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殊面无表情地重新收回视线,低眼看着地面。
“他是江湖录上排名第十一的盗骨,方守乾正派人全城通缉他,他却出现在你家里。”耳边有解臻的话响起。他的语气越发隐忍低沉:“所以……林辰疏,你已经在查案了对吗?”
陈殊皱眉。
“……”陈殊抬头看了眼挂在梁上的盗骨。
“呜呜呜……”盗骨努力挣扎,努力地向陈殊发声。
两人一时间都沉默了下来,房间里只剩下盗骨不停在梁上发出的呜呜抗议声。
解臻的盯着陈殊的眼色越来越沉。募地,他眸光闪过一丝厉色,劈手一掌往挂在梁上的人拍去。
玄铁胚在前,盗骨在上,人又被解臻拽了回来,门还顺带锁上了,他站在原地,每一根神经都难受得发麻。
隔绝了门外的霞光,房间骤然变暗,只有窗外一点点余光照进房间,让房中的人影有了可循的亮光。
解臻绕着他走到桌案边,目光一扫桌上的玄铁胚,见陈殊干站着的样子,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声音沉稳:“这千年玄铁贵重,我来到你住处,见这人偷了你的东西躲在房梁上,便出手拿下了。”
陈殊一愣,目光往桌面上看去,只见在玄铁胚旁边果然放着一个纸袋,上面是京城上品坊的样式。他一开始只注意到玄铁胚,竟没发现解臻还为带了糕点。
在林辰疏的记忆里,上品坊的糕点十分难买。原主就有站了两个时辰才买上一小份的经历。
站稳后的陈殊,身高只矮了解臻十分。
解臻默默地看着怀里的人挣脱开去,这才缓缓地收回扣住陈殊肩膀的手。
眸子深邃,幽静如深潭。
双人目光相触,陈殊的心忽地跳快了起来,连着平时都没在意的心跳,此时竟也突显得十分明显。
脸颊边,有人温热的呼吸。
“上次记得你喜欢吃糕点,就过来再给你捎上一些。”他的声音缓而淡,听不出什么情感。
而现在解臻居然也来这么一套。
陈殊的眼皮跳了跳。
陈殊心中有一丝错愕和触动,但见眼角边解臻已经拂过衣袖,将房间的门又“吱呀”一声关了回去。
“……”好吧。
解臻还在盯着他。陈殊甚至还能感觉到自己左边的手臂和肩膀被人箍住时,隔着衣料,还能感受到来自解臻身上的体温。
“……我、我。”陈殊挣扎了一下,脚跟连忙在地上站稳,“秦公子,你、你今天怎么又过来了。”
冰冷如霜的掌气瞬间在房间中乍起,一道强劲的掌劲轰然从盗骨的头上拍下。
原本还在呜咽求助的盗骨顿时被击中。他一声惨叫闷在嘴里,双眼眼白一翻,立时晕死了过去。
“你疯了?”解臻出手突然,陈殊没来得及反应,立时惊愣当场,“他是解开梁府案子的关键,我留着他还有用处!”
“我不是让你不要碰这个案子?”解臻慢慢收回自己的掌势。
“……”陈殊牙关紧咬,隔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皇上,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直不肯让我查案。”
解臻欲拢回的手指僵了僵。
盗骨的身体还在空中一摆一摆地垂挂着。
“自青山一事开始,臣一直在努力为皇上办事,皇上想臣去哪里,臣便去哪里。”陈殊的声音慢慢地响起,“但臣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从青山回来,皇上不仅给了臣一个无关紧要的官职,还以那种站不拢脚的理由卸了臣的权力,皇上你是真心想让我当个什么都没用、让人看不起的闲官吗?”
解臻骤然眸光缩紧。
“又或者说,皇上是还在试探我、观察我,因为我有两副面孔?”陈殊突然一笑,继续缓声道。“若是如此,皇上大可不必在那个时候救我啊!”
明明半年前就可以一死了之,这样对于解臻和他来说,不都应该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吗?
