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婉的哀乐在栖凤宫上空回旋了一天又一天,待第七日晨间,纵使有佘宴白在侧陪伴,敖夜的眉梢眼角仍不可避免地染上疲倦之意。
佘宴白转过头望着敖夜的下巴,那里几日未曾打理,已长出一层不短的胡茬,显得他沧桑了不少。
不像双十年华的年轻人,倒像个年过而立、历经了世事的稳重男人。
察觉到他的注视,敖夜微微侧身,深邃的黑眸里倒映出披着一件厚实披风的佘宴白,领口处的一圈白绒不及他脸色苍白。
“这里有我与敖珉守着,你身体不好,还是去偏殿歇着吧,等晚上再过来也不妨。”敖夜捧住佘宴白的两只手,试图将其捂热。
虽然叶修筠与婉言的尸身已经做了防腐处理,但为了以防万一,灵堂内还是放置了许多冰块,丝丝缕缕的寒气从装有冰块的黑木箱里冒出,使得殿内冷如初冬。
便是他们穿上了厚衣,呆久了,那无孔不入的寒气还是教人从头冷到脚。
“我以为你更想我陪在你身边。”佘宴白抽出一只手,轻轻地抚上敖夜的侧脸,柔软的掌心被他下巴处的胡茬扎了一下,这种新奇的感受不禁令他莞尔一笑。
不论是上界还是下界,男子多以面白无须为美,除了苍老之相渐显的人,鲜少能看到有人蓄须。
佘宴白手往下一滑,没忍住,又多摸了几下,还试探着拔了一下。
敖夜捉住在脸上作怪的手,嘴角稍稍上扬,“我确实想你一直陪着我,但我更担心你的身体。”
这些天佘宴白堪称温柔的态度,使敖夜那颗沉浸的在痛苦中的心逐渐得到了慰藉。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多久,只希望久一点,再久一点。
佘宴白弯了弯唇,借着两人肌肤相贴的机会,促使两人的气息交融加快。
不过片刻功夫,敖夜的气色看着便好了些,而佘宴白自个苍白的脸色也好上不少。
但佘宴白知道这种程度还远远不够,他的身体许是出了问题,变得愈发渴望敖夜体内的气息。自上界回来至今,他顾忌着敖夜丧母的心情,一直不曾有亲密之举,但佘宴白知道,自己忍不了多久了。
就如刚刚,他抚摸敖夜脸颊的动作,便是他自己也难以分清是自己想摸,还是身体在渴望与敖夜肌肤相贴。
“我真想有一天能把你这双冰冷的手捂热。”敖夜抓住佘宴白的两只手将其塞进自己怀里捂着,若是能将佘宴白胸膛里的那颗心也一道捂热了更是最好不过。
佘宴白垂眸一笑,轻声道,“捂热了,我怕是就要化了。”
两人的温情举动看得后面的敖珉有些羡慕,想了想,他小声问道,“皇兄,我看圣上也承认了佘公子,所以你日后会……”
敖珉本想问:你日后会立佘公子为后么?
但一开口,他便察觉不妥,不说东秦,便是周遭几国也少有帝王会给男子名分。可他能看得出来敖夜是真心喜欢佘宴白,那么敖夜会开这个先例么?
敖夜回头看了敖珉一眼,对他未尽之言略有猜测,沉吟片刻后认真道,“只要他想。”
这个“他”,无疑是佘宴白。
“真希望早日看到那一天!”敖珉一脸感动,算是彻底放了心。
无论是在哪方面,果然他敬佩的人都不会教他失望!
佘宴白眨了眨眼,只当自己没听懂。
在敖夜回眸看他时,也只是但笑不语。他是冷血,但不至于在这种时候再往敖夜那颗伤痕累累的心上再捅一刀。
“宴白,我……”敖夜看了眼叶修筠睡着的棺材,难得又有了些勇气,便忐忑开口。
然而或许是时机不佳,他想说的话被一个匆匆跑来的小太监打断。
“殿下!圣上身旁的福全公公派人告诉了奴才一个好消息!”新指派给敖夜的小太监名曰福来,身材微丰,长相很有福气,倒是应了他的名字。
敖夜扶了扶额,叹道,“说。”
罢了,日后再说也不迟,总不会次次都被打断吧?
