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秋那晚哭得水漫金山的画面,夏枫历历在目。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何子秋的时候,那孩子满面荣光,身形颀长,如花跃枝头,珠玉溅瓷,秀美又清贵。
每一个小心思都写在脸上,还自以为掩饰得当。
她单纯赞美了他的家传匕首几句,这“大孝子”便把匕首抠巴下来,当场送给她。
确实好用。
很难想象,他这一路经历了什么。
如今,她也只能好好照顾他,以慰藉他受伤的心。
夏枫转念又想,她这是在给夏椿养男三,还绿得怡然自得啊。
她来回踱步几番,越发觉得荒谬。
逡巡了好几个来回,夏枫才想起来,哦,她今儿来上朝了,自己不是在自家卧室,而是在朝堂上踱步。
丹褫之上,夏椿清清嗓子,复杂地问:“贤王……有话要说?”
“没,”夏枫淡定地走回自己的位置,理不直气也壮,“臣就是站累了,走走。”
众人:……
“那……贤王对方才所言之事……赞同否?”
什么事?
夏枫一愣,方才她满脑子都是家里的小孩子,众臣议论声充其量当个背景音。
在脑子里翻了翻,她寻思如今苏将军已死,李昙云出征,夏椿被彻底架空,正值本书开端。
即将出现夏椿的第一个帮手,来自秦国的质子——三皇女秦枚。
苏将军虽死得壮烈,但英勇无畏,死前一战更是惊天地泣鬼神,打得秦国屁滚尿流,秦国一连损失两员大将,被逼无奈送来质子。
这期间,秦国得了一员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悍将方扭转局势,暂且不提。
三皇女秦枚,日后会成为夏椿的挚友,二人同是天涯沦落人,可谓相见恨晚。
苏将军死时,三皇女秦枚正巧抵达泉州。
今日,碰巧皇太君身体不适歇息去了,好不容易由夏椿做主一回,夏椿定要把质子秦枚握在手里,不叫皇太君的势力抢去。
嗯,无论什么事,答应夏椿就对了。
“臣觉得,甚妥。”
话音刚落,敌对阵营的大臣们一片哀色,夏椿喜上眉梢:“妥,朕已派人,将人送去贤王府,还望贤王好好看守,勿把人弄丢了。”
夏枫:???
此时,秦枚一身白裳,弱质女流的模样,坐在简陋的马车内默然无声。
她被夏国军人一路看押来到天京,风餐露宿,疲倦不堪。
“殿下,隐忍。”宫女翠涛一路低声安慰,生怕她想不开。
秦枚长叹一口气:“无奈离乡数百里,一身相思无处寻,但求父君于皇城勿要为儿多哭泣,与我天涯一心。”
翠涛听罢,强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你们要送本殿去哪?”秦枚撩开车帘,问夏国女兵。
“陛下有令,将殿下送至贤王府。”
“贤王府……”暂且没听说贤王的名号,秦枚摇摇头,“但求贤王是个好人。”
女兵欲言又止:……你想多了,记得要珍惜生命。
今日朝堂琐碎繁多,日渐高升,还未下朝。
圣旨率先抵达贤王府,但夏枫不在,唯有陆乘元主事。
他穿戴整齐,踏着一双花纹极其对称的小鞋趑趄着出来。
圣旨大意为:将秦国质子,安排“看押”在贤王府。
原来,夏椿怕秦枚在皇太君势力的手里会对她造成威胁,成为皇太君的棋子、把柄甚至同伙,都有可能。她思量再三:天下有什么地方,是质子逃不出,别人又不敢冒犯的?
周嬷嬷灵光一闪:“陛下,贤王府呀。贤王武功盖世,看个十四岁的皇女还不容易吗?”
夏椿那叫一个愁啊,贤王府自是最佳选择,但夏枫岂是好说话的人?
她本已做好夏枫言辞拒绝的准备,谁知今日这家伙六神无主,神游天外,她激灵地趁虚而入,便成功把夏枫套路了。
陆乘元前脚匆忙把张氏等人早前住的梨花园收拾出来,后脚秦枚便到达天京。
众士兵在距离贤王府一公里的路上争吵不休,互相推脱,都不愿单独把秦枚送入贤王府,吵得秦枚脑仁疼。
后来,一士兵想到绝妙的“公平法”,她掏出一枚铜钱:“我们掷铜钱,一直为正的那个去送,其余人等一律在中央大街等候!”