陈殊说着,慢慢垂眼看着地面。
地面上,窗外的照进来那点余光也渐渐变薄,迎来的是即将降临的夜幕。
和窒息的黑暗。
解臻的眼睛在暗中越来越深邃,他的眸子宛如一汪冷泉,眸光不停地轻微泛动着。袖中,僵硬的手缓缓地握紧,复又慢慢松开,解臻终于开口说道:“林辰疏,不管你是姬长明还是谁,我都没有怀疑过你。”
“……”陈殊垂着的眼睑轻轻抬了抬。
解臻眉头微微皱起,眼睛微红,冷泉般的眸中光影却终于淡下去许多,他缓缓道:“你自青山回来,身体已经不如以前。方守乾为人狡诈,手段阴狠,比齐言储更难对付,我不想你被卷入这件事情当中。”
陈殊听着解臻的话微微一愣,随后低声道:“原来皇上一早就知道,梁府的案子和方守乾有关。”
解臻:“……”
解臻蹙眉,隔了一会儿,他慢慢道:“梁丰远死前有预感要被方相灭口想投靠于我,向我列数了方守乾的罪状,只可惜他给不出能够扳倒方守乾的证据,所以被我回绝了。”
“……”原来如此。
梁丰远记录重要事物的账本被盗骨盗走送到宰相府,只怕那账本上必然掌握了方守乾的秘密,这才让方守乾起了杀心,也让梁丰远意识到自己的性命不保。
梁丰远应当是在无路可走之下才找到了解臻,但解臻却并没有要保下他的意思。
也难怪那天解臻会提到梁丰远议事的事情。
陈殊抬眼看着解臻。解臻还是他认识的冷酷无情模样,仿佛刚刚说起“没有怀疑他”的人并不是眼前这人一般。
“我在梁府附近还发现路大人的银针,那日路大人也在现场?”陈殊问道。
解臻默然道:“林辰疏,你在借我的话查案吗?”
陈殊:“……”解臻到底是解臻,比邵玉平更加敏锐。
陈殊抿起唇,又恢复了沉默的样子。
“路七是我派过去调查荼毒生的。荼毒生与方守乾、齐言储都有往来,此人路数诡异,让人防不胜防,为江湖祸患。那日路七在梁府附近发现其行踪并与其交手,可惜并没有捉到此人真面目,反而发现梁府已经被悉数灭口。”解臻道。
皇上竟然主动地告诉他案子的事情?
陈殊一愣,错愕地看着解臻,却听解臻的声音低哑:“林辰疏,不管怎样,我都不希望看到你再受伤。”
陈殊张了张嘴,却发现有些事根本无从说起。他背脊绷了一会儿,忽地放松下肩膀,轻轻笑了声。
“我要是有那么容易受伤就好了。”陈殊笑着道,“你也看到我的武功,既然伤势已经痊愈,哪会出什么风险。”
解臻:“……”这人大概永远都不知道自己受伤的时候有多触目惊心。
但愿如此么?
解臻听着自己心里沉闷的跳动声,只觉得周遭的空气压抑得难以呼吸,终于在座椅上缓缓地坐下。
“辰疏,能多陪我一下吗?”他缓缓地抬眸道。
这声辰疏仿佛在叫陈殊自己的名字,陈殊微微一愣,但见眼前的男人静默地坐在自己面前,清冷的面容冷峻孤寂,与这房间的黑暗融为一体,竟无端生出静谧独守的意味。
纵然这人一直阻碍着他完成任务。
陈殊垂眼,转身到门口拿起铁线,轻轻挑了油灯。
油灯的火光在房间里晃了晃,终于升起,昏黄的光线柔和了房间的黑暗,让房间也有了油灯燃芯上的淡淡暖色。
“好。”陈殊慢慢地放下护住烛光不被熄灭地手,转头对解臻笑道。
解臻一夜待到了亥时,这才起身离开,桌上上品坊的糕点被陈殊时不时地拾辍,慢慢地解决了个干净。
等解臻离开后,陈殊这才起身收拾桌面,将玄铁胚重新塞回床底。
接着他跳上房梁,将一直昏迷的盗骨给解了下来,摘到捆绑的索链和口中堵着的白布。
他试探了一下盗骨的内息,暗暗松了一口气。解臻的那一掌幸好只是让盗骨晕厥,并没有真的将韩珩打成重伤。
不过解臻会打出那一掌,显然是在不满他暗中查案。但后面这个青年皇帝的口风却开始放开,似有些转变。
陈殊想到这,愣忡了好一会儿。
“咳咳咳……”恍神间,盗骨忽然在地上重重地咳了几下,气息嗬地一声缓了过来。
陈殊回神,看着韩珩。
韩珩几声咳过之后已经慢慢地将眼睛睁开一丝缝。此时房间里面已经燃上了油灯,盗骨眼睛下意识地在房间四周转了转,见旁边没有那可怕的玄衣男子,这才捂着喉咙又放声咳了几声。
“……”陈殊默默地看过。
韩珩咳得个通畅,但见陈殊在他旁边蹲着,这才七手八脚地从地上爬起来,边爬边咕哝:“喂?林辰疏,之前那是谁啊?下手那么狠?”
