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鞭在车夫头上兜圈子,鞭梢发出“噼啪”响声。杰罗姆坐在三位“同僚”身边,眼睛望着飞驰的单调路面。照目前的速度,再两天就能抵达诺林自由贸易区。
诺林地区的面积与科瑞恩西部邻国、半岛尖端的库芬相当,由五个大商会控制的城市联盟构成,是环绕静海周边国家的商贸中枢,叫得上名字的大商会都将总部设在此地。由于贸易和旅游活动带来的巨额利润,城市联盟拥有最精锐的职业雇佣兵队伍,境内秩序井然,大不同于盗匪横行的罗森。一旦进入它的边界,车队的安全就有了保障,森特先生的任务也将有一半宣告失败。
杰罗姆只盼下一批匪徒快点出现,好让他趁乱夺取树种。不过事情可能不会有太大不同——车上的随行人员能轻易打发任何蟊贼,不够份量的对手甚至无法靠近马车。
到这一步,他只能期待运气的协助了。
车队再次停下时,抵达了距离龙崖堡最近的驿站,穆伦河的流水声清晰可闻。口吐白沫的马匹得到替换,乘客也终于有机会活动下僵硬的手脚。想到今晚要连夜赶路,一群人都有点打不起精神。杰罗姆慢慢腾腾地绕着五辆马车兜圈子,想不出怎么从露丽手里把东西偷到手。
保镖和车夫下车用餐,军官男仆取出自带的行军干粮,倚在马车边寸步不离,薇斯帕和露丽一直没露面。杰罗姆透过敞开的车厢往里张望,穿着风衣的造化师似乎睡着了,帽檐低垂,整个人笼罩在淡淡暮色中。他好像从不需要进食,也没听他说过一句话。
杰罗姆找一张靠窗的餐桌,见别人大吃油腻的炖肉,感到一阵反胃。干酪他不喜欢,包心菜和胡萝卜的浓汤漂着一层诡异的油膜,等女招待表示水果都被制成糖渍果脯,吃饭的心情已经被破坏殆尽。
他转到驿站的厨房,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就随手拿了两个圆葱,剥皮后慢慢啃。看他像吃水果似的啃圆葱,其他人交换一下惊诧的眼神,接着埋头吃饭。生吃圆葱是他从佣兵生涯里学来的经验,由于作战环境极端恶劣,补给时断时续,他和战友只能什么都吃;为了减少腹泻的危险,蒜和圆葱之类刺激性食物充当了消毒剂,几乎每顿饭都被大量食用。
两只圆葱下肚,杰罗姆觉得胃里阵阵隐痛,老毛病又犯了。他走到河边取水,正好见到军官男仆盛满两只水壶,正疾步往回走。两人擦肩而过,对方的警惕性让杰罗姆暗暗赞赏——不吃别人提供的食物,只饮用无法下毒的活水——这人平常执行的绝不是“常规任务”。
两小时后,杰罗姆对自己细节上的“职业习惯”庆幸不已。
七名保镖和五个车夫都表现出食物中毒症状,车队不得不暂时停下,第一支火把燃尽,情况变得更加糟糕。
“咳咳,怎么会这样?咳咳……”
杰罗姆奇怪地看着霍华德,他倒没有食物中毒,不过说起话来嗓音沙哑,好像喉咙十分难受。
“我倒想问你,怎么一点没事?还有你嗓子怎么啦?”
霍华德苦着脸说:“咽喉充血……这两天不敢乱吃东西,每顿饭就是苦麦面包和清水……”
刚想问他充血的原因,杰罗姆想起中了死灵法师“迷乱术”大声尖叫的家伙,马上心中有数。
“那只好我去跟盖博说。这两天忽冷忽热,你要注意别感冒了。”他淡淡说完,就去找面色不佳的盖博。盖博和一群人都在离马车不远的下风处,被腹泻折腾得不轻。
杰罗姆没工夫照顾自己敏感的嗅觉,直接对他说:“你怎么样?今晚总不能停在野地里。”
盖博虚脱地擦汗,“去……检查马匹的粪便,如果正常,这件事就属于运气不佳……要不然……要不然……”他痛苦地皱着眉头,半天说不出话来。
杰罗姆很清楚他的意思,微一点头说:“明白了。我让霍华德过来照看一下,再去跟剩下两人商量对策。”
没等他开始检查,又高又瘦、裹着风衣的造化师已经从马匹旁边走开,径直去敲豪华马车的门。男仆军官正在确认检查结果无误,然后调整两把军刀的位置,跟着走向豪华马车。
杰罗姆不必再看。虽然对他来说是一件幸事,但挎包里的纸盒却微微扰乱他的心情,产生出微妙又酸涩的感觉。自己真的希望车队里有人发生不幸吗?他仔细思索着,也往马车旁边靠拢。
军刀出鞘声把他拉回现实,对方在黑暗中闪烁的眼神明白表示了不信任,换作是他,也会怀疑每一个还站着的人。
隔着十几尺,杰罗姆应声止步:两把军刀一正握、一反握,形成两道优美的弧线,不断加深的夜色也掩不住摄人的气势。只有骑兵将官才配备这种修长的武器,截面狭窄,极利挥砍;刀锋掠过,脖颈不会比镰刀下的麦秆坚强多少。
