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外,小雪在屋顶的露台上铺成一层细软的白霜。
从这里放眼望去,整条街道的景色都犹如一幅宁静的油画,在雪夜中安然沉睡。
路鸣泽所说的宵夜并非西子月预期中的法式豪华大餐,而是一张席地而坐的简陋餐布,上面摆放着街边摊气息特浓的食物打包盒,唯一称得上奢侈的是一瓶没有标签的红酒。
食物打包盒里散发着烧烤的气息,莫名廉价,又莫名惹人嘴馋。
“这就是你用来庆祝自己重拾至尊身份的大餐?”西子月眼角抽搐,总觉得画风怪偏。
“说了只是宵夜嘛,还有什么比烧烤更能称得上宵夜之王的食物呢?”路鸣泽撬开酒瓶,浓郁的酒香溢出。
“能搞到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这地方打洋早,我寻觅了好久,才终于找到一家开着的烧烤店,快趁热吃吧,新鲜的烤尤鱼串和龙虾,还有本地最地道的朗姆酒!”路鸣泽兴奋挥舞臂膀,俨然是位在本地生活好多年的啤酒肚地中海大叔。
“这是你在这座城市买的?”西子月打平睡裙下摆,在餐布上席地而坐,端详这份纯正的本地菜。
魔鬼也会逛街,这倒挺令她意外,不过这都是小问题,鬼知道这些食物的来历,就当是路鸣泽随口胡扯。
“那当然,这里是利维坦的体内,此刻这条大鲸鱼正畅游在大西洋的某个角落,我如果不在本地买宵夜,那我就只能就近抓几条深海鱼开胃......可是深海鱼嘛,你也知道,由于不用担心见光,所以外形往往长得很随便,看着就没胃口。”
“大西洋?它不在北冰洋的尼伯龙根里了吗?”西子月意外
“在归墟的力量下,它冲出了尼伯龙根,也冲出了秘党在北极圈设下的包围网,畅游在这颗蔚蓝的星球上,全世界的人都对此头痛不已。”
“听上去外面情况很糟,龙族秘密好像已经离暴露不远了。”西子月忧心忡忡,表情看上去很没胃口。
但身体已经诚实地屈服在烧烤的香味诱惑下,想嫩嫩的肉串在她嘴里嚼来嚼去,腮帮子一鼓一鼓。
“确实很糟糕,不过现在你只需关心如何击杀莉莉丝,以及在关键时刻对耶梦加得发起正义的背刺就行了。”路鸣泽正气凛然。
“你也觉得,应该在关键时刻对耶梦加得过河拆桥吗?”西子月的眼神有些踌躇。
“那当然,因为那条母龙肯定也是这么想的,时刻提防着你们,也时刻准备接收胜利果实......忘了她和楚子航吗?”路鸣泽说,“她与楚子航搭档,合力重创她的哥哥芬里厄,可就在芬里厄倒下的,两人相拥之际,她毫不犹豫将利刃刺进了楚子航的胸膛,从战略联盟到刀刃相向不超过一秒钟。”
西子月回忆着楚子航描述的任务详细经过,其中的确有这么一段。
重创芬里厄后,夏弥在空中徐徐降落,楚子航下意识去抱住她,可回过神来,怀中已经不是那个天使般的女孩了,而是全身布满铁青色鳞片的龙王。
讽刺的是后来,耶梦加得重新以夏弥的美好姿态去拥抱爆血状态下的楚子航时,她也遭到了同样的背刺。
背叛到最后,双方已经分不清彼此间的阵营,也不清楚自己与对方到底是不共戴天死敌,还是错过的爱情。
“姐姐,对敌人仁慈,可是对自己残忍哦。”路鸣泽循循善诱,“当然,要是你有希望被残忍对待的奇怪性趣,那当我没说。”
“行了,开场闲聊到此结束,开始讲你准备好的故事吧。”西子月清空心中的踌躇,暂时不去想这件事。
“故事的开端正如你在教堂中见到的画面,在那座名为阿瓦隆的岛屿上,诞生了名为龙族的生物,它们并非生来就尊贵无比,而是和最初的人类一样,时刻面临自然、疾病、野生动物的侵袭。”
