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朝雨吸吸鼻子,闻着空气中若有似无的味道,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那是一种很淡的血腥味,还有些药味。
阿默嗅觉异常灵敏,自然是已经闻到了,他点点头,告诉谢朝雨:“是野兽”
但他很快就有补充道:“阿绿那样的野兽”
谢朝雨懂了,那就是妖兽了,妖兽身上的味道要比普通的野兽更干净,如果能一直修炼,它们身上属于野兽的痕迹就会渐渐消失。
这些人带这么多妖兽是要干什么?
串场人已经在鼓动观众的热情,特意卖关子,让人猜测布巾之下盖着的是什么东西,若是有人猜对了,就会得到一点小礼物。
人就是这样的,明明是不值钱的东西,但只要是“免费”,就一定会很想要。
“那么大的箱子,里头肯定是人,掀开了会有漂亮姑娘跳出来吧?”
“也不一定,可能是提前做好的道具,我在大城就见过这么大的假珊瑚呢”
“喂,别藏着了,快给咱们瞧瞧吧!”
串场人脸上挂着神秘的笑,扬手揭开了身边那块红布。
“嚯!”
看清了里面是什么之后,谢朝雨他们身旁的年轻小伙子忍不住惊呼出声。
谢朝雨也在看台上。
第一个笼子里,竟装着一头一人多高的大黑熊!
那熊高大壮实,四肢长而有力,身型瞧着也很健壮。
布巾被掀开,突然的光亮让熊很不适应,宽厚的熊掌在笼子里拍动,巨大的吼声,震得谢朝雨面前桌子上的小碟子都在跟着上下颤动。
谢朝雨连忙护住自己的水杯,忍不住咂舌道:“不愧是妖兽”
这身板,十个猎人估计都打不过。
阿默道:“我没见过这样的熊”
长得很像他在山上一拳一头的大黑熊,但仔细观察比对,就会发现,这一只明显大了很多,眼神也更凶猛。
“妖兽就是厉害一些的野兽?”
这么说也没毛病,谢朝雨道:“还是要看自身修行情况,刚入门的家伙其实和野兽差别不大,但那些占据一方的大妖可就不一样了,我听大哥说过,元婴修士都不一定打得过千年大妖...”
台上其他的笼子上的布也被揭开了。
不出所料,里面都关着不一样的妖兽。
它们一个个种类都不同,厉害的有大黑熊、老虎,弱一些的也有长耳兔、山鸡这种。
观众有些失望,纷纷发出嘘声。
“先前那么神秘,结果打开了就这?”
“咱们买票来看的就是这么一群野兽?这些我们早就看过啦,山里到处都是!”
“换一个节目吧,演点我们没看过的!”
哪怕是叫舞女们再回来跳舞也行啊,这不比看些常见的野兽强?
从来都是他们打猎卖了换钱,可从来没有他们花钱看猎物的道理。
“还行不行了?实在没办法就把票钱退给大伙儿吧”
“山外的人原来也有没见过世面的,才几只野兽,他们就想着挣钱啦?”
“喂,串场的,你听见了吗,我们不想看这些!”
串场人被台下心急的观众催促着,他竟也丝毫不见恼怒,只向后台的位置摆了摆手。
“各位,接下来,就要展示今晚最精彩的戏码了!”
“请我们的驯兽师,出场!”
打着赤膊的男人走上台。
他手里捏着一条长满了倒刺的长鞭。在串场人的示意下,站到了台子最中央。
此人紧紧盯着大黑熊那只笼子,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还没见他有什么动作,脸上的汗已经先行坠落。
他在蓄力。
周围观众都在窃窃私语。
“是要和大黑熊搏斗?”
“像,不过台上不是还有兔子野鸡?真要搏斗,咱们城里五六岁的孩子都打得过这些东西...”
“快看,又有动作了!”