秦枚和翠涛十分诧异:贤王府是什么阴曹地府么?
最终,由铜钱选出的“终极幸运儿”押送,二人无知地被送到贤王府。
在秦枚看来,这就是个普通的王府大门。
她见那士兵哈了哈手,磨蹭了半天,方问:“好姐姐……贤王在否?”
门口的家丁摇摇头:“我家王女尚未下朝。”
士兵显而易见地呼出一口老气:“这位便是秦国三皇女,秦枚殿下。”
家丁淡淡瞟了一眼,略施小礼:“殿下,里面请。兵长也辛苦了,不如进来喝杯茶……”
“不了不了不了,”士兵一脚跳开,生怕进去再也出不来,“我还有要务在身,先告辞了。”
说罢,她一个旋身,游鱼一样滑着离开了贤王府,回到中央大街,还与众出生入死的姐妹们左拥右抱,得了什么官勋似的。
秦枚觉得好离谱,她好歹也是堂堂三皇女,什么世面没见过?
由仆人引进,她方一睹贤王府风貌。
王府很大,云木高栏,奢华的装饰品却少之又少,可见主人是个对室内不太上心的。可装修的匠人却心思巧妙,前厅房顶垂下的祈福角皆为软玉所刻,降真香的香风明丽,令人心安。
她进入客厅,见到贤王府的主君。
陆乘元大气地招待秦枚,二人寒暄一番,说了许多客套话。
看来,贤王的爹是书香门第出来的贵公子,那贤王一定也饱读诗书,是个君子。
“皇女定累了,先回房休息吧,一会子用饭。”
秦枚点点头,微微放松下来。
一路上,无下人插科打诨,均矜矜业业,井然有序。
秦枚不得不再次感叹:贤王一定是个恩威并重的好王女吧。
路过小桃园的拱门,秦枚一顿,冷不丁瞄见一个人。
甫一瞬,仿佛百花盛开,春天来了。
那人虽双眼略红肿,仍掩不住他绝世的容颜,即便半边脸有伤疤,但气质清华如天上的谪仙。
更难能可贵的,是他那双妩媚的狐狸眼,灵动万分。如此佳人,看似百念成灰,却又口噙笑意。
无数矛盾构成了一副绝美的图画。
公子人如玉,世间再无双。
那一刹那,秦枚的心轰然冲出胸膛,脑子里凭空多出她与那男子如何在贤王府相依为命、日久生情,如何在夕阳下互相追逐,如何差点生离死别,又如何相拥旋转,最终挣脱命运的束缚,逃出桎梏,做一对神仙眷侣的畅想。
再快进几秒,她已经夫郎成群,儿孙满堂了。
嗯,他够做她的二郎了。
那男子迎面走过来,瞟了她一眼,害秦枚立直,心怦怦直跳。
谁知对方漠然与她擦肩而过,连个礼都不行。
“等,等等!”秦枚追上去,“这位哥哥,我……我叫秦枚,你叫什么名字?”
……哥哥?
何子秋诧异得回身,敛衽施礼道:“何子秋,秦小姐是?”
“吾乃秦国的三皇女。”秦枚忽憋下嘴,万分委屈,“寄人篱下德阶下囚罢了。”
“见过三皇女,子秋一介草民罢了。”
“子秋哥哥过谦了。”秦枚迎上去,脸红成个泡泡茶壶,“秦枚初来乍到,对贤王府不太熟悉……不知,子秋哥哥可否带我走走?”
何子秋很不想,但他也寄人篱下,以为秦枚是夏枫的客人,只好硬着头皮,扬起一抹笑意应下:“皇女随我来。”
与此同时,夏枫方下朝,她越想越有被夏椿摆了一道的错觉。
管两个小孩子还不够,还给她再添一个。
且秦枚这个人吧,书里惯用装天真的手法糊弄对手,她看不上眼,觉得卖萌可耻!
“王女,王女留步!”