“在那个尼伯龙根里,除了龙族,还有其它生物?”西子月问。
“当然有,不然的话,有关龙族的文明遗迹上,怎么会出现那么多怪鸟,怪狮,巨蟒的图桉呢?”路鸣泽解释,“那不是隐喻,而是在亘古久远的年代里,它们的确出现过,以龙族天敌的形式出现。”
“但在漫长的物种进化之中,龙族逐渐掌握了语言,与工具的使用方法,这也是言灵与炼金术的雏形,在这两项优势的加持下,龙族开始在对它族的战争中取得优势,并将它族的身体部位拆解下来,挑选满意的部位,以此作为自身的一部分......这就是龙族外形的由来,不是天生如此,而是在一次又一次战争中磨砺进化出来。”
“壮大起来的龙族横扫了这个尼伯龙根中的其它一切物种,成为当之无愧的霸主,一度繁衍出灿烂的文明与国度,但很快它们遇到了难题......世界的边缘已经被探明,再也无法扩张。”路鸣泽简略描述。
“于是它们就转向了内斗?”西子月猜测。
“没错,为了争夺有限的生存资源,龙族不得不开始轰轰烈烈的内战,这段血腥残酷的历史持续了上千年,为了结束这段历史,需要有一个天才站出来,带领族群走向光明。”
“你?”西子月朝对方一瞟。
“哎呀,讨厌啦,姐姐,突然夸人家是天才,人家会害羞的啦!”
西子月默默举起酒瓶,打断这人的卖萌。
“总之,我作为族群的领袖,成功完成了这一壮举,高举火炬前行,打通尼伯龙根与现实世界通道,让龙族降临在了这颗星球上.......以神的姿态降临。”路鸣泽说到最后,轻轻咬字。
西子月不由自主挺起嵴背,敬意十足。
她忽然意识到,正在跟自己说话的对象并非一个欠扁的小正太,而是一位至尊。
如果说尼德霍格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皇帝,那么路鸣泽......大概就是最古老的神明。
“与龙族一起降临世界的,还有元素,海量的元素从尼伯龙根内向外转移,它们与现实世界产生了相当良性的接触,元素密度并未因空间扩大而变得稀薄,反而充盈了整个世界,这也是龙族主宰这颗星球的最强武器。”
“尼伯龙根中的元素流入世界时,世界的阳光、热量,新鲜的空气和生命气息也在反向流入尼伯龙根。”
降临之日,那一天对龙族来说值得永恒铭记。
在这个广袤无垠的世界中,龙族第一次被浩瀚的星空震撼,第一次感受阳光的沐浴,彷佛常年生活在地底的人,头一次抵达地面,领悟到人生的真理。
“不久后,他们就背叛了。”
路鸣泽的声音在这里陡然刹住,只留下一个没有温度的眼神,里面涌动着铅灰色的战云。
那场战争的宏伟不言而喻,敌人的军队从天地的尽头席卷而来,覆盖山川与海洋,摧枯拉朽拔起沿途的一切山脉与城池,直至神的御座前方。
那座浮在空中的圣城被群龙用铁链拖拽着坠向大地,延绵万里的森林与山川被焚毁成焦土,一切都结束后,寒冬降临在大地上,将一切文明的痕迹都冻结在永恒的冰川中。
那座城市本来四季如春。
“他们......为什么要背叛你?”西子月小心开口。
“原因很简单,因为我是个怪物。”路鸣泽意味深长地微笑。
“怪物?”
“看过《弗兰肯斯坦》这本小说吗?”路鸣泽说。
“看过,科学怪人。”
“在这本小说中,名为弗兰肯斯坦的疯子科学家通过拼凑坟墓里挖出来的尸体,制造出了一个力量巨大,智商惊人,但又格外扭曲,散发着腐朽与死亡气息的怪物......我也是被这么制造出来的......被长老会。”
压下心中的战栗不安,西子月继续问:“长老会又是什么?”
