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殊看着山贼颤巍巍的样子,终于皱起眉,又拎着人往来处飞回。等他回到汤飚毙命的地方,入目的又见到场地上多了好几具山贼的尸体,地面上血糊成一片,也有几个山贼模样的人跪在地上,不停地发抖。
场地里还剩下的山贼连大气都不敢出,个个恐惧地看着场中的玄衣男子,唯恐下一个被那暗影拎上去与之面对的就是自己。
在这个修罗场中,玄衣男子脸上神情却淡淡的,他的眉目清冷,容颜冷峻,提剑站立着,仿佛周遭这些恐怖气氛与其无关一样。
且此次行动故意混了青山三个大寨,齐言储的人再在里面浑水摸鱼,除了汤飚这种有直接关系的,怕是没有人什么人能够指认他。
只可惜汤飚已经死了。
大概是听到有人过来,他慢慢地转过头,看向去而复返的白衣青年。
姬长明果真出去把衣服洗了一遍,原本很明显的血迹已经只剩下很淡很淡的圈迹,这个白衣青年脸色苍白如纸,看到现场的状况后轻轻蹙眉,但很快看到自己的目光时,原本惊愣住的他很快又笑了起来。
山贼见过这白衣青年的本事,岂敢不说:“小的真不知道多少,这些都是汤寨主安排的事情,汤寨主只是叫了我们寨子一些好手,不过有些人虽披着我们北寨的标志,但都蒙着面,看上去不像是山贼的样子。”
山贼当久了能够嗅到同类的气息,但那些人却没有。
陈殊默然,心想这些蒙面之人怕就是齐言储的人。那笔物资不是个小数目,齐言储即便不自己来,也肯定会派过亲信。他们混入山贼中,即便此事败露,也大可推脱青山山贼,和自己甩清干系。
旁边的山贼已经眼神躲闪了一下,整个人扑通下跪道:“大人,你说的什么官兵什么尸体,小的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怕些什么?”陈殊一脚踢开山贼下跪的姿势,冷笑道,“那天雷雨,你做了什么?”
而下沉的官兵尸体葬在这片沼泽底下,时隔一个月后,终有这么几具尸体沉入地下河中,随着这长河河流,一路飘零,最终在罗纳河附近浮了出来。
正因此,罗纳河里即便是出现了尸体的踪迹,前往调查附近水系的人也都均无所获。
有汤飚坐镇,没有人哪个小山贼敢出来看看车子上装的到底是什么。
汤飚很快就顺利地抵达中北部的沼泽,沿在沼泽岸边将官兵的尸体扔进沼泽之中。
从京城押解的三百名官兵在青山官道一夜之间被屠,时逢雷电暴雨,正好洗刷山贼围剿这批官兵的痕迹,为了防止被人查出这批官兵的去向,汤烽煌肯定会想办法处理掉这些官兵的尸体。
这出事地点,本就不在塞北,就是崇三说的青山。
他虽然病着,但姬长明这一脚踹得分外有力道,山贼抱着肚子痛叫了声,这才老老实实道:“大人,我只是一个搬东西的小喽啰,只知道寨主让我们运东西,我们几个兄弟一开始真的不知道那是人的尸体。”
“你是运货物的人?那北寨参与围剿的人呢?”陈殊问道。
一开始是不知道,但运到半路的时候,有兄弟闻到了货物开始散发恶臭,便知道了。
只是跟着汤飚混北寨山贼的,谁没见过几个尸体?
陈殊想到解臻带着自己强渡沼泽之时所见的这一片浩渺沼域,连日的雨水让这片沼泽的水位上涨了不少,甚至吞噬了附近的道路,他一开始还仅仅只是觉得这沼泽略有些大、气味比较难闻而已。
但现在想来,此地沼泽虽然苔藓较多,或已经切断和地表河流的联系,但这沼泽下面应该还有一条地下长河与之相连,而这条连接沼泽的地下河一路往北,最后注入罗纳河。
“我回来了。”
姬长明向他打着招呼,随手将手中的山贼一丢,大步流星地跨过一地血泊来到他身边,扫了一眼前面跪着的人,随后抱着手中布条武器,唏嘘道,“我原道秦公子来这青山专门找这些山贼的麻烦是做什么的,敢情公子根本不叫秦公子,而是应该叫秦大人吧?”
解臻提剑的手微微松了松,原本冷峻的神色缓和了下来:“你也可以叫我秦至。”
“那可不敢,民是民,官是官,秦大人还是秦大人。”陈殊一愣,连忙打了个哈哈,目光挪到山贼身上:“只是不知道秦大人这一次有没有什么收获?”