只见串场人在下台之前,猛然转身,将大黑熊那只笼子正中的锁“咔嚓”一声打开了。
壮汉握紧了手里的鞭子,不断给自己打气。
“一定能成功的!”要是失败了,他的结局可不仅仅是命丧熊口那么简单。
大黑熊蹲坐在笼子中央,正在静静地舔着自己身上的毛发,看起来甚至是很惬意。
戏台四周升起了很多护栏,将这些妖兽和驯兽师都关在了里面。
“开始吧”串场人在台上喊道。
被十几双兽眼盯着看,驯兽师憋不住一阵心悸。
算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驯兽师将那条鞭子扔向台下。
谢朝雨忍不住为他担心,“你觉得他可以打得过黑熊吗?”
阿默摇头,“只是体型压下来,离得近的人就会被压扁。”
驯兽师佝偻着腰,绕着笼子喊“出来,出来跟我打架啊...”
大黑熊隐隐泛着黑光的眼眸,随着驯兽师不断变换的位置滴溜溜转动。
驯兽师不敢动作太大,台上另一边,可还住着老虎呢!
所有人都提起一颗心,生怕下一秒就看到驯兽师惨死的画面。
驯兽师对着笼子拍手,嘴里念叨着谁也听不懂的咒语。
突然——
“吼!!!”
黑熊仰头大吼一声,终于从笼子里跳了出来,飞扑向驯兽师。
眼看着那巨大的獠牙就要咬上驯兽师的肩膀了。
“哦豁!”
观众闭起眼睛,不忍再看。
这时,一道结结巴巴、有些紧张的声音传来:“坐...坐下!”
随着这道声音,飞扑的大黑熊身姿在半空中仿佛被定格住,僵硬地落在原地,很快就后肢弯曲,还真坐了下来!
驯兽师抖着双手,收回了手心的小袋子。
长出一口气。
还好管用。
方才他是真的以为自己就要被咬死了,没想到,这东西竟然管用,只是洒了那么一小把,大黑熊的杀意就瞬间消失了,甚至它还极其人性化地在原地坐好。
“这药粉...”谢朝雨眯起双眼,味道有点熟悉啊。
“是先前妖兽身上就有的味道”
谢朝雨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先前味道浅,我没闻出来,但现在,”这么大的味道,她吸了满满一鼻子,还能想不起来,这就是落燕山庄御兽院出来的药么?
台上,随着那声“坐下”的口令,好多笼子里的妖兽都跟着坐下了。
紧接着,驯兽师胆子大了起来,又发出了“握手”、“翻滚”、“翘尾巴”...等等指令,妖兽们不管是身在笼子里,还是已经走出来了的,全都一个指令一个动作,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场景,观众们可没见过。
“我家的狗子,虽说也能听懂几句人话,但哪有人家这灵活啊!”
“你看,那山鸡还能单脚走钢丝!”
“快看兔子,它在做什么,是在用木槌捣药吗?”
“......”
驯兽师的指令越来越复杂,但台上的情况却越来越叫人大开眼界。
笨重的大黑熊四脚踩在一只木球上,绕着围栏走了一圈又一圈;
“跳!”——大老虎猛然跃起,矫健的身姿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度,很快就钻过了燃烧的火圈;
麋鹿两只鹿角上挂满铃铛和小灯笼,正在追逐着铃声转着圈奔跑;
百灵鸟站在灯柱上,歌声清脆悦耳;
观众们大声叫好,碎银子落在台上的叮当声不时响起,气氛越来越热烈。
谢朝雨支着脑袋,饶有兴趣地看着台上的表演,有些怀念以前见过的马戏团表演了。
当然,马戏团的动物再聪明,也很难比得上这些妖兽。
毕竟马戏团的可不会有壁虎不断地咬断自己尾巴,又一次次很快重新长出来的画面。
谢朝雨起身,“走吧”
已经看到她想要知道的东西了。
二人与谢逢君和王浮汇合,一齐走出了杂耍班子搭起来的巨大帐篷。
谢朝雨道:“这么多妖兽,和他们进城那天的马车数目对不上”
“那其中一定就有最近得到的?”
阿默指向城外雪山的方向,“那里,山顶附近,我见过”
这里的雪山异常高峻,面积还十分广袤,猎人们经常在山谷、山腰处活动,再往上,又冷又晕,身体就撑不住了。
“老猎人告诉过我,山顶不是猎人的世界。”
虽然对他来说,遇见妖兽和野兽,根本没有区别。
谢逢君沉思:“也许可以问问城里老人,可能会有关于妖兽的传说?”
