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1 / 1)

客观上来看,叶季安并非对如何面对弟弟打来的电话而感到无措,相反年年演练一回,已经能算是经验丰富了,他之所以这样紧张,或许可以把原因归结在上午的拜访上面。某些回忆被触发了,于是本能也跟着跑了出来,他就是觉得很不舒服,想到即将听到的口气、谈及的事情,也想到信号另一端的那张脸,他的印象早已渐渐模糊,但就是很不舒服。

靠在梁逍旁边是舒服的,所以他靠了上去。一张普通高背椅上坐两个男人,梁逍默默给他让出一半,还在安静吃菜,把虾头拔掉,又把虾肉蘸进醋里,好像并没有太把他的反常放在心上,这也让叶季安感到某种放松。

他按下那个绿色的圆圈。

传来的却是母亲的声音。

久违的南京话,问他吃饭了没,还在加班吗,北京是不是特别冷,有没有放鞭炮,竟然还对他说新年好。叶季安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更深了一层,这就好比是回复领导的拜年短信,他头脑木然却反应迅速,对母亲的每句客气报以同样的客气。紧接着又是父亲,那种严肃寡言的知识分子形象似乎永远不会变了,至少在叶季安面前,他一直致力于维持它。干巴巴地说了几句吉祥话,谈了谈健康状况,又在工作上笼统地指点江山一番,听筒又被交回母亲手里。

叶之鸿呢?叶季安问。

在开车呢,带我们去饭店呀。母亲回答,听筒里还传来小孩的笑声,脆生生的,应该正被抱在怀里。

叶季安的手也被握住了。梁逍不动声色,指缝间还带着白灼虾的湿润,扣住他的五指,又靠在椅背上,静静看着他。

“嗯,好好玩啊,”叶季安笑了笑,“童童,微信给我拜个年,我给你发压岁钱。”

话音刚落,那小孩直接在电话里拜了开来,门牙好像还在漏风,稚嫩的声音熟练地说着甜滋滋的话语,等他这个素未谋面的亲戚一开心,给他包个大的。

叶季安很快挂掉电话,微信转账的数额是2019,他把手机放在一边,转脸去看梁逍,“今年应该上幼儿园中班了。”

梁逍点了点头,又捏捏他的指骨,“是小女孩。”

“可宠着了,我妈就喜欢女孩,当时怀孕的时候,也是天天跟我说要给我生个妹妹,男孩养我一个就够累的了,”叶季安额头靠上梁逍的脸颊,垂下眼,“谁知道呢。”

说罢他又把脸抬起来,隔了几寸,盯进梁逍的眼仁,那是种明目张胆的、突然的邀请,见梁逍张开嘴唇,他就干脆搂上他的脖子接吻,那个吻接足了五分钟,梁逍微微眯着眼睛,投入地回应他,温暖的手掌滑入他的衣摆,两人甚至没有分开一秒,吻到那把椅子都开始咯吱作响。

亲完了,叶季安就蹭蹭梁逍的唇角,坐回自己的椅子上面。

他的嘴唇比虾子还红。

家庭的话题没有再继续,梁逍很快就把叶季安逗笑了,两人的小腿在桌下交叉在一起,桌面上就这么慢慢地吃饭,吃到将近十点,他们把两瓶啤酒喝完,剩菜放进一次性餐盒,准备第二天去喂楼下的流浪狗。

之后叶季安就去洗澡,把身上的油烟味和头发上的面粉洗干净,梁逍下午已经洗过了,他把碗筷堆进水池,远远地听着电视里的相声,蹲在橱柜前观察了一小会儿,突然发现一件事。

自己原来拥有一个洗碗机。

只不过它隐藏得比较深,在灶台下面,需要拉开柜门才能看见。

想起之前对付那些碟子锅碗的苦闷,梁逍觉得这整件事都相当愚蠢,二十几年从没做过的事当然不能练几次就爱上,就算是和叶季安一块洗碗都无法让他感到快乐,最多是没那么痛苦而已。而在工作之外,梁逍本就是娱乐至上的人,他当然把那些餐具统统丢进洗碗机,挤进去好多洗洁精,按下几个按钮,回到客厅盘腿坐在羊毛地毯上,暖烘烘的还挺惬意。

吃饱大蠊的马克思愉快地趴在茶几上,时不时冲他眨眨眼。

等叶季安从浴室出来,他刚刚关掉父亲几小时前发的视频,拍的是夜飞的海鸟,以及看不到几颗星星的星空。想到夏威夷时间已经是半夜,梁逍也就没回复。

“觉得无聊吗?”叶季安指指电视里的春晚,又放下擦头发的浴巾,把它挂在暖气架上。他本是裸着上身,下`身穿了条白色运动裤,因为这衣裳上身太显形,实在没法穿出去运动,叶季安冲动购物过后就把它当成了居家常服,此时被梁逍盯得脸热,他又从沙发上抄起一件花灰的鸡心领毛衣,给自己套上。

“好多年没看了,”梁逍这才开口,“我觉得语言类节目很有意思。”

叶季安先是有点诧异,旋即了然地乐了,踩掉拖鞋,赤脚在梁逍旁边坐下,往腰后垫了个抱枕又把膝盖折起来,“我靠,”他快速划起手机,“忘在群里发红包了!”