“那些上界来的仙人们今天就要走了!圣上今儿早朝一结束,就带着大臣们匆匆前往迎仙宫了。”福来擦了擦额上的汗,说道,“奴才还听旁人说,这次仙人遴选出的新弟子人数不多,两只手都能数过来。奴才想,或许是时间太短了,还有好多人还在路上呢。唉,您说这仙人怎么能出尔反尔呢?说好的一个月,这才不到十天功夫就要走了……”
佘宴白扫了福来一眼,嫌弃道,“小太监,你话太多了。”
福来立即捂住嘴,摇了摇头,以实际行动表明不再开口。他虽然才到太子跟前伺候,但来之前他师父福全曾悉心交待过,得把太子身旁的这位佘公子当做太子妃来看待,有时候宁可得罪太子也不能得罪了佘宴白。
敖夜眼神一厉,沉默了片刻,忽然道,“福来,把孤的霜华剑取来。”
今日是他阿娘的头七,那些个上界来客走了也好,他无需再忍耐,索性这就去送某些人上路!也好告慰阿娘的在天之灵。
“是。”福来愣了下,随后匆匆领命。
敖珉皱了下眉,不安道,“皇兄,你别太
冲动。”
敖夜周身杀意渐起,声音也冷了几分,“孤留他们至今已是宽容。”
敖珉知道自己在敖夜心中没什么份量,说再多也劝不动,于是便把恳求的目光投向佘宴白,只盼着他能拦住敖夜。
敖夜乃是太子,日后可是要继承大统的,怎能担上手足相残与杀害后宫妃子的名头?传至宫外,说不得会被无知的百姓当作嗜杀的“暴.君”。
不想佘宴白却笑吟吟道,“听说三皇子一心想去上界,我看你不如让他眼睁睁看着成仙的机会溜走,再弄死他。”
这不仅没劝上两句,还给出了折磨人心的主意。
敖珉叹了口气,不住地摇头。
这两人一个要点火,另一个就忙不迭地扇风,也不知他们在一起对这天下来说是幸还是不幸啊……
待小太监把剑取来,敖夜立刻起身道,“敖珉,你在这守着阿娘,孤去去就回。”
此刻,他眼底涌动的杀意再明显不过。持剑的敖夜恍若杀神,颇有种意味。
“是。”
敖珉叹道,除了应下他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左右他无法更改敖夜的决定。
“我随你一道去。”佘宴白道,“当初那小子的举止甚是轻浮,今儿我要是不能瞧瞧他的惨状,日后必定要在心里常常惦记他了。”
他都这么说了,敖夜岂有拒绝之理。
“走。”敖夜的神情愈发冷酷,他朝犹坐在地上的佘宴白伸出手,不愉道,“他那样的货色不配在你心中留下痕迹。”
佘宴白把手搭在敖夜温热的手心,歪着头,笑吟吟道,“那是自然,能留下痕迹的唯一人尔。”
敖夜耳根一红,偏过头躲开佘宴白调笑的目光,然后握住他的手用力一拉,佘宴白柔软的身体便撞进他冷硬的怀里。
两人出了栖凤宫,佘宴白坐上辇轿,敖夜则在一旁大步走着。
福来在后头看着,心里发出了和他的前辈福安公公相差无几的感慨,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敖夜只是个侍卫呢。
辇轿在居安殿外停下,敖夜欲扶佘宴白下来,却见他仰着头望着那挂在屋檐正中的匾额。
“居安殿,居安思危,这名字取得好。”佘宴白眯了迷眼,笑道。
敖夜随之看去,红框蓝底,竖排的三个字很是端秀。
“据说这殿名乃是圣上御笔所书,以示对敖稷的恩宠。”敖夜收回视线,解释道。
当年他只道元朔帝此举是太过喜爱敖稷所致,今日一看才算明白了他本意为何,不过是在提醒自己“思危”罢了。
佘宴白轻笑道,“看来这恩宠非一般人所能承受。”
起码里头的那个三皇子承受不起。凡人当真是有趣啊,活得不长,却格外能闹腾。
“进去吧。”
敖夜摸上腰间的剑柄,用这柄外祖父所赠的霜华剑来杀柳氏血脉正好。
殿内。
敖稷躺在床上,明明现下虚弱无力,却还强撑着斥责守在一旁的几个宫人。
宫人们一脸冷漠,不论他说什么都没有反应,眼底甚至还流露出一丝的鄙夷。宫人们被下令不许与敖稷说话,故而无论他叫嚣什么,都没人应声。
“你们这些卑贱的狗奴才,等着吧,等父皇来看本殿下的时候,本殿下定要让父皇把你们全拖出去乱棍打死!”敖稷抓住枕头朝宫人们仍去,而宫人只矮了下身便躲了过去,气得敖稷双目发红,几欲噬人。
也是,这位曾经自觉尊贵非凡的殿下发泄时,在场的倒霉宫人一向不敢躲避,哪会像现在这样不仅敢躲还面露嘲讽之色!
许是过于恼怒,敖稷一挣扎竟拖着瘦了一圈的身体翻下了床。
“该死,你们这些贱.奴还不快过来扶本殿下起来!”敖稷趴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偏偏还看不清自身的处境。
就像他潜意识里已经察觉到元朔帝不再是那个宠爱他的父皇,而他母妃一次都没来看望他更是异常,偏偏还奢望着这一切只是一场短暂而可怕的噩梦。
忽然,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贴着上他的腰间滑动了几下,然后敖稷的身体便缓缓地离开了地面。
怎么回事?
敖稷惊慌之下连忙抬起了头,却被来人吓得目瞪口呆。
只见,敖夜用一柄格外眼熟的剑挑起了他的腰带,眼神淡漠,神情冷峻。
而某个曾令他魂牵梦萦的美人儿在他面前半蹲着,红唇轻启。
“你想怎么死?”
作者有话要说:1、晚安,好梦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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