王浮道:“那我便与四表哥联络,请他查查御兽院的药物流通”
能控制妖兽的药物,如果是从落燕山庄卖出来的,就一定会有清晰的记录,也许可以用这种办法大致确定这些人的身份。
夜已经很深了,确定了各自的目标,几人便朝酒馆的方向走去,他们目前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事了。
毕竟这伙人目前还没表现出明确的意向,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不能放任阿绿在外面瞎跑了”
然而回到酒馆之后,绮青去却来告知,“阿绿还未回来”
“亥时了,还没回来,出去找了吗?”
那处院子一直有弟子在盯着,今天阿绿也像往常一样,高高兴兴地来到院子后门外,被神秘人接进去之后,几个时辰都没出来。
盯梢的弟子将情况汇报回来,绮青又差人在城中到处搜寻,还是没有结果。
“人应当还在院子里”
“咱们要硬闯去救阿绿吗?”
绮青是真的很焦急,她给阿绿教了很多天的课业,心中很喜欢这只快乐的小狐狸。
谢朝雨想起什么,起身回房取了一只锦囊。
袋子里装着的是阿绿的一撮毛发。
雪白的绒毛还是暖融融的样子。
“人还没事”
这毛发是谢朝雨特意拔下来的,上头有简单的试灵契,结契双方没有任何制衡或者主从关系,仅能通过献祭的东西来确定结契之人状态。
既然没事,那便不急着找她回来。
“就怕他们动作,现在阿绿也许就是突破口”
此时,杂耍班子所在的那座院子,地下。
这里非常大,几乎已经超过了院子地上的面积。
灯火通明,各种声音气味交杂。
外面明明不远处就有热闹的戏台子,两边的声音却被什么挡住了一样,根本没办法互通。
半人高的土墙将这里的空间分割成了一个个小隔间,每个隔间里都有人在忙活。
有的隔间里放置着大笼子,里头的妖兽不断挣扎嘶吼,散发着浓郁的血腥气;
有的则是搭了巨大的锅炉,里面正在熬煮什么东西,又酸又苦的味道四处乱窜;
有的则是完全密闭的空间,土墙直接砌到顶,四面全都不透光,只在其中一面装有狭窄的门洞。
最里面的位置,就是这样一间房,门洞被打开,浅青色衣袍的男子弯身钻了进去,很快木门就又关上了。
室内空间也很狭小,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墙角一堆干草算是床榻,阿绿紧闭着双眼,倒在草堆里,人事不知。
屋里还有另一人,那人穿着一身黑袍,宽大的兜帽罩住了头脸。
豆粒儿一样的灯火昏昏沉沉,那人朝进来的青衫人躬身行礼,“公子”
青山人影走到桌边坐下,他的影子投射到墙角,落在阿绿身上。
那人漫不经心地端起桌上的水壶,倒了半杯放在手里轻轻摇晃,又甩手将水全都洒了出去。
那人没有开口,黑袍便一直恭敬地等待在一旁。
许久,温润的声音响起,像三月阳春一样柔和,他随意问道:“如何?”
黑袍道:“一直保持人形,还看不出到底是不是”
青衫人一笑,“哦?倒是长进了...”
几年不见,小妖怪厉害了不少。
好在,还是和过去一样蠢笨。
黑袍道:“可需要加大药量?或是等她醒了,再拷打一番?”
拷打?
青衫人玩味地看向干草堆里瘦小的身影。
她笑起来的时候,酒窝深深,眉眼弯弯,一看见他,还会闹个大脸红,说起话来时时刻刻都在撒娇,声调也是细软甜腻的,明明很多年都没有如约来找她,这丫头却能一直乖乖等他回来...
青衫人走到墙角,蹲下,拉出阿绿压在身下的毯子,动作轻柔地帮她细细地盖好。
真是傻,睡个觉都能这般马虎。
他看着阿绿的样子,深情又温柔,一双笑眼里,像是藏着万千爱意。
说出来的话却十分冷漠无情:“随你,尽快告诉我结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