杰罗姆没说话。对方不是说话能够左右的人。
——形势还不明朗,先看看再说。
打定主意,他慢慢伸出手,表示自己没有武器。
对方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右手刀锋向前,指指他藏着短剑的左袖。
杰罗姆考虑几秒,缓缓拔剑出鞘,一肘长的剑锋乍看类似一把长匕首,像所有夜晚出没的武器一样毫不反光。短剑以一个不具威胁的姿势投向对方,军刀无声回旋,十字交叉托住短剑剑脊,杰罗姆发现其中一柄军刀开始散发青绿色光芒。对方借着军刀附着的“光亮术”效果,以专家的眼光仔细端详短剑:
保养良好,常被细心砥砺,加上数不清的微小切口——这是一把惯用于实战的精良武器;缺口处的微妙形态,说明曾与之交手的兵器种类繁多——双手剑、长剑、开山刀、宽刃军刀以及各种钝器……军官惊异地飞快抬头,瞥一眼站在朦胧夜色中的杰罗姆,他双手环抱,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目光带着疑惑投向剑身,短剑没有附着任何魔法,却对两把军刀蕴含的魔力作出响应,有规律地轻微震颤。
杰罗姆耐心等待。对半生和刀剑共事的人来说,饱经沧桑的好剑等于一本敞开的书,伤痕构成的文字永远诚实,比言语更具说服力;即使对方不具备洞察这类文字的阅历,他的行为也可以说明合作的诚意。太多教训告诫杰罗姆,充满猜忌的配合还不如单打独斗。
军刀回鞘,短剑被倒持着递还给主人。带着战士之间的敬重,军官说:“我受命保护一人,不参与其他战斗。”
“敌人接到不同命令,不会照你的逻辑行事。”
“你的建议?”
杰罗姆沉吟着说:“袭击王族和造化师是顶尖重罪,只要敌人考虑过后果,一定不留活口。分散作战只能被各个击破……”
对方马上说:“你们十几人中毒,我只有两把剑。”
“请让我照顾中毒的人……”露丽的声音响起,薇斯帕在她身后款款步下马车,手里提着紫色风灯,杰罗姆确信露丽的小精灵就藏在里头;高瘦的造化师一言不发,把车门关上,递过一瓶黑乎乎的东西。
“瓶里有分解毒素的酵母。”露丽解释说,“效果虽不好说,总比不治疗强。”
军官注视薇斯帕,她满不在乎地说:“我和她一起,你自己看着办。”
“既然这样,”杰罗姆总结道,“我们最好把不能作战的人送进马车,继续移动总比等待被包围强。三辆马车足够,只要两位不介意……”
露丽说:“我没问题。可是……”
不等她多说,薇斯帕爽快地回答:“不用对我特别照顾,紧急情况听你们的。”
杰罗姆没想到她这么识趣,话里有话地说:“没错。虽然没中毒的只有几个人,但也应该服从统一指挥……”眼光从面前四人身上转一圈,接着说,“有王国的骑兵军官在,我就照你的命令行事。”说完还偷瞄一眼造化师的反应。
造化师面目裹在风衣里,仍旧毫无表示。露丽替他开口说:“这样啊……我们倒也不反对……”声音里透着疑惑,眼光不由得飘向杰罗姆。
薇斯帕也拿眼瞪他,森特先生一贯的强势表现实在令人印象深刻,薇斯帕原以为他肯定要发号施令,没想到却把责任推给别人。凭着女性的直觉,她感到这家伙正在乱动脑筋。
军官也不推辞,赞同说:“好。先去照看中毒的人,等情况允许,把他们集中到三辆马车上。我和……”
“海德。”杰罗姆回答。
“我和海德卸下两匹马,往两个方向侦察……”
造化师终于说话了,干涩的声音像坟地间拂过的冷风。
“侦察,不必。”他在半空勾画法阵,转眼冒出一群褐色飞蛾,向几个方向分散。“一刻钟。它们回来,我知道。”
杰罗姆看看热闹,然后和军官一起卸除马车不必要的负载。二十分钟后,药物产生作用,几个人七手八脚安顿好中毒的人们。造化师的耳目返回,附近没发现敌情,他们也只能按原计划行事,三辆马车不到半小时就缓缓出发。
杰罗姆坐在车夫的位置,翻毛斗篷和宽边毡帽不能完全抵挡夜晚的寒意。道路浸没在黑暗中,月色和星光暗淡地指引前路,一阵逆风让他紧闭双眼。
杰罗姆仿佛回到朔风平原绵延的荒地,湛蓝天空下蒿草在微风中翻涌,相隔千里孤寂的海面和旷野,任凭自己停留在“家”的幻象中。再睁开眼时,无尽的旅程重新占据他整个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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