林辰疏走后,他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便遇到这个玄衣男子推门而进,且一眼就看到他所在的地方,二话不说居然就和他打起来。韩珩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对付一个富家子弟无足为虑,但怎么也没想到才刚刚交手一个回合,他便发现这人功力远在他的上面。
一个林辰疏打不过也就算了,再来一个不知名的玄衣男子,他竟然也打不过。
被人绑在梁上当死猪也就算了,这人居然还不许他叫个“呜呜”的声音,直接把自己拍晕过去?!
韩珩纵横江湖十余载,还没有像今天这么被人接二连三地羞.辱过。他气愤地要站起来,却很快发现林辰疏虽然解了绑着他的锁链,但镣铐什么的还是一应俱全,好端端地还绑在他手上。
韩珩慢慢地又调整一次呼吸。
解臻是皇帝,并不宜透露身份。陈殊没有答话,看着韩珩若有所思。
“喂,他不会是你男人吧?”见林辰疏不回话,韩珩忽然问道。
“……什么?”陈殊收回打量韩珩的目光,皱眉。
韩珩见陈殊终于有反应,眼珠子咕噜一转:“是了,他突然来你的房间,又给你带来了上品坊的糕点,怎么着都跟你有一腿。我猜对了吧,他就是你男人。”
“你在胡说什么?”陈殊总算听懂韩珩说的“你男人”是什么意思。
“我没胡说啊。你不是龙阳吗?”韩珩又道。
陈殊:“……”
林辰疏断袖之名远播,经过梁度的事情,更是整个京城皆知。盗骨曾经听到梁度等人的答话,自然也知道了一点。
韩珩见陈殊沉默,忽地伸手往陈殊的脸上探去。
“做什么?”陈殊一把扣住韩珩的手。
韩珩无所谓地在半空抓了抓手,得意地笑道:“你有千年玄铁,我知道你原来的样子。你说说,那位秦公子,到底是喜欢你代表断袖的这张脸呢,还是喜欢你原来的那张脸?”
“韩珩,你想不想我再把你吊上去?”明明知道韩珩说得离谱,但陈殊忽地想到解臻近来的举动,心中忽然一慌,立刻敛眉道。
陈殊说得到做得到,韩珩不敢再调侃,立刻咕哝了一声,捂着肚子爬起来四处寻找食物。
桌子上的上品坊好糕点已经吃完了,韩珩心有不甘,却也只得认命,开始啃着陈殊带回来已经变软又难嚼的烧饼。
他狼吞虎咽地吃着食物,忽地又想到一事。
“对了,那人那么厉害,又姓秦,我在江湖录上也没见过,他是不是江湖录上排名第六的风中云月阁的人?”
“……风中云月阁?第六名竟然是个组织?”陈殊一愣。
这人果然不是江湖中人,居然连六阁都没听说过。
盗骨咽了口饼道:“是啊,风中云月阁就是前秦家。当年秦霜寒疯了以后,秦家败落,后来是他们家二公子重新整合鼓捣出来一个云月阁,专门贩卖情报,倒是让姓秦的地位又提了提。”
秦家。
陈殊也听到路七说起过秦家,那化仙散似乎就是出自秦家。
解臻自称姓秦,莫非真的和秦家有关系?
“那秦霜寒是谁?”陈殊问道。
秦霜寒都不知道。
“秦霜寒可是个厉害的女人,善通奇门遁甲之术,你那把钥匙好像就是她弄出来的。”盗骨白了一眼道,“秦大小姐当年和荼毒生他们一起进去过天行藏,不过出来以后就怀孕了,但不知是哪个男人的。后来又听说她的孩子有问题,人也因为这个事情疯了,到现在都是下落不明。”
作者有话要说:陈殊:不让我查案我要生气了
解臻:媳妇一直不听话我也很生气
盗骨:那为什么受伤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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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殊惶惶然睁开眼睛,抬眼往上看去,正见解臻的颚线。男人的下颚棱角分明,此时正侧头,一双如墨的眼眸正往他一眼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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