姬长明长发松散,额前青丝拂过俊美清瘦的颊侧,解臻看着,终于将滴血的剑垂下:“杀了几个山贼,知道了他们藏匿的窝点。”
他说的应该是军资的事情,陈殊自觉得以现在的身份不好细问,只得点了点头,笑了笑:“那秦公子可是查明白了?”
解臻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话没有多说,陈殊也并不明白皇帝是怎么想的,到底查到哪一步了,只得站在解臻旁边,思考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
青山的案子查到这里,陈殊心中已经有了定数,解臻虽然不说,怕也是有了答案。
解臻查明白了,姬长明也就没必要跟着解臻一起行动了。
按照正常的时间推算,林辰疏就要离开京城到这里走马上任。他这个姬长明的身份也确实离开青山,先告一段落。
陈殊想着,忽然耳边听到解臻的声音:“姬长明,你还要找你妹妹吗?”
“……!!!”解臻又提到了他的妹妹?
陈殊连忙侧头看向解臻,却见解臻也朝他看来,脸上竟然缓缓地浮现一丝笑意:“汤飚的寨子就在北部,我们还有一程路可以一起走。”
“……”
北部的寨子肯定是没有小婉,但陈殊发现,解臻的话好像不大容易拒绝的样子……
姬长明只得笑笑,和解臻客套了几句。
汤飚已死,解臻又当众杀了好几个山贼立威,山贼们不敢不从,很快在路七的监视下自行挨个绑好绳子,任命地束手就擒。
解臻在旁边看过,目光却不在这些山贼或尸体上停留,他站立在沼泽岸边,目光落处是这片苍茫的沼域。
沼域上苔藓泥泞铺成,只有灌木和低矮乔木从平面上露出,其余的什么也看不出。
他也肯定从山贼口中知道了三百官兵被埋于此地的事情。
只是想找到被沼泽吞噬的官兵尸首,恐怕已无可能。
陈殊默然看过解臻,却见解臻忽地微微侧头,看向他。
“下雨了。”
“嗯?”
听解臻提醒,陈殊这才看到沼泽积水的平面里有水圈泛起,他微微缓过神,耳边却听到衣帛划过的声音,他连忙低头一看,解臻已经将先前的白色披风又挂在了他的肩膀上。
“走吧。”解臻还顺带将披风上的兜帽给姬长明盖上了。
陈殊:“……”
陈殊莫名地从心里涌起怪异的感觉,见解臻回过头来,最终还是拾步跟了上去。
有北寨山贼的引路,陈殊不用青山图纸,也发现了这青山北面的山形地貌。
离开中北部的沼泽翻过两座山头,陈殊等人行进了三十余里路,便正式进入大青山北部。只见这大青山北部虽也是奇峰林立,但比起官道附近,多的更是水路,连绵的山峰下并非是之前所见的郁葱山谷,而是围绕山峰的水流。
先前怀疑沼泽下有地下河的设想,陈殊再看到这北部的地貌的时候,不得不再度佩服此处水系的发达。
北寨的寨子设在山与水之中。汤飚带人前往中北沼泽之地堵人的时候,已将渡水的竹筏停靠在附近山下,只是这人设想得十分完美,却不曾想自己会在拦截之处被杀,再也用不着回北寨了。
解臻、陈殊、路七三人押着几个引路的山贼登上竹筏,途径几处山峰,却见这山钟灵毓秀,山峰下却已形成水道山洞,竹筏竟然可从几处山峰中穿过。
峰下山洞里,有地面石笋冒立,亦有洞顶的钟乳石垂立,皆是天然形成的溶洞。
这几处溶洞在青山图解中并没有详细标出,想来当初醉梦生来到此地,恐怕也未曾深入这大青山北部奇观。
陈殊心中暗暗惊叹,却见前面的山贼连穿几个溶洞后,终于畏畏缩缩地指向前面一个山峰的巨大暗黑洞口,战战兢兢地朝着解臻道:“大人,前面就是之前汤寨主让我们搬运那些东西的地方之一。”
解臻站在竹筏前与陈殊并立,神色却没有动,只是“嗯”了一声。
山贼听着头皮发麻,见其没有再多说,只得将竹筏泛进洞里。
竹筏行进洞中停了一会儿,山贼在洞壁上摸索了一阵,终于点亮了壁上原本备好的火把。
火光立刻照亮了眼前的山洞。借着火光,三人很快看见这原本黑暗的山洞竟呈一个葫形,内里竟比山外看去还要巨大。在这水路边,溶洞形成奇怪形状,竟生出旋绕弧石,而数十只的箱子正放置在这溶洞之上,映照火光,从暗处显露出来。
而此时在京城。
齐府。
有人敲门而进,将所见之事一五一十地禀告了一遍。
房间内,有人面带寒霜,神情阴郁冷漠。
“父亲,你说这个林辰疏到底怎么回事?明明前几日突然消失,最近却在林府突然出现了马车,还是前往塞北的方向,他、他到底在不在林府?”房间里,一青冠青年脸上露出紧张神色,他眉目清俊,若林辰疏还活在人世间,自然认得这就是齐府那曾许以温柔的齐康。
