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自然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脸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待会你陪我去城西盐场看看——”
“好!”
王子安脸色也不好看。
城西盐场,是自己的主意,也有自己的股份,甚至大部分的工人,都是自家煤炭商行招揽的流民临时借调过去的。
如今,这食盐出了问题,自己绝对脱不了关系!
“老夫也陪着你们过去看看——”
杜如晦也不犹豫,当即跟上。
当下几个人坐上马车,直奔城西盐场。
虽然昨天刚下了雪,但是因为这是盐城和长安之间的主要通道,所以,这条路打扫的很少干净,修建的也颇为平整。
出了长安之后,在李世民的催促之下,马车赶得飞快。
一路风驰电掣,二十几里路,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经抵达目的地。
王子安虽然是大老板,但还真是第一次过来这个地方。
这本来是一片荒山,因为富含矿盐,连草木都几乎不怎么生长,看上去光秃秃一片。盐场就建在山根下的一出高坡上。
被一圈长长的围墙围住,几乎占据了大半个山腰,看规模怎么也得有几百亩开外。
而且李世民这货,竟然还公器私用,调过来一部兵马,在附近安营扎寨,直接把这里划到了军营的禁区里面。
平日里押运食盐,都是打着运送军用物质的旗号。
若不是这一次忽然间一百二十八家大唐皇家实验连锁店同时开放,很多人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个被围墙围起来的地方,是一个盐场。
没跟任何人打招呼,李世民和杜如晦等人,直接闯入食盐的加工厂房。
一直到王子安亲自查验食盐质量的时候,负责此地的管事,才脚步匆匆地赶了过来。一看李世民在,神情不由一愣,赶紧当即躬身施礼。
“小人张甲见过掌柜——”
虽然生产的工人都是王子安从长乐煤炭商行那边调过来的,但是管理层,清一色的都是李世民安排的人手。
尤其是此地的管事,本身就是百骑司的一位精锐校尉,也是盐场唯一知道李世民真是身份的存在,所以震惊之余,也不敢多想,只是规规矩矩地在一旁垂手站着。
“这里可曾有外人出入?”
李世民面沉似水。
张甲心中不由咯噔一声,一颗心瞬间就提了起来。
“不曾——”
“生产流程,可曾浮皮潦草,又或者是偷工减料?”
李世民话音未落,张甲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小人不敢,所有的流程,都是小人亲眼盯着的,绝不敢有丝毫大意……”
李世民脸色微缓,随手扔掉手中雪白的食盐,拍了拍手上残余的盐沫,随意地点了点头。
“没有就好,否则你知道后果——起来吧……”
张甲里面的夹衣都湿透了。
从地上爬起来,偷偷抹了把额头的汗水,心中暗暗庆幸不已。
幸亏自己这段时间不曾懈怠,不然要是出了点问题,恐怕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虽然他还不知道此时长安城中发生的中毒事件,但心中也隐隐猜着,这恐怕是出大事了。不然,就自己这点小地方,怎么可能陛下和几位宰相同时亲临视察?
王子安没管他们这些,各个流水线,挨着检查过去,都没有丝毫问题,又检查了一下仓库,发现除了有点泛潮之外,也没什么大问题,这才偷偷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他是真担心这一块出问题。
如果是这一块出了问题,那问题就大了。
且不说自己会不会收到牵连,满长安的百姓恐怕都要遭遇无妄之灾。今天长安城里发生了什么,他心知肚明,有多少人买,他心中也有数。
要知道,经过这近两个月的饥饿营销,长安大多数普通百姓已经到了极度缺盐的地步。
所以,自己这家盐场的食盐,如今已经随着一百二十八家实验连锁店,如同血液般流进了千家万户,真要是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经过王子安的确认,这边没出任何问题,所有人都不由松了一口气。
只要这边没有问题,那问题就还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几个人马不停蹄,又仔细调查了这批食盐的整个运送过程,确认这批食盐,在进入连锁店之前,没有任何外人插手,几个人一颗心这才彻底放了下来。
不是自己的问题!
