霍章来见昭阳公主时,他都会设法陪侍在昭阳公主左右,并在昭阳公主当着霍章的面,予他甜头时,也不再如从前总是紧绷脸庞、面无表情,而是会在霍章看得到的角度,微微露出一点似是恃宠而骄的得意,像是在为公主的偏爱,心中欢喜。

在昭阳公主的糖锤游戏,和他一再有意的刺激下,霍章对他杀心愈烈,终于难再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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