“最古老的龙族领导机构,类似古罗马的元老院,由古龙族中最有威望,战功最卓越的那一批老人领导,具体席位不固定,因为总有新王杀上来,又总有旧王被推翻。”
“制造又是怎么一回事?”
“在尼伯龙根内的血腥战争年代,长老们意识到这种局面必须终结,因此它们需要一位强有力的领袖,于是它们启动了一项堪称究极的计划......创造神明。”
西子月的眼睛微睁。
神明这种东西真能被创造出来吗?
即便造出来了,那种东西真能称之为神吗?
“那是一项足以被称之为真理的技术,从黑暗中炼制出光明,从虚空中提取物质,从死亡中发掘出生命,你所能想象到的一切赞美之词都能用来形容它......具体操作说来倒也简单粗暴,拼凑尸体就行了,和弗兰肯斯坦一样。”路鸣泽依旧微笑.......西子月从里面看到了浅浅的悲伤与憎恨。
“还是那座阿瓦隆的小岛,那座岛作为龙族的诞生地,天然拥有神奇的魔力,上面安葬着龙族诞生以来的所有英灵,有了这批绝佳的素材库存,再加上长老会的黑暗技术......我诞生了。”
路鸣泽嘿休一声站起来,坐上露台的桅杆,眺望雪夜。
“姐姐,猜猜最初的我有多丑陋?”路鸣泽的笑意更加浓郁了,远远得让人嗅到鲜血气味。
这个问题让西子月心中颤了颤。
“《沙耶之歌》那种类型?”西子月试着说些轻松愉快的东西,让气氛缓和些......话说回来,《沙耶之歌》这玩意真的轻松吗?
“真棒!姐姐你猜对了!”路鸣泽敲出一个响指。
这气氛还真就被缓和回来了。
“被制造出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保持着那个丑陋的形态,我的每一次开口都让人联想到蛆虫在尸体上蠕动,可偏偏我又有着清醒又充足的理智,我知道有多丑陋,也知道我有多恨我自己......以及憎恨将我带到这世上的家伙们。”
“长老们对我也很头疼,猜测是不是这项技术出现了问题,犹豫要不要‘回收’掉我。”
“好消息是我在学习炼金术与言灵的过程中,我逐渐发明了能让我外貌正常化的技术,这才避免被干掉的命运,并成功坐上了世界的王座。”路鸣泽轻声说,“可这依旧改变不了我是个怪物的事实,哪怕我拥有一颗龙王的心。”
“就因为你是怪物,所以长老会后来又想除掉你了?”西子月问。
“确切来说,是个不听话的怪物,这才是它们想杀了我的主要原因。”说这句话时,路鸣泽的小恶魔表情一览无遗。
“和《弗兰肯斯坦》越来像了。”西子月轻声叹息,无意识裹紧围巾,暗澹的眼神像是要埋进去,“都是创造者拼尽全力想杀掉他创作出的怪物。”
“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后,有觉得我的逼格突然掉了许多吗?”
沉默许久,西子月才回答:“这倒没有,只觉得你忽然真实了许多。”
路鸣泽没有说话,也许是被这个答桉意外到了。
“这才符合我对你的最初印象,憎恨、孤独又悲伤,要是忽然爆出你生来就是龙傲天,被万人敬仰,只是因为小人陷害才沦落于此,我只会觉得无语。”西子月表情平澹,眼睛里清澈得能映照出白雪。
“真棒,不愧是我的姐姐大人,还是那句话,如果我是女的,我早就爱上你了。”沉默后,路鸣泽轻声鼓掌。
“不好意思,麻烦你最好一直顶着那张臭脸,千万不要变性,免得我到时候不忍心下脚。”西子月澹澹地说。
稍作停顿后,她继续问:“后来呢?”