这个问题就好解决!
站在山坡上,回望着长安巍峨的城池,李世民眼中忍不住升起一股煞气。
又是这群人!
王子安都不由心中震惊,他原以为,自己对那些人已经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了,想不到,还是低估了他们的恶毒。
“果然,若是这世上还有良知,那就是因为付出的砝码还不够,这分明是为了钱财,不择手段了啊……”
他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住心中翻腾的情绪。
“走,我们回长安——”
望着王子安刚才脚下站着的地方,坚硬的岩石已经化为齑粉,李世民等人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臭小子,武力越发可怕了。
几个人,看着王子安的背影,不觉就有了几分异样。
……
这一次长安县和万年县的反应速度,出乎了所有人的意外。
谁也没想到,这两个一直没什么特别存在感的县令,忽然间行动这么果决,尤其是高挺,更是强势无比,直接封锁了自己辖区所有的大唐皇家食盐连锁店,扣押了所有人手。
一共六十三家,一家不漏!
真强项令!
高挺的行动,让云集在长安的读书人,跟打了鸡血似的。
这才是真正的读书人,我辈之楷模!
风骨凛凛,哪怕是牵扯到皇家,牵扯到陛下,也毫不退让。
一些年轻的读书人,受到高挺行动的感召,甚至自发的参与到行动中来,在外围帮助县衙的衙役和捕快维持秩序,封锁街道。
行动太迅捷了。
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所以,一些首尾还没来得及处理干净,就被人直接控制住了。
虽然朝廷还没有出动军队协助,但如今大街上全是眼睛,尤其是那些读书人,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把这些门店给盯得死死的。
别说试图靠近,就连多看一眼,都得有防贼一样的眼睛盯过来。
然而,当他们以为这就已经是高挺的极限的时候,高挺已经骑马挎剑,大张旗鼓的往王家赶去。他这边动静不小,很快就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高明府带着人去往北去了,瞧着方向好像是奔着安仁坊那边去的……”
“干什么去了,是不是去抓歹人?”
“不行,我们决不能让高明府孤身犯险……”
“对,铲奸除恶,正当时也,我辈读书人,岂能临大事而惜身,在这里冷眼旁观……”
“……”
年后就要春闱了,虽然报纸上说,已经改变了以往取士的方式,但这年月,谁还怕出名啊?
尤其是这种为民出头,伸张正义的名,来再多都不嫌多。
平日里是苦于没有机会,如今机会来了,再不抓住,那就是傻子!
当然,其中也不全是这种投机分子,也有许多,单纯就是读书读多了,心中热血未冷,确实是置之度外,想要为正义出一把力的。
所以,高挺的消息,在有心人有意无意的推动下,在人群中快速蔓延。
也不知道是怎么传的,传来传去,就传成了,万年县高明府,执宝剑,骑宝马,要勇闯虎穴,与贼人势不两立了。
这种桥段,都可以放到茶馆说书了。
所以,到了后来,高挺后面人群聚集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开始还只是读书人,到后来,一些莫名所以,连情况都没搞明白的普通老百姓都凑过来了。
人群越聚越多,声势越来越大。
“高明府真名士也——”
“高明府为民请命而不惜身,古之贤臣,亦不让也!”
“……”
听着人群中不是传来的声浪,原来还想着孤注一掷,死中求活的高挺,不知不觉间就被自己给感动了。
啊,原来我就是为民请命不惜身的名臣!
腰杆越发笔挺,骑在马上,挺胸拔背,从容慷慨,顿时就有了一种虽千万人我往矣的豪情。
这一波,值了!
他原本虽然给自己鼓劲,但也没准备真能把王俨给从王家带回去。
只是上面陛下压得头皮麻,不得不咬着牙硬挺而已。如今有了身后这些人,他心中的底气瞬间就足了起来。
连依照惯例上门拜见的礼节都给免了。
反正都要把王家得罪死了,去他娘的拜见吧!
