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渔民将网的末端搭在卷网机上,他的脸上是饱受海风吹拂后的沧桑,手上全是老茧。
机器轰鸣着开始运作。将白色的网慢慢从海洋深处卷了上来。
贝壳、小鱼,偶尔还有上十斤的粉色珊瑚鱼,被捞上来时还活蹦乱跳的,猩红的鱼鳃疯狂翕动,嘴巴一张一合——这些对于外地游客来说无疑是独特的美味,能在集市上卖出很好的价格。
这里的特色鱼类非常多,要是恰巧能赶上其他星球来收购,更是能好好赚一笔。
别的地方捕鱼可没这种好处。那里捕鱼早就商业化工业化了,被无数联盟公司的大型捕鱼船占据市场,数张大网洒下去再提起,成吨的鱼上船后在五分钟内就会被装载到飞行器上,运回陆地上的仓库或者市场。
根本没有普通小渔船的事了。
北恩这边恰巧是不大崇尚科技之地,对于外来的大企业也十分排斥。这也是为什么,他一个外地人要留在北恩当渔民。
今天的收获着实不错。这机器能自动解网和分类,于是老渔民把剥离下来的海草扔回海中,打开脚下的门,里头是装满了冰块的冷冻仓,把贝壳和鱼类丢了进去。有些鱼类刚刚从深海中被捞出,压力不同,眼睛微微突了出来。
可惜他买不起飞行器,也买不起最高级的带压力调节器活舱,只能开着这艘小船,不然完全鲜活的鱼类更能卖出好价格。
此时皓月当空,今天空中星屑的含量比较低,云雾也少了,能看见通透的瑰紫色天空。再晚点会涨潮,潮水淹没那些云雾,整个海都会是通透的、闪耀的。
是时候返航了。
发动机无声地启动,带着他朝着固定的航线驶去。这里的海面比较平静,没有暗礁,很适合夜里出航。
一时海面上只有波涛声和船只破开水面的声响。
远远地他能看见几座熟悉的岛屿,上头有几块岩石沉默着。
老渔民只是很平常地瞥了一眼,却突然顿住了。
虽然在夜色中分外不清晰,但是鹰隼般的视力还是让他隐约看到,其中一块岩石之后好像……有一个人影?
确切来说,是一个跪坐着的人影。
他吓了一跳,赶忙调转船头看过去:“喂!!”
他以为那是在海上遇险了的游客或者渔民,但喊话过后,对方一动不动。
这里很快涨潮后,就会把这几个岛屿完全淹没。于是小船飞速接近那片岛屿,避开近岸的几块礁石,绕到了侧边。
这回老渔民算是看清楚了,对方罩着防风衣的帽子,厚实的衣衫上有个袖章,上头图案是洒满星光的冰山。这里经常巡航的船只,不论是海警还是破冰船上的人员都会带这个标志。
那人带着这个袖章,高举着双手向前抓去——
像是正在渴求什么,动作却全然凝固在那个瞬间。
但怎么会有人一直保持这个姿势?
老渔民后背一凉。
然而很快映入眼帘的,是更加可怖的场景。
绕过黑色礁石过后,竟然有数十个这样的人跪坐在岛上,双手向岛屿的中央伸去。和任何船员一样,他们从头到脚都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叫老渔民看不清楚。
这场景让他惊骇起来,试探性又叫了一声:“……喂!!”
没有一人回应他,时间都停滞了。
他壮着胆子下了船,手里拿了个应急灯,踩着海水深一脚浅一脚地赶过去——现在潮水已经开始飞快上涨,这个岛屿被吞没得只有小小一块。他走到最近的一人身前,试探性拍了拍他的肩:“喂你……”
那人轻飘飘地倒下了。
带毛的帽子之下是半边是白骨,眼窝空荡荡的,半边是腐朽的面孔,溃烂的皮肤中隐隐带着莹绿色。
即便是这样了,他脸上还是迷醉欢乐的表情,半边嘴角上扬。
老渔民被吓得跌坐在地,应急灯滚落在沙滩,外壳沾着细沙与海水。开关不小心被磕到了,灯源调到了最大档,刺眼的灯光猛地扫过一圈周围——
在远处的其他小岛屿上,竟然都有着这样一圈圈的人。
同样是伸出双手,同样是白骨与狂热的神情。
一场海中朝圣。
一场狂热地拥抱了死亡的朝圣。
老渔民跌跌撞撞跑回了船上,应急灯也来不及捡,全速往岸上开去。
在他身后潮水猛地一涌,将最后一块岛屿吞噬干净。蓝黑色的海水中,猩红像是墨水一样迅速漫开。
……
龙拾雨站在船头,海面上的风呼呼刮来,灰红色的围巾尾巴飘扬着。
他说自己不冷,但是沈朝幕不相信,强行给他套了一个蓝色的防寒大外套。那外套的尺码明显不合适,一大圈穿在他身上有些臃肿。还有一条沈朝幕的极地作战裤,对他来说也太长了,耷拉在了雪地靴上。
龙生不易,脖子还被刚买的围巾缠了几圈,他现在走起路来像个小面包,或者是一摇一摆的胖企鹅。
沈朝幕自己倒是穿得很少,也站在甲板上,点了一根烟。
龙拾雨一摇一摆地过去和他抱怨:“你看你自己穿得那么少,干嘛给我套那么多。”
沈朝幕抖了抖烟灰,挑眉道:“我有精神力能御寒,你能么?”
