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两军左翼的战事逐渐走向白热化,并军与凉军在右翼的争斗也开始展开。
在凉军出战的乃是徐荣部、郭汜部,在陈冲大军逼近的压迫下,他两人都选择放弃支援左翼,不约而同地将部曲向东压上,在长达近十里的战线上,向鸿固原上的并人们发动冲击。
凉军的五万骑士中,其中约有两万在这两部中,此时一旦奔驰起来,立马就像无边黑色的潮水从龙首原卷过来,他们在清凉山旁打出少许浪花,很快又汹汹地朝原上奔来,并且在鸿固原下激荡出圈圈波纹。那是厮杀开始的意思,渐渐地,厮杀声也蒸腾起来了,从前线传播到整个军阵。
从并州征召来的民夫们此时正在鸿固原上扎着帐篷与栅栏,听到这声音,都不禁昂着头向远处眺望,试图看见最前方的战事,对他们来说,这一日是改变他们命运的一日,哪怕只是作为民夫,他们也想亲眼见证战事的成败。遗憾的是,大多数人只能看见己方无穷无尽的人头,远方的厮杀声就像是在地底中冒出来的,只有在最高处为陈冲扎营的民夫才能看到大体景象。
最先展开攻势的自然是徐荣部。董卓掌权以来,就属他的骑兵战功最为显赫,便是陈冲自己也屡次吃过苦头。此次冲锋,他们最精锐的铁甲骑士依然冲在前面,丝毫不顾鸿固原与龙首原之间较为陡峻的斜坡,纵使浑身铁甲,这些马匹依然如履平地般飞跃上来,在原上直面他们的并人都看呆了,直以为他们是天人,所骑的都是天马。
初一上原,这些骑士也没有停顿歇息的意思,在步卒中挥舞长矟,矟尖毫不留情地在人群中捅刺,很快就为血水浸透。这时原上的并军们才如梦初醒,纷纷用长矛反刺回去,凉人的甲厚刺不穿,就反去刺他的坐骑,逼他们下马作战,不再借助战马的冲力。
领着这群骑士的乃是王昌。王昌是凉军中少有的辽东人,因作战勇猛,又是徐荣同乡,故而被徐荣提拔为前锋的都伯。他此时战了一阵,发现身后的援军还没有上来。这导致他们压力大增,战友的很多战马被并人们刺死了。唯有他不同,在并人中来回冲锋好几个回合,导致战马浑身出汗如雨,累得口吐白沫,全然跑不动了。
到了这个地步,王昌也没有办法,只好跳下马来,和同袍们边战边往后退去,与身后的援军汇聚到一起。
徐荣向来身先士卒,此时便在先登部里,正指挥着各部向原上猛攻,寻找并军的薄弱点。本来王昌攻上鸿固原,他颇为高兴,可没多久王昌又被压了回来,徐荣便变了脸色,把王昌叫来身前询问:“退下是何缘故?”
王昌老实答说:“马不耐战,不然必不会退!”
孰料他说出此言后,徐荣当真让人牵来一匹红色的骏马,对他说:“这是我备用的宝马,与我常用的乌龙驹脚力相当,我把这匹马借给你,你可能为我再战?”
王昌看着这匹红色骏马,喜爱非常,当即承诺说:“此马甚好,我必骑它上原破军!”也不等徐荣再说,他自己就按耐不住,翻身骑上这匹红马,连连夸赞。徐荣也不跟他计较,又加派了一些骑士给他,让他们顶着箭雨即刻再上鸿固原。
再冲阵时,鸿固原上的并人都注意到了他,王昌穿着徐荣特赏的战甲,衬里是红色戎服,外面披漆成红色的明光铁甲,如今再骑着红色战马,就如同一团火一般,反射着太阳的霞光,格外耀眼。
箭雨仍然拦不住他,但登上鸿固原时,得益于战马神骏,它竟仍有余力,加快着速度冲入敌阵内,两个并军甲士靠过来,各持一根长矛,试图扎向这匹宝马,孰料这马着实太快,一个唐突的转身,两人完全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侧过身的王昌持槊捅过来。
被刺的那人只穿了一层皮甲,哪里经得起这样的穿刺力,顿时噗的一声,槊尖穿腹而入。王昌感到手腕一紧,知道进去了,赶紧用力往上抬槊杆,啪地一声,槊杆已经折断了。他赶忙抽出斫刀砍死另一人,抢过两根长矛,又往回厮杀去了。
在这里对敌的乃是秦宜禄部,其中一个军候看见王昌如此神勇,立马对士卒们喊道:“别用矛,用破甲箭!”王昌立马盯住了他,在并军士卒还在找弩机的时候,他取下马鞍上的三石强弓,跳下马,站在地上,朝着那正说话的军候瞄准。
那军候见到王昌如此反应,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惧意,正要潜藏身形,孰料王昌动得更快,他霹雳一声松弦,军候就如同雷击一般硬生生倒了下去,而一旁的士卒才刚刚找好弩机,正要射杀,却看王昌已经骑马往另一处去了。
谷鐉/span这近百步的并军没有了指挥,很快就被蜂拥而至的凉人驱散开来,徐荣见部曲在鸿固原上站稳了脚跟,当即亲自上原来观看陈冲在原上的布置,正见陈冲的两面革新旗帜插在距他五里处的一座小丘上,心中澎湃难止,对等他命令的王昌鼓励道:“骏马配英雄,这匹马我送给你了!”