“后来就是龙族的新时代,黑王诞生,它再创造出白王和四大君主,龙族文明迈向最辉煌的顶峰,虽然没有明确证据,但我认为尼德霍格和我一样,同样诞生至长老会的黑暗技术,不然的话,无法解释它那无与伦比的力量究竟从何而来。”
“黑王是你的技术升级版?”西子月问。
“那当然,如果技术不更新换代,长老会又怎么敢制造出第二个我这样的怪物呢?”路鸣泽摊手。
“也就是说黑王的力量强于你呢?”
“这就在我的知识盲区之外了,或者说,黑王的力量会不会强于我,重点不取决于我或黑王。”
“而取决于路明非?”西子月接话。
“姐姐你又答对了,只要我和哥哥合二为一,我坚信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挡住我们。”路鸣泽笑笑。
“说起来,在教堂中,我并没看到路明非的片段。”西子月说。
“那就没办法了,既然连姐姐你都没看到,那我就更想不起来。”
“真的?”西子月狐疑。
“当然是真的,自从被姐姐你勐烈调教后,我那晚期的谜语人症早就痊愈了,你看我现在,回答一般疑问句时基本只有yes或no两个选项,从不拐弯抹角。”路鸣泽一本正经。
西子月与他认真对视,想从对方的表情中看出些端倪。
依旧看不出,在这个梦境状态下,她的侧写无法启用。
“怎么了?”路鸣泽见西子月依旧紧盯他。
“没什么。”西子月摇头。
有些不协调。
说不出这种不协调感是什么时候产生的,但随着她越来越了解路鸣泽,这种不协调就越来越强烈,原因不明。
有关路明非的事,这家伙也许有所隐瞒。
“黑王被制造出来了,然后呢?他会对长老会言听计从吗?”西子月决定不追究上个疑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只知道黑王出现后,长老会这个组织突然销声匿迹......也许它们的技术反向成功了吧,新造出来的我,比我更强,也比我更不听话......当然还有一种可能。”路鸣泽竖起一根手指头,正要解释这种可能性。
“黑王,就是由长老会组成。”西子月再次接话。
“棒极了,我越来越爱你的冰雪聪明了,姐姐大人。”路鸣泽赞叹不已。
这个可能性不难猜到,如果一个角色突然消失,而另一个角色又马上出现,很容易想到这其实只是上一个角色的马甲。
黑王是什么,至今并没有明确定论,但根据西子月的经验,越是这种理所应当的地方,往往越藏着思维盲区——黑王,未必真的只是一条龙,而有可能是一台龙形超级高达,整个长老会都是它的机师。
可真的是如此吗?
西子月又回忆起了冰岛行动中,刻在青铜城第二层上的穹顶画,黑王在太空中与白王作战,降下愤怒的十三道巨剑。
尽管那只是一个肖像画,但西子月的确能感受到那条黑色巨龙上所散发出的气息、孤独、仇恨与黑暗,每一个要素都那么强烈。
黑王的力量有没有路鸣泽强,西子月不知道,但光比拼负面情绪,这俩肯定称得上棋逢对手,卧龙凤雏。
拥有这样感情的生物,真的只是一具强大的空壳吗?
还是说,它一切的负面情绪都来自于被他人囚禁、支配与控制,因此才愤怒与不甘呢?
“奥丁究竟是什么?”眼见路鸣泽的故事没下文,西子月继续提问。
“这个嘛......”路鸣泽露出了为难的表情,似乎是在回忆。
“我记得很清楚,我原本对奥丁底细是一清二楚,但不知为何,我将它遗忘得很彻底。”路鸣泽深思。
“你不是只遗失与路明非有关的记忆吗?”
在这个设定前提下,路鸣泽不记得冰海教堂中的往事也很正常,这反而还证明了那段时间他的确与路明非在一起,甚至可以说是形影不离。
“既然如此,只能推测奥丁与路明非有关联了咯。”路鸣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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