“我又不怕冷……”龙拾雨说,“我看别人网上说的,这就是标准的,有一种冷叫做奶奶觉得你冷。”
旁边刚好听到的方庆笑出了嘎嘎嘎的声音。
沈朝幕:“……”他莫名其妙当了一次奶奶,心情有些复杂。
臃肿的面包龙又缓慢移动开了。
这船是猎人哨站的专属小型作战船,虽然体积不大,但是特制的金属能甚至能抵御狂怒龙鲸的数次撞击,船在水面下的两侧也有针对异兽的武器,从□□到像钻头一样飞速旋转的长.枪,能瞬间刺入敌人体内,将其重创或者直接搅碎。
虽然破冰能力非常不足,但在海上行动中已经足够敏捷了。
两小时前他们刚在集市吃完午饭,就收到了哨站的警告:
昨天有个渔民晕倒在了海岸,今天才在医院里清醒过来,描述了可怖的场景:
无数半边化作白骨的腐朽水手,面带狂热地向某个方向伸出双手。
这个明显是异兽造成的,星警将这片海域的一切权限都开放给了哨站。
本来这种级别的异兽,哨站是会向猎人调度中心求救的——就像他们之前遇到大群骸骨人鱼的袭击时那样。但沈朝幕这一行人刚好在,就先紧急把他们调来了这里。
宋浅浅和黎见春去的地方太远了,一时半会没赶回来。
这里也不止是他们一艘战术船,后面还跟了七八艘齐头并进的船只,在黑色海面掀起雪白的泡沫,头上则是四五个小型飞行器。
哨站的猎人不多,这次出动了一大半。
作战船刚刚在码头上装载了些物资,除却常备的各种罐头食品,还装了数种鲜活的海鲜。
龙拾雨在装海鲜的活舱前站定了,偷偷掀开了舱门的一个角往里头打量。
沈朝幕倒是也跟来了他的身边:“怎么,想吃啊?”
“嗯。”
“吃吧,不会有人说你的。”沈朝幕指了指甲板的另一头,“那里就有现成的烧烤机器,我帮你拿猎人徽章激活就行了。”
于是龙拾雨开开心心,拿着旁边的大网捞了许多活舱里的海鲜,放到了一个黑色塑料袋里,跟在沈朝幕的身后往那一头走去。
他说:“我还以为,任务期间你们不给吃东西呢。”
沈朝幕边走边回答:“有人一直在实时监控周围,而且现在也没到任务范围,所以没关系。不过,以前有一段时间确实是不给的。”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我有没有跟你讲过一个监查官的故事?就是那个试图查我们风纪的一个老头子。他现在应该就在北恩任职。”
“没有。”龙拾雨一副特别想听故事的表情。
他身上的衣服实在太厚重了,他还是像个小面包一样缓慢移动。
沈朝幕也不知自己怎么,突然就和龙拾雨闲聊起了这些事情。明明一两个月前,他还没有半点和龙拾雨提起过去的意思——
这让他感觉有点点微妙,但还是开口:“那个时候我刚进协会,那家伙刚好上任了……”
在几年之前,协会里上任了一个监查官。
那老头子是形式主义的走狗,竟然试图严格要求猎人们的纪律,试图培养这帮杀胚美好的品德,建立起协会在民间的光辉形象,原话是“现在很多人都觉得,我们猎人非常不拘小节非常粗犷狂野,所以是时候改变一下了,告诉他们,我们实际上刚柔并济,懂得感恩”。
他当时要求,所有隶属本部的猎人每周都要交一份报告,一份名为“智者的一周”的报告。
报告的具体内容,是写出猎人们每一天做出的好人好事,然后每天都会在总会的大厅里、饲养龙鲸的房间旁边的全息屏幕上,轮流播放这些小故事。
于是他成了协会里的传奇。
“那段时间,”沈朝幕说,“其实他还是有点用处的。说句实话,自那以后协会的猎人再也没有那么团结过。我和白依依这辈子唯一一次意见统一也是在那个时候,我们都觉得他是傻逼。”
龙拾雨顿时笑了起来,白气从嘴里飘散出来,眼睛弯弯的。
沈朝幕继续说:“我当时刚进协会的时候,因为背后有个沈家,自然有很多人关注我。”
“他们是很崇拜你吧。”龙拾雨说,手中塑料袋里有条鱼蹦跶了一下。
“不算是,当时他们大部分人都觉得我能直接来总会是靠家里。”
“噢。”龙拾雨说,“那他们也是大傻逼。”
沈朝幕笑了:“但你要是去问杨知明或者陆山怀他们,他们第一次知道我,都是因为那个监查官。”
“为什么呀?”