王昌闻言大喜,上前谢礼,徐荣却摆手说:“勿要懈怠,今日战事离结束还尚远呢!”
哪怕看见了陈冲的本阵所在,徐荣也不急着冲破阵线,反而是想起了广成大战时的情形,那次他孤军深入试图阵斩孙坚,结果被孙坚优势兵力包夹,在孙坚本阵前功亏一篑。这次他牢记教训,不断向鸿固原南北驱敢逼迫并军的阵线,并接引后方的大军奔上鸿固原,打算等待时机足够成熟后,再行那致命的一击。
眼见得奔上鸿固原的凉人越来越多,从一个点逐渐向南北蔓延成一条线,那条线又逐渐变成与龙首原中一般的黑色潮水。陈冲看着这幅景象,面上毫无恐慌之色,一到战场之上,他的内心就会破天荒的宁静,这是他在这些年战事中锻炼出来的本能,只有越宁静,不为外物所动,才能做出最正确的决策。
与他一同观看形势的还有三个人,分别是侍中荀攸,以及他在圜水之战时结识的吴昱与田昭——陈冲在初春时从刘备军中将他们调了过来,并让徐庶教他们读书写字。
这两个少年看着原中金戈铁马,已经为战场的肃杀之气吓呆了,荀攸则追索着敌军的旗帜,依稀分辨出郭汜部也冲到原上后,他对陈冲笑说道:“庭坚,很不凑巧啊,看来他们把宝压在你这了。”言下之意,是凉军打算在此处决战,与陈冲选择的主攻方向完全不同。
“这不是坏事。”陈冲分辨着敌军此次进攻的数目,边对荀攸回答说:“我本意就是以下驷对上驷,磨其锐气,以上驷对其中驷,令其破胆,留中驷对下驷,一锤定音,他们主攻此处,整合我意。”说完,他令吴昱田昭过来,让他们把他刚刚所说的传达给各部令兵,并让秦宜禄部分为六部依次穿过高准部,到令狐渊部与徐晃部之间重组阵线。
两个少年见主帅不动如山,荀攸也对他们含笑点头,胸中的恐慌之气终于消散了些,一溜烟跑下了小丘。
见两人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荀攸笑笑,转过头看了看陈冲,见他正把目光投向南方。那里匈奴人与张济部激烈厮杀,可是隔得太远,看不清具体的场景,也看不见什么人影,只能依稀看见四条灰色的黑色的长龙在天野里盘旋,接触又散开。而再往西的方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那里就是刘备正在猛攻的地方。
荀攸思虑片刻,最终把口中的话咽了回去。在他看来,陈冲这番话全然是为了安抚军心。战场并非赛马,形势千变万化,稍有不慎便会使胜负逆转。若是凉军此时孤注一掷,将鸿固原固守的右军一举击穿,便是刘备的左军取得大胜,战线拉得如此之长,反而是人数更多的凉军更有优势,更别说陈冲个人百战百胜的威望在军中起着灵魂旗帜作用,一旦失利,后果不堪设想。
五里外,凉军的骑军正在重新整队,显然是在积蓄力量,准备再发起一次突破阵线的攻势。看到这幅情景,陈冲不为所动,他还有一支作为预备军的奇兵可用,张飞正领着他们停留在白鹿原的雁鸣池里,时刻准备出战。
但眼下远远没有到达最好的时机,陈冲想到,他还不知道对方有没有预备的闲子。
对于已在鸿固原站稳脚跟的徐荣与郭汜来说,确实有这么一枚闲子。
在发起冲锋前,徐荣部在原上点燃篝火,并扔狼粪焚烧。白日的火焰并不明亮,但白色的烟云升腾起来,烈日很快为其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辉,仿佛天地之间多了些许金丝勾连。
那正是联络凤栖原上凉骑的讯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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