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问:“小伙子,我看你也像当过兵的。你是哪个部队退下来的?”
罗强咧嘴乐了,舌头转了转烟卷:“我没当过兵,可我佩服当兵的,都是硬汉子。我这就是小时候自个儿练的,几招花拳绣腿!”
罗强问老爷子打过仗没,上过战场吗。
老爷子微眯着眼,自豪地笑了笑:“打过谅山、高平战役,当年那帮小猴崽子。”
罗强眼底发光,接口道:“那地方,我以前也去过。”
……
罗强这人性子比较冷,走在大街上不爱搭理人,轻易不跟陌生人套近乎。
顾老爷子也是这种人,平日面孔威慑严肃,一般人儿看不惯那张脾气不善的冷脸,轻易不会接近这老头子。
这俩人偏偏看对上眼,你一言我一语,淡淡地聊了很久。罗强瞅着眼前这人,总发觉有几分眼熟。老爷子是一张瘦长脸,鼻梁挺拔,眼睛长得很有精神,年轻时候定然也是一名穿制服的帅哥军官,长得特别像某个人。
长得到底像谁?罗强也说不清楚,纯粹就是看着特别顺眼。
当天晚上,邵钧挺晚回来,在外面吃过饭喝了酒,鼻息里呼着葡萄酒的香气。
邵钧把一沓合同和计划书往桌上一拍。
罗强问:“谈成了?”
邵钧歪着嘴笑,一摆头:“谈成了,霍欢欢好说话,这女的爽快,我待见。”
邵钧从后面勒住罗强的脖子,吻罗强的脖子,耳朵,低声说:“中秋节,跟我回家,成吗?”
罗强淡淡地说:“真想让老子见你家人?”
邵钧用力点头,眼里荡漾醉意与一层水雾,撅嘴说:“我想让我姥爷见见你。”
“我不想再瞒了,累,也不想三天两头再让人催着逼着我结婚。我想让他们都认你,都知道咱俩人处得挺好的。”
“我姥爷对我可好了,可喜欢我了,瞒着他我觉着特对不起他……”
罗强揉揉邵钧的头,看着邵钧脸上无比单纯的期待的模样,突然问:“你姥爷要是不同意,不让你跟老子在一起,你打算对不起他还是对不起我?”
邵钧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那我只能带你私奔了,我这还留着后招呢!”
罗强嗤笑了一声,真拿这大馒头没辙,心里或多或少也有几分动容。
“成,老子就见见。”
123、第一百二十三章佳节团圆【三】中秋家宴
军区大院门口站岗的哨兵军姿飒爽,制服笔挺,戴白手套,手握微冲,门前两侧花坛用纯白金黄色菊花摆出端庄的造型。
每年春节,中秋节,以及老爷子生日,一大家子人必然到齐聚会,平时各忙各的,这三天是家里约定俗成阖家团圆的日子。
老爷子心里激动,惦记,盼着宝贝外孙子来,起了个大早。
起得早,还特意穿戴整齐亲自下楼取牛奶和晨报军报,到大院门口溜个弯儿,跟老邻居老哥们儿打声招呼,就乐意听见别人跟他说一句,“今儿过节,家里又聚会吧,咱院的小钧钧该回来了”……
部队内部给老干部发放阳澄湖大闸蟹的券,凭蟹券提了一桶大螃蟹,用麻绳成串地捆着,肥得吐黄流油。
老爷子弯下腰,拿小棍在桶里扒拉着,边扒拉边唠叨:“那两只最大的,最肥的,留给钧钧……”
老爷子戴了一副老花镜,坐到茶几前,一边听早间新闻,一边早早地开始准备。
凉拌西红柿,不是直接洗净切了,而是细细致致先把西红柿皮剥掉再切,因为小钧钧挑嘴,嗓子眼儿细,不吃西红柿皮,总是在饭桌上乱吐。
玫瑰香葡萄,也把皮剥了,紫莹莹的葡萄珠堆在碗里。
煮粥要用八九种不同的米和豆子,一样一样地淘洗,筛选。若是平常,首长哪会干这些活儿?家里其他人来了他都不伺候,都是保姆做饭。
菜都已经做上了,就等着人到齐时将螃蟹上过蒸熟,这时候有人打进电话来。
打电话的是邵国钢,声音深沉严肃,带着歉意,急匆匆对老爷子说,今天临时有公事,就不过来吃饭了,抱歉。
老爷子沉着脸,气不顺:“随你,忙你的吧。”
邵国钢在电话里说:“爸,对不住啊,最近……最近忙个大案子,我这里走不开。”
邵国钢倘若真来了,老爷子也未必看这人顺眼;可是这人故意不来,不露面,两家人有一天形如陌路不再来往,老爷子这心里就更加不舒服。
那狗屁当爹的电话刚挂断,臭屎儿子的电话也跟着进来了。
老爷子一听电话里是邵钧,心里顿时凉了大半截:“钧钧,你今儿个也不来了?!”
邵钧在电话那头喊:“姥爷好!”