今天,老子就要把这个强项令做到底!
所以,也不进去了,在王家门口也不下马,直接让身后跟着的衙役前去砸门。
其实,也不用他砸,这么多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们怎么会不知道,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高挺这狗东西,竟然带着人奔自家来的!
直到高挺在他们家大门口勒住缰绳,两个衙役硬着头皮准备过来砸门,他们才敢相信,这狗东西还真是奔着自己王家来的!
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
“你们是什么人,可知这是什么地方,竟然敢在王家府门前喧哗,还不速速退去——”
负责看守大门的几个门房家丁,虽然看着黑压压的人群有些心虚,不过还是硬撑着站在台阶上喝骂。
“我乃万年县县令高挺,还不速去禀报你家家主,就说他参与贩卖人口,谋财害命的事犯了,让他赶紧出来随本县回衙调查……”
当他喊出这句话的时候,忽然就觉得心头一松,那种一直压在心头,沉甸甸的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感觉瞬间没有了。
不过如此!
有陛下支持,有现在的民声民望,我就问,我高挺还怕谁!
王家,不虚!
陛下,咳——也不虚!
这人,有时候迈出第一步,第二步其实就那么回事了。
此时,高挺已经进入了自己的状态。
嘶——
王家的门房家丁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还是以前个见到自己这些人都点头哈腰,陪着小心的小小县令高挺吗?
其实他们认识高挺,毕竟以前高挺也算是门中的常客。
但这么嚣张硬气的高挺,还是第一次见。
加上后面跟着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们看着也有些害怕,此时也不敢继续说硬话了,赶紧一溜烟的进去禀报了。
王俨这两天,身体调养的刚好了点,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气得好悬再次昏厥过去。
王家什么时候已经沦落到连一个小小的万年县令都敢欺上门的地步了!
一想到,以前高挺在自己面前伏低做小,狗一般的东西,都敢堵自家大门,他就忍不住嗓子一甜,一口逆血再次喷出。
引得丫鬟仆人又是一阵慌乱。
“来人,给我打了出去——”
王守远怒不可遏。
还真当王家败落,成了谁都可以踩一脚的可怜虫?
“且慢——”
他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了王珪沉稳的呵止声。
“二叔祖——”
王守远见王珪进来,赶紧躬身行礼。
王珪点了点头。
然后目光平直地看着王俨。
“城西杀人灭口的案子,跟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王俨斜靠在床榻上,默然半天,坚决地摇了摇头。
“没有!”
王珪目光闪动了一下,在房间里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
“那就好,是我们的,我们不避,不是我们的,谁也别想栽到我们头上来——我们王家向来行事坦荡,事无不可对人言,他高挺既然光明正大的找上门来,我们若是避而不见,反而显得我们心虚内荏,让人无端猜测,坏了我们王家的名声……”
王俨目光有些复杂地看了一会儿王珪,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
说着,挣扎着从床榻上爬起来,站在一旁的王守远赶紧上前搀扶,被王俨轻轻甩开。然后,他端正了一下自己的衣冠,不急不缓地往门外走去。
“我们王家诗书传家,世代簪缨,历经数朝而愈加兴盛,这是列祖列宗之德,远儿,以后,你要跟在你叔祖身边,用心体悟……”
听到王俨的话,王珪不由神色复杂,几次张嘴欲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化作一声叹息。王守远不知道哪里有什么不对,只是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稍一迟疑,赶紧跟上去,搀扶住了王俨的手臂。
这一次,王俨没有甩开他,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轻轻地点了点头,脚步不停往外走去。
外面本来很吵,无数人在外面高喊,要求王俨出来,给一个交代。
但当大门缓缓拉开,鬓发微霜,神色淡然的王俨,不急不缓的出现在台阶上的时候,所有人不由气势一滞,不自觉地低下声去,就连跟在后面看热闹卖东西的小贩都下意识地闭上了嘴巴。
五姓七望,百年世家。
太原王家的威势,不知不觉已经深入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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