“因为当时我刚入协会不久,就去了曼德星球的无人之地。”
曼德星球的无人之地,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无人之地。那里除了歪脖子树、风滚草和土黄色的干裂大地,就全是异兽了。
曼德不算是很凶险。不过当时作为新人的沈朝幕敢去那里,还是在协会内引起了轩然大波——大家都在等他狼狈地挂彩回来。
结果一周过后他好端端地回来了,还成功带回了战利品:一只食人大狮鹫的完整尸体。
大狮鹫被交给了当时的科研组组长方庆,方庆高兴得手舞足蹈,通宵研究了几天。
他最后没研究出来什么药剂,反而做出了新型毒.药——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总而言之,光这件事情已足够让沈朝幕再出一次名了。
而他回来的时候,还顺手交了那份“智者的一周”。
其他老猎人根本不屑于理这玩意,熟视无睹并将其称之为“智障的一周”。新手猎人老实一点,大部分都抓耳挠腮编出一些小学生作文。
沈朝幕交了一份规规整整的报告,所以被人知道以后,又在说什么他就是想讨好监查官。
直到他们看到,大厅的全息屏幕上开始循环播放:
“1月17日,扶异兽老奶奶过歪脖子树。”
“1月18日,异兽老奶奶扶我过歪脖子树。”
“1月19日,扶异兽老爷爷过火山。”
“1月20日,异兽老爷爷扶我过火山。”
“……”
监查官被气到七窍生烟。
沈朝幕完全没当一回事,被批评记过了也毫无反应,反而是那监查官越想越气,最后自己竟然被气得辞职跑来北恩养老了。
沈朝幕在猎人协会的传奇之旅就是这样正式开始的,加上天赋凛然,很快变得无人不知。
“所以,”沈朝幕最后总结,“如果你听到一个猎人叫你‘智者’,那他肯定是在骂你。”
龙拾雨听完这个故事笑得不行。沈朝幕从他手中接过塑料袋子,解锁了作战船在后方甲板的烧烤架——
网格状的铁架子自动弹了下来,一个小炭火盆子从墙内伸出,几声异响后就呼呼冒起了蓝红色的火焰。
旁边有全自动处理海鲜的机器,沈朝幕把海鲜倒进去,不到十秒钟,所有的贝类都被洗干净了,鱼也去了鳞片,切作薄片。
北恩的贝壳尤其的肥美鲜嫩,再加上哨站采购的都是最上等的,每一块贝肉都至少有半个手掌那么大。龙拾雨上手,依次把它们放在烤架上,贝壳里淋上热油撒上葱与蒜蓉,很快香味就缓缓飘出。
那些偏小的鱼类没被切片,只在身上切出了花刀,方便入味。此时它们放上去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响,鱼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变结实,吃的时候刺都软的,能连着肉一并吞下。
在海上各种粥也很受水手们的喜爱,若是在寒风中船只破开冰面前行,站在甲板上喝一口热粥,那就觉得世界都暖和起来了。尤其是北恩辣椒粥更能让人温暖——就是曾经把龙拾雨辣到喷火的那种魔鬼辣椒。
所以烤架旁边就放着一锅热腾腾的粥,龙拾雨又把数片极有弹性的大鱼鱼肉放下去,配上几个小贝壳,几个带膏的母螃蟹,数十只极地大虾,火调大,不一会就是一锅美味的生滚海鲜粥。
这香味浓郁,很快甲板上的方庆和陆山怀都被吸引了过来。
就像是在教室打开一包零食,自然而然被吸引过来的同学。
最后一人分到了一碗粥和几个大贝壳,陆山怀边吃边感慨:“嫂子真是太贤惠了。”
“就是啊。”方庆扒了几口粥,“可惜那谁,那谁,杨知明还在调试潜水装备呢。”
陆山怀又偷偷摸摸盛了一碗粥:“咱们偷偷吃完不告诉他,那么好吃的东西当然要独享。”
沈朝幕笑:“你这样,不怕他给你的氧气管调个错误数值,你就真正变成海鲜了。”
“不要那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陆山怀又拿了一个大贝壳,“公费吃喝的感觉可真好。”
“那可不。”方庆接话,“我们可是要给他们卖命的。”
过了七八分钟,海鲜吃完了,作战船也靠近了任务区域。
目前情况不确定,他们没有立刻接近老渔民所说的那几个岛屿,而是在离岛半径五公里的外围圈停了下来,准备进行一次深度500米的潜水。
时间计算得刚刚好,他们来到这里,刚好是潮水最低的时候。
沈朝幕说:“准备下水吧。”
来自冰川的风分外寒冷,各个船上的猎人已经陆陆续续开始准备,沈朝幕刚想去换潜水装备,突然又想起什么。
他转过身跟龙拾雨说:“你千万不能乱跑。”
“嗯。”龙拾雨一脸真诚。
沈朝幕放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每日一嘤(0/1)
今天是智者奶奶公主大战面包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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