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的崇乡小学离现在的中小学有点远,建在一座山上不长树只长荆棘的小石头山下,工地前面是一片稻田,附近没有河,只是在工地后面有一条浅可见底的小溪。也许柳校长他们相中这里,多少也有不让那帮离家住校的调皮鬼下河玩水,省得搞出什么意外的原因。
李传民他们的施工速度很快,十来天工夫不但场地平整好了,连两幢教学楼和三幢宿舍的地基都挖得差不多了。这也正常,这里稍稍挖十公分浮土就是石底,不象建在别的地方,还要挖米多两米深的地基,才能见到石底。李家明略懂点建筑,看着工地上的手脚架,估计过完正月,就能将教学楼和宿舍的第一层都做完,这些工人就可以不住工棚了。
作为工程的负责人,李传民没跟工人们住工棚,而是在附近农家租了两间泥巴屋,一间当卧室兼储藏室、一间当办公室。李家明他们找到他二伯时,工地上正好发工资,一个个工人、本地农民都拿着一百五十块、或八十块钱,从灯光明亮办公室里走出来,一个个都脸上笑开了。
这工程好啊,不但伙食好而且工资现,说十天发工资就十天,连隔夜都不带的。
“传猛伯(耶耶)”
听到叫声,正蹲在那跟工友抽烟、闲聊的李传猛转过头来,见是自己小侄子和小儿子他们一伙,连忙跟旁边的工友说了一声,笑眯眯地走了过来。他听堂弟说,这个工程多亏了这个小侄子出主意,堂弟还准备赚了钱后,就借钱给传林也象传田样做幢砖屋。这小子今天来,可能就是为了那事。
“走,去隔壁坐,传民还要一会。”
“哎”,一帮大小孩子跟着李传猛进了隔壁的泥巴屋,他还特意将门半开着。
屋里很简单,除了一张床外,堆着半屋子的袋装大米和十几箱鸡蛋及傍晚送来的菜,柳校长是个厚道人,虽然工期赶了点,但每人每天三块钱的伙食费没有打任何折扣,还从县里特批来几十吨平价米,让这些工人放开肚皮吃。
这年头,农村里普通贫困,看到十几箱鸡蛋,细狗伢的心思活泛了,小声道:“耶耶(爸),这些蛋能吃不?”
这叫什么话?
李传猛一巴掌打在他后脑勺上,低声骂道:“别贪小便宜,家里又不是少了你吃的!做人要本分,我们大人没什么大本事,要是做人都不本分,谁还会看得起我们?”
这话是正理,柳校长那个精啊,连他天天呆在工地上的人都回家吃饭,别人还能敢起什么歪心思?
细狗伢脖子一缩不出声了,李传猛转过脸来跟小侄子笑道:“家明,听说你下午当伢子头了?”
这消息也传得太快了,不过在这做小工的大部分是银子滩人、游沅人,也就不难理解了。
“嘿嘿,传猛伯,你就别笑话我了,刚给柳老师、王老师骂了一顿。”
粗豪的李传猛对侄子没什么敬畏的,只是看着这伢子有本事,自然会高看一眼。
“好好听柳校长的,他是大学生,懂得比你多,晓得不?”
“晓得”
李家明答应了一声,问起自己兄妹学杂费的事来,两人要交百多块钱,也不知是哪位叔伯先垫出来的。
“家明,以后你跟文妹的小学、初中、高中学杂费都不要管了,伯伯叔叔们会帮你们交的。”
一听这话,李家明急了,连忙道:“传猛伯,这不合适!”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你教几个弟妹读书,带着他们上进,伯伯叔叔高兴还来不及,哪能让你一个伢子吃亏?”
这可真不行,教弟妹读书那是作兄长的义务,这个怎能拿叔伯们的钱呢?