老爷子气得差点儿把一盆剥好的西红柿瓤子扣地板上:“不想来看我,以后都甭来了。”
邵钧说:“姥爷,我马上就到!”
“我就是提前跟您打个招呼,怕吓着您!我今天带我一哥们儿来咱家吃个饭。”
“是我认的一个干哥哥……”
老爷子莫名其妙的:“你爱带谁来就带谁,你自个儿过来吃饭就成!”
罗强一路开着车,车后座上带着包装鲜亮规整的烟,酒,点心匣子,见娘家人的老三样儿。
罗强的一身西装,是头些天邵钧带这人专门上王府井高档男装店订做的。
罗强平时穿得随意,不像罗小三儿成天瞎捯饬,满脑袋发胶,胳肢窝里喷古龙水,人五人六的,他平时就穿宽松的绸布棉布衬衫,厚底布鞋,后腰挂一条防身的链子锁,车后备箱里横着一条钢管。给罗强买合身衣服,也不好买。这人胸膛厚实,肩膀很宽,大腿粗壮,像欧美男人的范儿。国内流行的不男不女的所谓时髦款式,嘬腿的瘦裤子,他全部塞不进去。
邵钧带罗强去店里量身定做。裁缝量出罗强的大腿围,邵钧说:“咋这粗?跟你三爷的腰围差不多了。”
罗强冷眼哼着:“顺你的眼吗?”
邵钧笑嘻嘻的:“顺眼。”
邵钧特细心地给罗强拾掇,胡子用剃刀刮得干净妥帖,白衬衫一尘不染,西装精致挺括,脖子上还系个碎花领巾。
“你当老子三岁小孩,吃饭用戴个围嘴儿去吗?”
罗强皱眉嘟囔着。
“乖,见姥爷了。”
邵钧掰住罗强的下巴,嘴唇贴上去,堵住这人的满腹牢骚……
邵钧在大院门口的警备室登了记,车子缓缓开进去。
罗强这辈子还是头一回,大摇大摆光明正大进到首长大院这种地方。
他以前就来过那么一次。当年,二十多年前,他在大院门口埋伏了两个星期,白天啃干馒头,晚上露宿街头,就憋着那个人,直到有一天,赶上姓陆的少爷放松警惕胆大包天,竟然走夜路耍单。黑暗的一条小巷子里,刀刀见血……
两口子站在门外,还在互相掰扯。
“给三爷我好好地表现。”
“妈的这丝巾勒死老子了。”
“别忘叫姥爷!”
“叫你姥姥的……”
门口一阵骚动,大门突然打开了:“钧钧,来了?”
……
邵钧垂着眼,紧张起来就不停地搓鼻梁,耳朵发红,声音难得软软的:“姥爷,这就是我跟您说的,我……我哥。”
邵钧平时从未喊过罗强一声“哥”,从来都是喊“老二”,“老二你忒么给我滚过来”,可是今儿个见姥爷姥姥,总不能还那么放肆忘形,“我们家老二”,这算什么称呼?罗强比他大十几岁,做他叔叔也够了,他喊一声哥,一点儿都没吃亏。
罗强两手拎着好几大包东西,昂头挺胸,惊愕地注视着眼前的老爷子。
他这时候才明白,这位老爷子大街上萍水相逢,为啥看在眼里如此眼熟,面善,总觉着在哪里见过。
儿子都随妈,闺女又随爹。邵钧长得像极了他妈妈顾晓影,母子俩都苗条漂亮,顾晓影又长得像爸爸,所以这一家子特别像。老爷子当年有一副年轻时穿军装的黑白小照,简直跟邵钧戴警帽的照片一模一样。只是各人气质性情迥异,姥爷端庄正气,邵钧眼带桃花。
老爷子惊讶地盯着罗强,也完全没有想到,邵钧带回家的,就是这人……
罗强不卑不亢地点点头:“老爷子,咱见过了。”
邵钧也纳闷:“你俩见过?”
老爷子说:“那天在景山公园,你这朋友,帮我抓了个贼,帮我把包拿回来。”
邵钧紧张过头了,这时候突然松一口气,表情平静,认真:“姥爷,我俩在监狱里认识的,那些年,他帮过我很多回,他救过我的命。”
顾老爷子目光透着惊讶,沉默着,审视……
“姥爷,您以前听过的。”
“他就是罗强。”
邵钧轻声说,说到紧要处,嗓音在喉头发哽,胸腔里发抖……
饭桌上,一家人大部分时间都沉默着,各吃各人碗里的饭,默默地盘桓。
桌上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乱七八糟闲杂嘴碎的人,酒过三巡向老爷子问候几句,急匆匆全颠儿了赶下一顿酒局去了,家里最终只剩下爷孙一共四口人。邵钧其实很庆幸他爸今天没来,他爸爸总之已经知晓罗强的存在,而且邵国钢与罗强恩怨渊源久远,互相知晓太多底细,见面难免看不顺眼再掐起来,可千万别往一桌上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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