“他们都在催你,”梁逍自然地搂上他,“我就没有催。”

叶季安已经从那刷屏的“呼叫叶主管”中间找到梁逍,大概是二十分钟之前,他半句废话都没说,就是不停地发红包,统共十个全都被抢完了。“是啊,你这是替我发吗。”他轻轻瞪了梁逍一眼,“我看他们都快叫你爸爸了。”

“收红包就可以叫爸爸吗?”梁逍弯起眉眼,目光落在他的脚趾上,被热水弄得泛红,陷在长而柔顺的羊毛里。

“这不吗,已经有了。”叶季安则心无旁骛地把正在认爹的指给梁逍看,又把自己该发的红包一连串发出去,每年春节都要在群里发五千,这是部门传统,多少年都是这样,他这现任当主管的习惯了也就不肉疼了。这下大家都哭爹喊娘地开始扯皮,说叶主管刚刚是不是约会去了终于来了,扯皮也不耽误开包,五千块钱又是立刻瓜分光。

叶季安心说,好歹给我留点,抢自己的抢到一毛也比一毛也抢不到好。微信未读消息已经攒了999+,他都懒得翻,无非是工作群里的客套话,还有群发的拜年贺词,刚想放下手机看看梁逍喜欢的小品,特别提示音响起,他这样设置的,也只有一个人。

微信转账,50000元。

紧接着又一条消息弹过来:超额度了,明天把2000补上。

叶季安并没有点开,转脸去看这消息的来主,“干嘛。”

梁逍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徐徐开口,“想听前辈叫我爸爸啊,在床上。”

叶季安愣住了,至少有个十秒,酒气在唇齿间来来回回,缓过神就丢了手机去拧梁逍的耳朵,“……小祖宗,我他妈比你大七岁,怎么,你年龄是负增长吗,”他咬着那耳根子吼,“打死我也不领,这他妈的是尊严问题。”

梁逍抱住他,不急不慢地啃他的喉结,“那我也有信心让前辈叫出来。”

叶季安被啃得喘了几口,一下子就凶不起劲儿了,软绵绵地陷在梁逍怀里,双臂搭在那副肩背上,任那些微微发疼的吮吻漫上锁骨,梁逍用鼻尖顶开他的鸡心领,还要继续往下。说实在的,刚刚他洗得那么慢就是因为按照网上说的做了点准备,今晚如果真的做到了最后,叶季安也不觉得有多突然,更何况电视里冯巩都下台了,舞台一下子梦幻起来,换上一支抒情歌曲,这不是天时地利人和是什么。

偏偏这时手机响了,正当叶季安已经滑下去,仰面躺倒在地毯上,正当梁逍压在他身上继续亲吻,手指在裤腰上摩挲。

“先接吧。”铃声不停,梁逍坐起来,抹唇看着他。

叶季安撑起身子,从茶几上抓来手机,颇有些不耐烦。叶之鸿,又是叶之鸿。

“喂?”他胡乱揉揉半干的头发,没什么好气。

对方似乎话很密,叶季安不怎么得空开口,很快他就整张脸冷下来,方才水汽氤氲的情红也跟着散了,“什么叫我干什么,她是我侄女我不该发压岁钱?”

又抿嘴听了一会儿,他又道:“我知道你养得起,但至少,我管他们叫爸妈,我也有赡养的义务吧,”顿了顿,他按住鼻梁,又去按内眼角的腺体,“我不想每年因为这种事和你吵。钱我是打进妈妈卡里的,你就让她自己管,被骗光了也没事,她开心就好。”

“行了你回去吧,多陪陪他们。”这是最后一句。

挂掉电话之后,叶季安半天没吭声。

“还继续吗?”他似乎费了不少力气,才这样问出来。

梁逍摇了摇头,用心把他看着,眼里没什么波动,“前辈愿意和我说吗?这些事情。”

叶季安垂眼笑了,“你愿意听吗?”