周嬷嬷大汗淋漓,迈着小碎步追上行如风的夏枫。
夏枫脚步一顿,没给好脸色:“有屁快放。”
“边疆战事火热……”
“说重点。”
“靖王已在归途,陛下欲召您清华殿一叙。”
靖王?夏枫嘴角略微绷了一下。
哦,大BOSS出来了。
靖王是夏椿的皇姨,她做不了皇帝,一气之下投奔皇太君对付女主,和苏府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小说里,靖王是一个难缠的角色,难缠在她是个瘸子,整日关在王府里给皇太君献计,是个“智多星”。皇太君为了保证她的人身安全,拨了不少贴身侍卫给它,各个都是江湖里万里挑一的高手。
更难缠的是,这个大反派,她其实压根不瘸,受过隐士高人点拨过,后续会吊打女主,直到女主一步步成长把她打败。
夏枫还不知靖王武功的底细,既然是后期角色,应该非常强才是。
不过,这个靖王有一点不好:好色。
这人啊,总是不完美。
苏纯当初斥重金买下了天京名花魁的初夜,方与靖王交好。
此番冒险出行,也是为了见见西北边疆脚腕上挂铃铛的异族美男子。
“哦,那就等她回来再说吧。”夏枫一扭头,潇洒走人。
独留周嬷嬷在风中凌乱:还真是王女不急,皇帝急啊……
“王女啊,靖王明儿就到了!”
“那就明儿再说。”
回到贤王府,已值正午。
夏枫大步流星得往小桃园去,到何子秋的房门前,她思量再三,方轻叩门扉:“何子秋?”
房内无人应答。
嗯?奇怪,人去哪了?
夏枫迫切得想要关心米其林大厨的身心健康,她一把扯住路过的家丁,把人家吓得一个跳跪:“何子秋呢?”
“回,回王女,何公子今儿一早,陪秦国三皇女逛了一遍贤王府,如今二人正在客厅用餐呢。”
古代一日两餐,但夏枫喜欢在少食的基础上一日三餐。
可她们不等她回来,就先用餐了?
虽然她通常喜欢独自用餐,但她眉头一皱,越想越不得劲:“我爹呢?”
“主君怕怠慢了三皇女,本也在厅堂,谁知有不长眼的小厮笨手笨脚打碎了大花园里的花坛……”
花园里的花坛,由陆乘元亲自“排兵布阵”,连朝向都很讲究,打碎一个,他能在花园里重新捣鼓一天。
“知道了。”森冷得点头,夏枫往前厅去。
还未步入前厅,方来到长廊的转角处,夏枫便听屋内一阵嬉笑。
秦枚感叹道:“山月不知心里事,何公子真乃知音也。”
夏枫头顶散发出一阵清新: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找知音找错人了吧,夏椿才是你的知音吧。
胸口卷起一腔怒火,夏枫板着脸一进门,便被晃瞎一双钛合金狗眼。
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何子秋在帮秦枚剥葡萄而已,装了满满一盘。
但她秦枚是四肢残废还是怎么的?她身边的下人就是个丑陋的摆设么?
尽管夏枫第一眼就看出何子秋在演,也算替她尽了地主之谊。
但她秦枚什么身份没点逼数?
望见夏枫,何子秋眼底闪过一抹复杂得神色,起身行礼:“王女。”
毕竟外人面前,不得放肆。
夏枫一身煞气,莫名得暴躁。
她一屁股坐下来,双手抱臂,恶狠狠瞪着眼前长得像小兔子一样的女子,恨不得抄起老太君生前挂在墙上的痒痒耙,挠花秦枚的脸。
没想到贤王是这么一个……气势压人的人,秦枚心底一个咯噔,像被五指山压住的孙猴子,声音都有几分颤抖:“秦枚拜见贤王。”
她朝何子秋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弱小可怜又无助。
何子秋清咳一声,轻推一盘华丽的点心到夏枫面前:“王女方下朝,定累了,这盘点心是我方做的,王女尝尝。”
夏枫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举起茶杯润润喉:“坐。”
“谢贤王款待。”秦枚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忙嬉笑应下,接下一块何子秋递来的点心:“子秋哥哥什么都会,好厉害,当哥哥的妻主一定很幸福吧!”
“噗——”
夏枫一口茶全喷出来。
草……
一口一个哥哥,叫得好亲热。
何子秋本来听了秦枚的话还有些害羞,如今见夏枫面色难看,眉梢一挑,故意问:“王女这是怎么了,皇女说得不对么?”
夏枫冷笑一声,表情诡谲险厉。
她举起杯子,只觉拳头硬了:“这真是杯好茶,茶气冲天。”
作者有话要说:我方最强“友军”到场,快了,马上就解除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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