李传猛欣慰地冲侄子笑了笑,正色道:“家明,大家是一家人不错,但毕竟分了家。说句良心话,要是你不帮着教细狗、毛砣他们读书,以后你考上了大学,伯伯也最多是年年拿茶钱,你耶耶手头紧的时候帮一帮。
家明啊,你连传田帮你砍柴都不要,伯伯又能眼看着你白教细狗他们一场?你们兄弟之间的感情是一回事,伯伯们的心意又是另外一回事。也就是伯伯能力有限,否则你以后读大学,叔叔伯伯都要帮你交学费,你这是给细狗他们一个前程啊!”
李家明默然无语,这是自己那天晚上的话引发的后遗症。欠与不欠,落在不喜欢欠人的传猛伯他们耳朵里,那就是另外一番意思。
沉默了一阵,李家明叹气道:“传猛伯,我年纪小不懂事,说话有时候不过脑子,你们伯伯叔叔,总不能跟我一个伢子计较吧?”
给工人发完工资的李传民进来了,正好听到李家明这话,稍一想就知道这两伯侄在说什么,也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莫多想,你那天说的有道理。做人就应该那样,既要知恩图报也要会算账,自家人是自家人,账还是要算清楚的,这样才不伤感情。
以前二伯是稀里糊涂,老是自家人自家人,又听老人家说‘家丑不要外扬’,结果搞得家里经常吵吵闹闹。”
他这么一说,李家明也只好接受叔伯们的一番好意,七八年的管教,要真拒绝他们的心意,估计他们心里也会不舒服。欠钱好还,人情不好还啊,再亲的族人也是族人,毕竟不再是一个饭甑里吃饭的家人。
在家是兄弟,出了门做事就要讲规矩,李传民进来了,李传猛这个当堂哥的就带着一帮伢子出去玩。李传猛听堂弟说过,自己这个小侄子不得了,光靠红口白牙几句话,就敢替他要三成股份,估计这小子晚上过来,就是为了那事的。传民嘴里说那三成股份,都是他一个人借钱向王老板买的,但家明那么聪明又不是传民的亲生崽,估计三成股份里也肯定有他一份。
等人走光了,李传民将门虚掩上,笑眯眯地小声道:“家明,你以前出的主意,王老板全部搞好了。你那幢砖屋是做在家里,还是做到乡上来?我听他们说,乡上正想改建那条街,只要是三层以上的砖屋,一年之内做得好,地皮就可以便宜到三十块钱一平方米。”
啊?还有这样的好事?乡上的那些领导,脑子不是被驴踢坏了吧?街上的地皮,居然卖三十块钱一个平方米?
李家明愣住了,李传民还以为侄子毕竟太小,虽然聪明、早熟得吓人,但有些事可能想不太远,又小声地解释。
“家明,二伯是这么想的。你们家不比我们,家里有屋住,以后又要出去读书,在街上做幢屋既可以租,又方便你们以后读初中。等到你们考上了大学,还可以将它卖掉,等于存笔钱给以后读书用。家明,现在的钱是越来越不值钱了,存银行还不如以后卖屋划得来,你说呢?
再说,当初你跟王振国谈的是保底一幢屋,现在虽然材料价格又涨了,但也最多就是补那些地皮差价。二伯这次能赚几万块钱,都是你帮的忙,二伯帮你出那几千块钱就是!”
二伯的意思,李家明全明白,把屋做在黄泥坪还不如做到街上来,自己家拿不出这笔钱就他帮自己出,当成是他谢自己的。他只是一时间无法相信,世界上居然有这样蠢的官员。要再过上十年,不,哪怕是五年,恐怕那些地皮,三百块钱一个平方米都难买!
哎,不对,那些当官的不是蠢,而是想要政绩想疯了。也是,铁打的官位流水的官,只要自己出了政绩,哪管得了下任的死活!
幸好当初跟老王谈的是一成干股,保底一幢三层砖房,如今只要补齐那三四千块钱的地皮价,自己家就等于了棵能产七十年果子的摇钱树。
可惜了,自己还是太穷了,否则当街做一排房子,过两年转手一卖都能狠赚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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