齐康现在却已经完全没有当初对待林辰疏温柔抑或无情的模样,此时提到“林辰疏”三字,便是咬牙切齿,声音中还隐隐有些害怕。
差不多十日之前,在林府上盯梢的人突然失去了林辰疏的行踪。不仅如此,即便是林府的人也不知自家的新官去了哪里。
林辰疏此次担任的是前往青山巡查的刺史,必是皇上派去前往调查物资一案。齐言储秋场刺杀失败,物资事情败露,立刻派人盯紧这位钦差的动作。可谁知派去的人还没盯了几天,原本要盯住的目标竟然一夜消失,如同在世间蒸发了一样不见踪影。
齐府本怀疑林辰疏提前前往青山天阑,但他们安排在城门、驿站和关口的线人却都称没有见过此人。
林辰疏死而复生之事本来就极为恐怖,此时人又突然消失,行迹诡异得让人发怵。而更要命的是,当齐康以为林辰疏会消失在自己视野的时候,两日前忽然又有马车来到林辰疏府上停留,随后往北边城门行去,一路去了官道,竟大有出发前往青山天阑的迹象。
盯梢的人连忙跟踪过去,等到马车停下之时悄悄前往查看,却见马车里面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任何人。
齐府的人暗道被骗,连忙返回京城禀告,却不曾想,第二日的晚上又有一辆马车晃悠悠地经过林辰疏的后门,在京城中绕了一圈,再度往塞北官道上行去。
齐康听到音讯,带了人手亲自前往查看。当他拦下马车撩开车帘,却见这马车内除了马夫,依然什么人都没有。
马夫哪看到过这么大的仗阵,在齐康的盘问下,这才哆哆嗦嗦地说起是自己是受人雇佣,拿钱办事。但问及雇主的容貌,马夫却说不上个所以然来,只道给自己银子的人从头到脚都蒙着衣服,个子比较高,体型不胖,和他交接的时候,只把一双眼睛、两个鼻孔、一张嘴露了出来,打扮得和鬼一样。
齐康暗骂一声,只觉得背脊有点发冷。
齐言储也听过盯梢的人解释,闻言冷声道:“林辰疏多半是在玩障眼法,他忽然消失,这几日又频繁雇佣马车,想必是知道我们盯梢,想借此转移我们的视线,浑水摸鱼提前离开京城,前往青山。”
齐康道:“父亲,那他去青山,会不会真的把我们的事情查出来?”
“想查出我们的事情,可得需过了山贼那一关。”齐言储笑了起来道,“那青山的山贼可不是容易对付的,北寨的汤飚曾经是江湖录的第三排名,当今世上恐怕只有三人能够在他之上,林辰疏一个书生,怕是给汤飚塞牙缝都不够。”
“可他……”齐康脸色发青,心道林辰疏怎么可能只是个书生。
只是他刚刚预提林辰疏死而复生的事情,齐言储已经皱眉道:“不过青山之事,还得提防解臻。他声称抱病,却故意让方守乾替他把持朝政,故意让这老狐狸牵制于我,实在可恶。”
齐康闻言心中也颇有担忧道:“我听人说,方守乾也在暗中查围猎那天的证据。”
“他当初妥协退让,如今见解臻与我不合,定然会趁此机会对我落井下石。”齐言储冷道:“事到如今,青山物资留不得。”
齐康心中一凛道:“父亲是打算将那些物资……”
“此事隐秘,还需有人代我为之。”齐言储道。
“孩儿愿为父亲效劳。”齐康闻言,立刻请身而出,原本面如冠玉的脸上却闪过一道狠戾。
“好。”齐言储看着自己的儿子,“我已派几个江湖录上的好手前去接应汤飚,他们会接应你。”
“父亲放心,孩儿肯定会把这批物资送出去。”齐康说着,脑海中却闪过林辰疏垂首立在学堂角落,悄悄抬起头来看他的模样。
当时那模样明明温顺如一只兔子。
齐康的目光变得阴冷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捂脸】又太迟了
决定明天来一波小爆发
如果大家没有看到爆发,那当我这句话没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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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体肯定是不可能留在官道上的,在曲寨和南部的大寨人离去之后,负责善后的汤烽煌让人将官兵尸体装在车上,盖上木板,铺上黑布,往青山中北部的沼泽谷地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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