梁逍认真道:“我一直想听。”

叶季安又沉默了一会儿,把抓乱的头发捋清爽,这才开口,语气平静得就像每天九点半的晨会,嗓子却沙哑,“是这样的,他们其实不是我亲生父母,我弟弟是亲生的,三岁我被领养过去吧,七岁多,弟弟出生了。”

梁逍点了点头,安静地给他递了杯红茶。

叶季安珍惜这份安静,他不需要梁逍说些什么,更不需要他表露任何惊讶抑或同情,而梁逍恰恰懂他的想法。喝下半杯,他又说道:“我之前就在那个孤儿院,就是上午去的那个,从一开始就在,找亲生父母什么的也没戏,我也不想找,”他又开始按内眼角,“谁都有叛逆期吧,我觉得有了亲生小孩之后,他们就对我不好,也想过离家出走,真做成了发现毫无意义,人家根本不着急找我,我就自己回去了,自讨没趣吧。从此好好学习,就想考到别的地方上最好的大学,然后在外面工作定居再也不回去,我现在也做成了。”他又笑了,“励志故事。”

梁逍抬起双手,捋他的眉毛,“我知道前辈很厉害。一直这样想。”

叶季安眉头舒展了,睫毛却垂下去,“现在想想,就觉得挺没劲的。我有什么好愤愤不平的呢?人家好歹也没少我吃少我喝,把我养大了,现在这个样子,回去都觉得尴尬,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我就想着尽尽孝道吧,至少像小时候他们对我那样,用钱不能亏了他们呀。然后我弟弟每年都跟我急,跟我说不要打钱回去了。”

梁逍忍不住问:“为什么?”

叶季安认真想了想,“他从小比我聪明,竞赛经常各种拿奖,我一直挺骄傲的。现在工资也不少,他觉得自己完全养得起那一家子,也不想认我当哥。他就觉得我打钱是可怜他们,是想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去审判他们。”

梁逍微微怔住。

叶季安又笑了,“我一点也没有这种想法。我只是觉得……”

他说不下去了。

梁逍把叶季安的手托在自己掌心,默默地等着他。

叶季安哽了一下,终于开口:“我只是觉得,如果连这一点点联系也没有了,如果这一点努力,我也不去做了,他们更不会去做些什么,估计都不会主动联系我了,就好像我们根本不是一家人一样。”

梁逍轻声问:“前辈现在觉得他们是家人吗?”

叶季安盯着地面点头,“还是。”

梁逍又问:“那你觉得他们爱你吗?”

叶季安愣愣地把眼抬起来,“这种问题,没意义吧。”

“有意义,”梁逍坚持道,“家人是会互相爱的。”

“别这么说。”叶季安的手指在他掌心蜷缩起来,托起来轻轻的,好像吊着力气,不敢把重量全放上去。

“我明白,前辈是想通过努力和付出,让他们记挂你,爱你,但这样得到的都是假的,”梁逍握上叶季安的手腕,又滑上小臂、大臂,最终搭在肩膀上,“十几年了,前辈只是拒绝去弄懂这个道理。可是你本身就是值得爱的,你不需要去放低自己,去求别人。”

叶季安就僵坐在那儿,收着下巴,呼吸起起伏伏。

有那么几个刹那,他的面无表情好比嚎啕大哭。

“别人爱你,那是别人的事,不需要你去努力,去帮他一把,”梁逍又慢慢地,有条不紊地说道,拢上叶季安的后脑勺,把人好好搂在身前,“就像我希望前辈爱我,也是因为爱我这个人,东西都扔了衣服都脱了,我站在亚当夏娃之前的地球,我还要这样你仍然爱我,而不是因为我做了什么努力。”

“我……”

梁逍也不急,抱着人慢慢晃,等他开口。

“……以前没有这样的人。”叶季安终于出了声,鼻尖抵在他颈侧,声音闷闷的。

“哪样的人?”

“会,爱我的人……”爱这个词实在太难说了,叶季安说出它,又深深地呼吸了好几口,“和我说值得的人。”

梁逍似乎是笑了,“现在有了吗?”

叶季安重重地点头,把脸埋在梁逍怀里,“有了。”

梁逍轻轻亲吻他的发顶,“那就要记住这件事。”

他们就这样抱了许久,许久,电视里的节目换了一个又一个,甚至楼下都传来遥远朦胧的爆竹声。叶季安也不清楚到了几点,他只知道自己在那副怀抱里哭了,他很小心,也很满足,只哭了一点点,接着又停住,眼泡大概是肿的,泪水干在脸上,什么声音都没有。

梁逍却像是挑准了时间似的,捧起他的脸要开始吻他,把他的模样全都看了进去。

“等会儿……”叶季安推他,“我洗个脸,好难看。”

梁逍瞪大双眼,惊讶道:“我觉得前辈很好看啊,一点啤酒就能让人说胡话吗?”

叶季安扑哧笑了出来,“嘴巴又抹蜜了。”

梁逍还是那样捧着他的脸,把话说得字正腔圆,“就是好看。”他又捏捏叶季安的后颈,顺着脊梁,一寸寸往下摸,“我想想……赶地铁跑乱的刘海好看。加班来不及刮掉的胡茬也好看。现在的黑眼圈也好看。”

叶季安听得心擂如鼓,他觉得自己不能任人伺候什么都不做,就试探着把手伸进梁逍的毛衣下摆,从腹肌往裤腰摸,还没来得及伸进去摸到什么,只觉得一股热气靠在耳边,那么近的地方,梁逍干燥的声音让他头晕目眩,好比突然之间坐上了一朵云彩,“我可以把您操得更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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